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肆章 惊谋(二合一)
大苹果2025-09-08 11:056,282

  李徽起身来到赵墨林面前,躬身道:“墨林兄,莫要如此,还请消消火。我若行事有何不当之处,指出来便是,何必说这些气话。我并非不听你们的建言,难道我李徽已经成了刚愎自用,听不得建言的地步了么?我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了。”

  赵墨林哼了一声道:“主公难道不是如此么?诚然,我等没有主公高瞻远瞩,谋断圣明。主公的决断我等也未必能明白其中的深意。但是,我等也不是酒囊饭袋之徒,也是能看到大势的。主公一再拖延,保守自困,在我看来,已然丧失了诸多良机。倘主公只是庸碌之人倒也罢了,偏偏主公乃天纵英才,世间罕有之人,也正因如此,我等才全心为主公效力,希望助力我主成就一番伟业。然主公总是不肯更进一步,令人难以接受。”

  李徽苦笑道:“我不是跟诸位解释过了么?有些事,还需慎重。”

  赵墨林道:“主公所言的那些理由,我等也不是不能认可。要得人心,而后得天下,才能长治久安,真正得到天下太平的局面。我赵墨林也读了些书,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这天下的人心,主公真的得到了么?那些人会懂得感恩么?他们只会崇拜于实力,谁强大,他们便跟着谁。主公退让,他们反倒以为主公懦弱无能。就拿现如今的局势而言,连那刘裕都要凌驾于主公之上了。此番他杀了桓玄之后,必将名望大增。得西北之地后,实力也将急剧膨胀。而朝廷和天下百姓,都将认可刘裕,他不但得到权位,更会得到人心。然则主公会得到什么呢?主公所等待和期待的又是什么呢?”

  座上鸦雀无声。赵墨林的话颇为直接,甚至有些不敬。但说的都是很多人心里的话。他们仰慕崇拜李徽,忠于李徽,愿意跟着李徽共创大业。但是他们不明白,李徽为何总是自缚手脚,不肯大展手段。明明徐州实力强大,东府军也所向披靡,他却异常的谨慎,令人不解。

  众人认同李徽说的要求天下长治久安永世太平,而非争一时之雄的说话。但是这不表示便可以当缩头乌龟,不立威于天下。甚至如今要被刘裕踩在脚下,这正是今日众人气愤的地方。与其说他们不满,不如说他们不忿如今的处境。

  李徽沉吟片刻,对赵墨林沉声道:“墨林兄,莫要这么多牢骚嘛。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日子还长着呢,何必急在一时。”

  赵墨林怒道:“主公以为我在发牢骚么?我可不是牢骚,而是希望主公能够积极进取,不负天意。优柔寡断,必丧好局。”

  李徽皱眉道:“然则,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赵墨林沉声道:“我等来之前商议了,均认为我们不能坐视局面如此发展。我们当行动起来。我个人的建议是,必须解决刘裕的事情。不能任由刘裕坐大。特别是西北之地,不能落入刘裕之手。东府军当从淮南出兵,西向夺取豫州荆州梁州益州,不可让刘裕将上游之地纳入囊中。另外,朝廷的事,主公不能不闻不问,任由他人左右朝政。”

  李徽紧皱眉头,沉吟不语。片刻后看向众人,问道:“诸位也都是这般想法是么?”

  荀康缓缓道:“主公,我等也都是为了主公所想。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恐怕主公真的当有所行动了。”

  陶定、张玄等人也纷纷道:“主公,我等也都以为,眼下局势不利我徐州,若不加以干涉,恐于主公不利。望主公下定决心,不能不闻不问。”

  李徽吁了口气,皱眉不语。他明白了,来之前所有人其实已经达成了共识了,今日他们是态度一致,要逼着自己表态了。

  这是自己之前没有遇到过的情形,手下众人如此态度一致的表明态度,绝无仅有。这虽然不能称之为是逼宫的危机,但很显然,在策略上,这是第一次重大的分歧。

  李徽其实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一方面,他们确实是希望自己有所作为。他们当中一些人早在数年前便劝自己自立了,更希望自己能够成就一番大业。另一方面,这其实也干系到他们自己的利益。

  眼下徐州这些人虽都是忠义之人,但是他们自己也有利益所图。说白了,这些人之所以愿意效忠自己,那是因为什么?难道完全是不图回报之举么?显然不是。每个人都希望建立一番功业,成就一番事业,或者最起码实现个人和家族的价值和利益。

  要知道,他们可都是这个时代的人,他们中许多人确有改变天下格局,悲悯天下百姓的想法。但是相应的,他们也希望得到回报。说白了,这些人跟着自己到现在,官职没高多少,爵位没高多少,利益也没得到多少。他们希望自己能够成功,这也会给他们带来成功。跟着自己出将入相,封爵加禄,光耀门庭,壮大家族,那也是他们的目标。他们确实着急了。

  十几年了,他们看着徐州壮大,看着局势一天天的有利,心中自有奔头。但现在,他们不能忍受自己无所作为,让刘裕横空出世占据了先机,自己却无动于衷。他们感觉局面正在变糟,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一幕。

  自己不能忘了这时代的局限性,也不能要求他们有多么高的无私的觉悟。他们能够做到忠于自己,辅佐自己,自己也必须给他们以相应的回报和期待。空乏的理想是没有根基的,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满足他们的需求才是健康的关系。虽则古语云: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但是不得不承认,利益是让人聚拢在一起,团结一致前进的一环。完全的理想主义是不存在的,自己当明白这一点,此乃人性使然。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李徽缓缓点头道。

  荀康沉声道:“主公,我等绝非逼迫主公按照我们的意愿行事。只是希望主公能够审时度势,顺势而为,不可坐失良机。倘若主公觉得不妥,可再商榷。”

  赵墨林道:“没什么可商榷的,荀康,你不要和稀泥。今日主公必须要表个态。我等希望主公能接受我们的建议。”

  荀康咂咂嘴,笑道:“墨林,你不要这样嘛。有话好商量,不要这么急切好么?主公他……又没有表示反对,你何必如此。”

  李徽的声音响起,低沉而清晰:“各位,此事我恐不能如各位所愿。”

  众人诧异的看着李徽,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来。这么多人所请,李徽还是不肯点头,这多少让他们感到尴尬和沮丧。

  赵墨林叹息一声,伸手取下头上的帽子,放在桌上,向李徽拱了拱手,便要转身离去。李徽叫住了他。

  “墨林兄,听我一言,再做决定。”

  赵墨林苦笑道:“主公还有什么好说的?主公既图苟安,我赵墨林留此无用。还是早日归去的好。”

  “墨林兄,你我好歹相交一场,竟连听我几句话都不肯么?若听了我的话,你还坚持要走的话,我亲自送你离开便是。”李徽沉声道。

  荀康上前拉住赵墨林道:“哎,你这是何必?听主公说说便是。”

  赵墨林停住脚步,低头不言。

  李徽环视众人,沉声道:“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我李徽庆幸能遇到诸位,徐州有今日,非我李徽一人之功,而是诸位和我一起殚精竭虑奋斗得来。徐州非我李徽的徐州,而是诸位的徐州。重大决策之事,我也向来是希望集思广益,征询诸位的意见,权衡决定。诸位对我也很尊敬,我们目标一致,故能志同道合,同舟共济。这是何等宝贵的情谊,值得我们所有人都珍惜才是。”

  荀康张口欲言,李徽摆摆手道:“听我把话说完。今日之事,我们产生了些分歧。我知道诸位希望我能有所作为,以为我李徽胸无大志,苟安图存,心中觉得失去了希望,跟着我没有什么前程可言。我理解诸位的想法,对此,我深感自责。一个人如果让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感到失望的话,可见我的为人行事是失败的。我李徽无能至此,实在是羞愧之极。”

  荀康苻朗陶定等人闻言连忙纷纷变色。

  陶定道:“主公何出此言?我等并无此意。主公英明神武,智谋超群,乃当世英雄。我等追随主公,深感荣幸。我等绝没有对主公失望,也无逼迫主公之意。”

  张玄道:“主公说这样的话,让我等何以自处?”

  荀康也道:“主公息怒。我等收回请求便是。墨林,咱们快向主公告罪。主公,墨林只是做戏,并非真的要走,还望主公不要怪罪我等。哎,这不是……弄巧成拙了么?”

  赵墨林满脸沮丧,躬身告罪道:“主公息怒,墨林并无不敬之意,主公万勿说那些话,让我等情何以堪。”

  李徽摇头道:“诸位不必如此。我想明白了,你们的话也不无道理。其实我已经决定有所行动,确实不能坐视局势的发展而无所作为。其实,诸位今日不提此事,我也自当要有所行动。”

  众人满头雾水,心中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主公不是说不同意用兵么?不知主公何意?”赵墨林道。

  李徽沉声道:“我不同意的是向西北用兵。桓玄已死,刘裕已经取得了西征的主动权,我们此刻向西北用兵,便是公开和刘裕争抢地盘的行为了。如今刘裕既然得手了,他的声望水涨船高,必得大晋上下赞誉。我们强行介入,岂非是师出无名,尽丧人心?这对我们并无任何裨益,反倒适得其反。”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苻朗道:“那主公说要发起行动,那是何意?”

  李徽道:“我徐州倘要用兵,无非便是和刘裕争夺声望高低,对冲刘裕剿灭桓玄的影响罢了。你们都见不得我徐州被刘裕将来压制,那么我们便也需要做一番大事,以博得德望,让刘裕无法凌驾于我徐州之上。诸位认为,我们当向何处用兵呢?”

  众人皱眉思索,猛然间,苻朗和荀康几乎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

  “北伐?”

  李徽微笑点头道:“正是。北伐!北伐成功,则刘裕之功何足道哉?”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所有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瞠目看向李徽。

  确实,若说刘裕的功劳是安内之功,扫清桓玄势力,解决大晋西北之患的话,那么能够和他此番立下的功劳相当的,恐怕便是北伐了。

  收复失地,开疆拓土,那是何等的功勋。那也是大晋过去数十年来的各大势力争取德望的常用手段。

  北伐对南渡的大晋而言是一种政治正确,因为收复故土,赶走胡族是每个大晋人内心中都希望的事情,只是没人能做到。若有人真能做到这一点,自然会被视为大晋的英雄,为全大晋上下所崇敬。

  当年祖逖庾亮桓温,乃至后来的北府军也都曾北伐。只不够他们的北伐都没能取得最后的成功。特别是桓温,最后一次北伐坊头大败,适得其反。但稍有建树者,都获得极大的德望。

  胡人入侵中原,导致大晋不得不南渡,故都沦丧,故土被胡族占据,这是大晋上下心底里永远的痛。故而北伐收复中原,便是他们心中最期盼的事情。

  但是,北伐岂是说说而已。这么多年来,北伐无一成功,对胡族的畏惧更甚。今日听闻李徽要这么做,徐州众人惊愕之余,顿觉不妥。这是极为冒险的行动,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不可,主公,万万不可。主公莫要意气用事。我等并没有逼迫主公行险。此事绝不可行。”

  “是啊,主公莫要说笑。北伐岂是儿戏。况且,此事也非北伐之机。若泥潭深陷,岂非局势更为不利。”

  “主公,北方胡族实力强劲,我徐州若北伐,势必与之火拼,徒损实力。一旦受挫,岂非更令刘裕坐大,更难压制。我等之意,乃是压制刘裕,不令其坐大,而非要主公铤而走险。此事当三思而行。”

  “……”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出言阻止,言辞焦急恳切。

  李徽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又要我有所行动,我决意北伐建功,以对冲刘裕之功,你们却又个个阻拦。叫我如何是好?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满意?”

  荀康皱眉道:“主公,你这岂不是意气用事么?此时北伐,无论时机和决策都不明智。主公心知肚明,何必让我等难堪。就当我等今日什么都没说便是,主公切莫再提此事了。”

  李徽收起笑容,正色道:“德康兄,你怎会认为我意气用事,故意让诸位难堪?诸位,我并非意气用事,也不是在和诸位赌气。这是我心中真实的想法,绝非儿戏。”

  众人呆呆看着李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苻朗拱手道:“主公,这么做似乎有些冒险。为了和刘裕争个高低,却要行北伐之事,似乎并不值得,风险太高。”

  李徽沉声道:“元达,和刘裕争个高低并非我的目的,我欲北进,是因为我认为眼下是最好的时机,故而顺势而为罢了。按理说,我不该出兵。但错过了这个机会,恐怕北伐便很艰难了。”

  顿了顿,李徽沉声道:“诸位皆知,燕国慕容德不听我劝阻,进攻邺城,结果大败。唯一能够掌兵的慕容青战死。慕容麟又生叛乱被杀,慕容德随后驾崩。短短时间里,燕国三位能够稳住大局之人都死了。那即位的慕容超只是个少年,辅佐之人皆非能者,燕国覆灭已不可阻挡。魏国兵马很快将进攻燕国,燕国旦夕将灭。燕国一灭,魏国便和我徐州相接,强敌便在眼前了。”

  “拓跋珪野心勃然,柴壁大破姚秦之兵,兵临蒲阪。若被他攻灭姚秦,则拓跋珪一统北地,将成大患。到那时,其拥有北方之地,人口众多,物资丰饶,实力强大,便是另外一个强秦。甚至比当年的秦国更可怕,因为拓跋珪这等从大漠南来之族,堪比虎狼嗜血,很难与之沟通,必你死我活才肯罢休。等到其羽翼丰满,实力强劲之时,便恐怕难以收拾了。所以,必须趁着这个时候北伐,趁着其羽翼未丰,獠牙未齐之时动手,事半功倍。”

  李徽缓缓踱步,沉声继续道:“我们的目标很简单,我倒是没有奢望一举夺回关中长安之地,我们只需进攻关东,将拓跋珪赶出关东去,将我关东和中原部分地方纳入我徐州版图。如此,拓跋珪便无力攻入关中,被迫和姚秦以及我徐州形成三角对峙之势。那样的话,我们便算是北伐成功了。否则,拓跋珪据有关东沃野,兵马实力将极度膨胀。不但关中姚秦不是他的对手,我徐州也将首当其冲。因为我们占据了青州和北徐州之地,淮南之地也在我们手中,将会全面临敌,面临巨大的压力。这便是我之所以决定出兵北伐的原因。诸位认为我所言是否有理?”

  堂上一片安静,众人皆皱眉思索,一时无人回答。

  苻朗缓缓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请主公解惑。”

  李徽道:“元达请说。”

  苻朗道:“主公怎知拓跋珪会一统北地?姚秦实力强劲,柴壁之战只是一时之败,拓跋珪想入关中,恐怕不易。况姚秦盘踞关中,也非善类。何不让拓跋珪与之火拼,我们伺机坐收渔利。此刻出兵,岂非为魏国助力?”

  李徽看着苻朗,轻声道:“元达,我知道你对姚秦恨之入骨,巴不得他们被攻灭。但干系天下大局之时,还需放下一些恩怨,从大局着眼。我们出兵,不是为了姚秦,是为了我徐州着想。无论是姚秦还是魏国,我们都不能让他们坐大,因为那都是我们的威胁。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苻朗脸上一热,自己的心思被李徽一眼看破。确实,苻朗对姚秦恨之入骨,巴不得他们被灭。那是基于大秦的过往产生的仇恨,难以释怀。

  李徽低声道:“元达,你放心。你心中所想我都了然。当年之事,终究会有个了结的。”

  苻朗点头称是。

  众人议论纷纷,经过李徽这么一分析,众人也意识到了北方局势的危险性。诚如李徽所言,无论北方养蛊之地谁成为那个蛊王,最终都是徐州要直接面对的强敌。与其等其成为了蛊王之后难以应付,不如乘此刻介入,形成相持之局,让各方相互制衡,反而更安全。

  而借北伐之事,也可对冲刘裕之功,不让刘裕专美于前。这确实是一石二鸟之计。

  如此看来,北伐关东不但不是冒险行为,反倒是妙策了。虽然众人没想到今日督促李徽行动会酿成这么大胆的行动,心中终究有些隐忧。但对于徐州而言,安全乃是第一位的。关东之地,众人也垂涎已久。若能夺取关东,则徐州实力的提升不言而喻,局面将完全的不同。

  荀康等人经过一番权衡探讨之后,纷纷表示此事可行,但需斟酌商议细节,做好战前的准备,不可操之过急云云。李徽表示同意,表示会召开专门的会议研究此事。

  一片热烈的气氛之中,一旁沉默许久的赵墨林上前拱手道:“主公,我尚有一事请教。我大军一旦北进,便将陷入北方乱局之中,到那时恐难以抽身南顾。然则,刘裕怎么办?恐怕再难遏制其坐大。就算北伐成功,主公和他也只能平起平坐了。”

  李徽呵呵笑道:“墨林兄,那又如何?让他坐大便是。刘裕机巧多谋,处心积虑,费尽心机行事。他又岂是本分之人。让他做他想做的事情吧。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他人走过的覆辙,刘裕也会重蹈。你们说的对,天下百姓之中就是有些不知好歹之人,唯有让现实来教他们明白道理。到那时,我们的一切作为都顺理成章,都将是水到渠成。墨林兄,我还是那句话,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宜当放眼量。墨林兄,好戏在后头。”

  赵墨林点头道:“原来主公早已考虑周全,自有打算。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李徽微笑道:“墨林兄还辞官养老么?”

  赵墨林忙道:“那不过是做戏罢了。惭愧,惭愧。”

  李徽沉声道:“这样的做戏,以后还是不要有了。再有的话,墨林兄,你便真的要回去养老了。”

  赵墨林一愣,心中凛然一惊。

  李徽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这也是相戏之言罢了,哈哈哈,不必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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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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