代表东府军签订和议的是周澈,而魏军这边自然是贺赖卢。所谓的和议的签订,其实就是个光明正大的信息的泄密会晤。
贺赖卢在会晤之时,将写好的密信伺机交给周澈,之后双方和和气气的签约。东府军随即释放了一些俘虏,归还了一些缴获的战利品让贺赖卢带回城中。
拿到了签订的和议之后,拓跋珪立刻下达了准备开拔撤离中山城的命令。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尽管看似问题得到了解决,签订了和议。但是中山东南大片土地被东府军硬生生的拿走,大魏在和东府军的作战中连番失败,损失兵马近十六万,可谓是奇耻大辱。以拓跋珪自视之高,受到这样的挫败,自然是心情郁闷面上无光。早一日离开这里,反而心里好受些。
东府军方面,李徽得到了贺赖卢交给周澈的密信。信上也没有什么废话,只寥寥数语告知了魏军撤离的时间和路线。
李徽旋即召集众人前来商议此事。
苻朗坚持了他之前的看法,他说道:“主公,我必须要指出这件事的危险性。拓跋珪是否是设了个圈套让我们往里钻,这一点必须要弄清楚。如果我们不清楚这一点,贸然以贺赖卢提供的情报行动的话,要担巨大的风险。倘落入陷阱之中,恐令局势糟糕。届时,悔之莫及。主公,要三思慎行啊。”
李徽知道苻朗的意思。事实上之前关于贺赖卢的行为到底可信与否的争论是一直在的。苻朗也一直觉得贺赖卢并不可信。但因为没到实际行动的时候,所以并没有得出结论。
现在,当切切实实要以贺赖卢的情报做出部署安排的时候,这个问题便不可回避了。
“大将军怎么看?”李徽问周澈道。
周澈沉吟道:“元达之言并非没有道理,但这样的机会却极为难得。若能根据情报部署兵马追击,将魏军的主力再歼灭一部分。对后续收复幽并之也有极大的助力。一旦此次计划成功,魏军必一蹶不振,再难图谋关东之地。这对于我东府军掌控关东收复之地,保证关东长治久安有决定性的作用。”
苻朗道:“大将军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正因如此,才具有诱惑性。对方若设陷阱,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当然,并非说这一定是个陷阱,只是觉得要更加的慎重甄别,以免为敌所乘,功亏一篑。”
周澈微笑道:“元达,我可没说你说的不对。我也是说出我的感觉罢了。从贺赖卢的表现和情报内容来看,目前看不出什么破绽。今日我特意和他聊了几句,观察他有无破绽。在我看来,贺赖卢的表现很正常,并无令我怀疑之处。这自然是我个人的判断。就眼前情报的内容来看,魏军分兵从井陉道西去以及往北借道幽州的做法也符合我们的判断。故而,我认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李荣也赞同周澈的意见,认为即便有些风险,但这风险值得一冒。
李徽最后一锤定音拍板决定。
“贺赖卢有行事的动机,这是我决定和他合作的主要原因。判断他是否欺瞒于我,只需看整件事对他而言利益如何,有无动机。站在贺赖卢的角度上而言,拓跋珪对贺兰氏忘恩负义,贺兰氏被拓跋珪侵吞欺压,他本人也不受待见,动机是绝对合理的。况一旦成功,对他利益最大。他可以借此取而代之,重振贺兰部落,这对他而言也极具诱惑力。我认为,判断一件事就要从情理利益上加以判断。当然了,元达所虑也是合理的,毕竟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然而,正如周兄所言,此乃彻底击溃拓跋珪的最好机会。歼灭其所剩下的有生力量,令其失去南下的能力,失去骚扰我收复之地的能力,保证关东长治久安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即便有风险,这个风险也值得冒。没有什么事是毫无风险的,相信自己的判断,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解决之道。而非因噎废食,不敢作为。”
众人纷纷点头。
苻朗笑道:“也罢,也许是我太小心了。我个人的心态一直没调整过来,总是太担心太谨慎。还望主公和各位不要见笑。”
李徽微笑道:“元达,这是说哪里话来?正是需要谨慎的态度。你的提醒很重要。此番行动,也需要格外的谨慎。其实,元达啊,你是了解我的。你知道我必须要行动的,不管这件事是否是阴谋。你知道为什么吗?”
苻朗微笑道:“我自然知道。此番魏军将中山数万百姓掳掠带走,那是主公绝不会允许的。这些百姓被掳走,岂非成为魏国奴仆,对于中山左近的生产生活的恢复破坏极大。主公岂会允许他们这么做。”
李徽大笑道:“知我者元达也。我自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所以必要将百姓救回。还是那句话,人是第一位的。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将来关东要恢复过来,还需百姓之力。否则沃野千里,遍生荒蒿,收复的意义何在?”
李徽下达命令。命李荣和朱氏兄弟率五千兵马赶往井陉道进行埋伏。命周澈和郑子龙率两万骑兵前往北边通向幽州的道路上埋伏。一旦魏军大军抵达,便发起攻击。李徽自己则率兵接管中山之后,派兵两路增援,来个围追堵截。
天黑之后,兵马开始行动。
为避免为敌军发觉,两路兵马需秘密行动,绕道而行。毕竟情报说,魏军将于明日半夜时分悄悄撤离,时间还是充裕的。魏军其实也担心东府军撕毁和议,趁着他们撤离的时候掩杀,造成混乱。所以选择半夜撤离便是要悄悄行动,避免遭到攻击。
周澈等人率领的骑兵行动倒也顺利,毕竟从西南绕行,经旷野开阔之地行军,不会有太多的障碍。只需行动隐秘,不为对方发觉便可。大不了绕的远些便是了。
但对李荣和朱氏兄弟率领的五千步兵而言,想要赶到井陉道设伏则是极为困难之事了。
中山西北侧便是太行山脉,太行山巍峨纵横千里,其中只有八条峡谷通道可供兵马通行。那便是所谓的太行八陉。此番李荣等人要抵达的井陉道在中山西北方向。
为了保证行军的隐秘性,李荣的兵马不可能大摇大摆的从中山西侧区域经过。况且,兵马要设伏成功,也不能从井陉道进入,因为那会被井陉道上的警戒兵马所知晓,也会留下大量行军的痕迹,让魏军兵马洞悉计划。
正因如此,李荣的兵马必须直接向西,进入山地之中,翻山越岭另辟蹊径绕行至井陉道中段设伏。然而,太行巍峨,山峦起伏险峻,地形之复杂难以想象。这也是为何太行八陉通道在战略意义上重大的原因,扼守太行八陉,便可阻断兵马通行,具有绝对的防御效果。大规模的兵马想要通行太行山,除了太行八陉之外,根本不可能。
李徽之所以只让李荣等人率五千兵马前往井陉道阻击,就是考虑到了穿越太行山的因素。兵马太多,反而不利。况且在井陉道上的阻击也无需太多人手,有利地形占据之后,数千兵力足以完成阻击的使命。
李荣等人的解决办法只能是穿越群山。好在太行山上的小道其实是不少的,当地的药农和猎户常年穿梭于山中,自会寻觅出一些可以通行的山中小道。但这些小道若无人带路,便会迷失在山中。而且,这些小道虽然可通行,但依旧险峻无比。有的从山腰峭壁经过,有的跨过深壑幽涧,忽上忽下忽高忽低,极难通行。
幸运的是,东府军找到了几名山中的猎户人家,他们愿意为东府军引路。当晚,李荣的兵马轻装上阵。在老猎户们的指导下,打了入山的绑腿,舍弃了笨重的盔甲,只携带三日干粮和兵刃弓箭火器火药等必要的作战物资等物。
李徽又临时调整了兵力,将五千步兵进行了缩减,缩减到三千人,配备了更多的火器兵种。就这样,初更时分,李荣等人离营出发了。
二更天,李荣的兵马正式从最近的山脚下进山。一进山,众人便感觉到了不对劲。一开始,他们还能够跟上步伐,很快他们便感觉体力不支了。
反观几名老猎人向导却健步如飞的在嶙峋的山道上行走着,借着下弦月的微光如履平地。但东府军虽然个个身体素质很好,却很快一个个气喘吁吁浑身汗透。
山路忽上忽下,左绕右转,这最为消耗体力。每个人都神情极为专注紧张,这也极为消耗精神。李荣不得不感叹,东府军战场杀敌可以数日不休,但走个山路却如此困难。可见有些事绝非想当然。进山之前,将士们绝大多数都没当回事,认为根本不会有什么困难,但现在却一个个吃瘪了。
四更时分,翻过了三座山头之后,几名老猎人终于停了下来,让众人原地歇息。因为前方道路更加险峻,需要白天看得清楚才能安全通行。所以请李荣等人歇息一番,等待天亮。
众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腿脚酸麻,长出一口气。众人抓紧时间吃干粮,倒地小睡片刻恢复体力。
李荣和朱氏兄弟凑到一起,嘀咕几句后一致决定,今后东府军的训练项目必须增加一条:爬山。
……
经过一天一夜艰苦的行军,李荣等人率领的三千兵马终于抵达了井陉道中段位置。此次选择的伏击地点是在井陉道的天长镇位置。出发之前,经过研判,众人认为此处位置最佳。
井陉道其实是两条道路。自东侧土门关进入之后,抵达井陉道中段的天长镇位置后,井陉道便一分为二。北侧道路顺着绵水和桃水而走,峡谷道路颇为开阔,一般为大军经常通行的道路。其中设有数道关隘,可便于掌控控制。南侧的一条是狭窄的路径,最险峻处双骑不可并行。
正因如此,选择在天长镇的位置伏击便是最佳的位置,因为在天长镇之前的主道宽阔,伏击地点不佳。且距离土门关山口很近,对方能够掉头迅速退出井陉道。位于天长镇西边的位置,因为两条南北通道的存在而存在变数。如果在北侧伏击,对方很可能会从南侧通道而走。而从南侧伏击,扑空的可能性更大。
且因为北侧通道有河流和几处关隘的存在,伏击地点难以选择。险峻处为对方关隘所占据,要攻下关隘会破费周折,而且容易消息泄露。非关隘所在,道路开阔还有水道在旁,很难完成阻击的任务。
所以,在道路南北井陉道交叉之处,位于井陉道中段的天长镇进行伏击,是最好的位置。此处距离东侧土门关五十里,已经深入太行山中,想要退回去已经不太可能了。而且,天长镇的地势背靠陉山,前萦绵河,从东而来的山道穿山而来,在此分南北。由于绵河在此转弯,而让镇东方向地形变窄,两侧高坡巉岩,易守难攻。
更妙的是,天长镇横在道路上,建造有东西城门,城墙横亘,宛如虎踞龙盘于此。一旦阻敌不利,更可利用天长镇的城门城墙体系拒守阻击。
李荣一行于天黑之后抵达对岸的山坡,稍加歇息之后,李荣等人商议制定了夺取天长镇的方略。利用幽暗的天色,兵马从南坡下来,之后朱氏兄弟率一千兵马泅水渡过绵河河湾,从天长镇南侧的临水城墙位置摸进去,解决驻扎在天长镇的少许敌军。
根据几名老向导的禀报,天长镇中有约莫数百兵马驻扎于此,他们曾打猎经过,还被他们抢夺了皮毛,收了过路钱。事实上从千里镜中,李荣也看到了矗立的箭塔和天长镇中的一些兵马的踪迹。
行动开始之后,朱龄石朱超石两人带着一千兵士从南岸树丛之中偷偷下水。每个人都只携带弓箭长刀,火器是不能携带的,倒不是因为担心泅水弄湿了火器火药,而是不能用火器杀敌,否则动静太大,很可能惊动其他地方的魏军而走漏消息。
初更时分,在摸清楚了对方驻军营房所在位置之后,朱氏兄弟率领千余东府军兵马杀入了天长镇中。战斗的过程极为顺利,三百魏军驻扎于此的兵马压根不知道有敌天降。天黑之后他们刚刚在营中入睡,便被大批东府军兵马冲了进来。在明亮的火把和白森森的刀剑威逼之下乖乖当了俘虏。
值夜的数十名城门上的魏军和箭塔上的兵士被同步解决。朱超石带着兵士摸近箭塔,以神臂弩攒射,没有太费气力便将他们射杀。有几人吹响了竹哨,但已经无济于事。只要不被他们将位于后方山峰上的烽燧点燃,那便无法传递给其他地方的隘口驻军警讯。
东府军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干净利落的解决了镇子里的全部敌人,然后迅速控制了镇子东西侧城门。随后,李荣率其余兵马渡河抵达,进了镇子里。镇子里住着几十户山民,得知情形一个个闭门不出,根本不敢照面。
李荣命人挨家挨户的告知,只要他们不出门,不乱走动或者制造动静发出警报,便不会去打扰他们。但有一人敢于发出警讯,便要全部被杀死。这种时候,不吓唬他们是不成的。
最佳伏击地点在镇子东侧里许之外。由于地势原因,此处山崖陡峭,井陉道于山腰处盘旋,而另一侧便是陡峭山坡,下方是绵河弯道处的急流。
李荣留下两百兵士驻守镇子里,看守俘虏以及控制两侧城门。其余两千八百人全部开赴伏击地点的山坡上。沿着山道上方位置的突出部的山坡位置潜伏起来。两千八百名兵士在山坡上形成了纵深七百步的居高临下的交叉组织火力。
一切就绪之后,李荣让众人原地休息,最好能够好好的睡一觉。因为根据情报,魏军兵马撤离的时间是今晚三更时分。他们要抵达这里,起码要到明日晌午。因为他们要从中山出发,行数十里之后经土门关进山道,之后还要行军五十里抵达此处。山道行军速度也不会很快,所以时间充裕。
眼下才二更时分,可以好好的睡个觉,明日精神抖擞迎接大战。
众人就在山坡草丛之中躺下歇息。虽然根本伸不开手脚,夜晚的山中也是寒气刺骨,更有虫蚁叮咬之苦。但是他们还是很快就睡着了。一天一夜的行军让他们太过疲惫了,为了赶时间,昨夜睡了几个时辰之后,之后他们便再没停下脚步。
李荣在一块岩石后面的空隙里贴着地面躺下,脑子里想了一会事情便很快睡着了。这一觉睡得香甜,李荣甚至梦见了自己的夫人素素和妾室萍儿罗儿。许久没有见到她们了,那萍儿和罗儿是素素陪嫁丫鬟,去年李荣纳了她们当妾室,生活和谐快活的很。自从去年冬天出兵之后,已经五个月没有见到她们了。数日前,随着运输物资的车队,素素她们送来了一些衣物和信件,信上素素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让李荣心中愧疚。
陶素素豪门出身,知书达理,李荣出身贫寒,在心理上便觉得配不上她。当陶素素没有丝毫的嫌弃,对他举案齐眉,夫妻之间情感甚笃。李荣更是敬重她。这几天心中想的就是她的样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做梦也想到她们。
但美梦很快被人惊破。有人推醒了李荣,在他耳边低呼:“大将军,大将军。快醒醒,敌人要到了。”
李荣一惊,睁开眼来。但见晨曦微露,天色朦胧,当是清晨时分。推醒他的是跟随身边的谢玩。
“怎么?”李荣爬起身来问道。
谢玩低声道:“前边侦查的兄弟禀报,发现大股敌军在十里之外,正在赶往此处。他们到了。”
李荣皱眉道:“怎来的这么早?天才刚刚亮吧。”
谢玩点头道:“刚亮。但是他们确实到了。”
李荣沉声道:“也好,早来早送他们归西。叫醒所有人,准备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