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思宁去上班后,周槑落了单。
何花每次接娃的时候,都会在周槑耳边吹点风。诸如谁10以内的减法搞不定;谁汉语拼音和英文学混了;谁背不出老师要求背的课文。周槑听得多了,不知不觉紧张起来。她开始重新成为何花的信徒。
当西伯利亚的寒流吹到上海的时候,关了许久的面包咖啡店开了门。周槑紧张极了,口水艰难吞咽,她在想,该拿什么表情面对蒋逸舟?
谁知,把门打开的并不是蒋逸舟,而是穿白衬衫系红领带的中介。
不久,面包咖啡店以风卷残云的速度重新装修,仅十天就开出一家新茶叶店。不卖面包,只卖蛋糕。不卖咖啡,只卖茶。通过中介租下这家店的是位四十出头的大姐。大姐两次结婚,两次离婚,对男人已经不抱希望,自己开家店,打发无聊。
周槑梦游般推门进店,站在装修一新的店里,脑海里闪过无数过往细节,仿佛做梦。
“妹子,你是来找工作的吗?”大姐问。洋泾浜腔。
周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摇头,落寞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现实就是现实。一段尘缘了结,难道她还奢望蒋逸舟不管不顾、飞蛾扑火?再说了,就算蒋逸舟有被拒后继续爱的勇气,她有为了他破釜沉舟的勇气吗?
泪珠滚出眼眶,沿脸颊滑落。
周槑没有擦眼泪,任由泪珠随风飘零。
街角的链家中介门口,撑了一把伞的蒋逸舟远远望见周槑从装修一新的茶叶店走出。他给租客打电话,询问周槑收否接下工作邀请?他跟租客早就说好,只要周槑来店里工作,工资从房租里扣。租客那里有周槑的照片,不可能认错人。这是他能为她尽的最后心意了。
“我问了,她没接。”
蒋逸舟准备挂电话。又听租客说:“她哭了哎。她以为转身哭我会看不到,其实门口有一面侧放的镜子,看得清清楚楚。”
蒋逸舟握伞的骨节发白。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一阵风吹来,细雨下得更紧了。周槑走在初冬的细雨里,不知道躲避,不知道撑伞,挎着一个帆布包,低着头,塌着背,她走得摇摇晃晃,仿佛印证着她破碎的心。
蒋逸舟很想将伞递过去,为她遮风挡雨。只可惜……中间有绕不过的她公婆和小呆的监护权。如果他还没有疯狂到杀她公婆清除阻碍,只能选择转身离开。
蒋逸舟追了几步,在理智勒令下,停下脚步。
命运。
敲响它的钟声。
周槑靠着走路终于平静下来。她给马思宁打电话,问马思宁工作忙不忙?方不方便她去画廊?马思宁连忙表示欢迎。
周槑乘坐地铁,来到弄堂里的蓝绿画廊。这里比邻田子坊,是上世纪老上海的典型缩影,深受外国人或外地人喜欢。开蓝绿的地方其实是一套长条形的一楼居民房。室内墙上挂的是画展,庭院玻璃房内摆的是雕塑。灯光做得很好,很有氛围感。小客厅里有一面白墙,做艺术沙龙投影用。
马思宁穿着职业装,坐在小吧台后。
周槑做了访客登记,然后由马思宁陪着简要介绍一下蓝绿。 蓝绿的沉浸、岁月静好氛围,小小地抚平了周槑。周槑看中一副画作,询问价格,发现只要几百块,自己也能承担得起,于是买回家。
她没有告诉马思宁,之所以买下那副由小色彩块堆积而成的画,是因为画作隐约可以看出一个男人搂着一个女人在起舞。正如等待面包出炉前,穿着围裙的蒋逸舟喜欢拉着她在客厅里乱跳。
周槑没有向马思宁诉说对蒋逸舟的思念。
周槑再也没有走进过那家茶叶店。
周槑眼里的光,像夏天落日时分的晚霞,由绚烂到隐没,一点点消失。她恢复成以前漂亮而空洞的周槑,成了何花身边沉默的存在。何花惊喜又温柔地接纳了她。
周槑依旧每周去一次公婆家,每个月领一次零花钱。每逢公婆想拓展话题,得到的总是周槑的发呆。
小呆的数学和英文课外班是要测验的。其中,数学老师责任心爆棚,对小呆的成绩很不满意。课外数学老师激动向周槑告状,周槑反应淡淡的。她告诉年轻的班主任,她鸡娃只是鸡个热闹,因为不鸡娃不知道该干什么,其实对成绩无所谓的。老师目瞪口呆。
马思宁偶然从何花那里听到这个细节,越发心疼周槑。只是她工作日忙于工作,周末忙于家庭,无暇多跟周槑多在一起。手机上微信虽然方便,一些细碎私密小话,毕竟不会在微信上说。
譬如等待公婆来而未来、周槑失恋而格外依赖马思宁的那段时间,两个人双双失业,见面频繁,自然而然,会说一些私密小话。周槑作为长期独居女性难以启齿的秘密,流水一样坦然流向她。呆萌纯真如周槑,也会用一些保密发货的小物品,回应生理需要。周槑点评起这些小物品的优劣,听上去非常中肯。
“你要链接吗?我的经验可以让你免踩坑。”
当时为了不让周槑尴尬,她要了链接。
“不光是解决那什么问题。主要还是维持内分泌正常。你知道的,内分泌失调会导致早衰。”
马思宁汗颜。看来是她戴有色眼镜看周槑了。
在程信接连不回来或者回来无暇顾及她的漫长时间里,她鬼使神差,下了一单。被她深藏在柜子里,一直没有机会体验。毕竟现在身边不止睡七七,还睡婆婆。每一个夜晚,都是甜咸参半的夜晚。
周槑和马思宁之间的疏远,主要体现在这样的私密交流上。偶然,马思宁去接七七,周槑见到她,都会眼睛一亮,立刻走过来,对马思宁热切地评头论足。
马思宁发现自己很享受这份亲近感,一点没觉得自己被冒犯。让她不由想起返回故乡时,那些邻居亲戚对她的公然评头论足。
原来,不是他们冒犯她,只是她跟他们不熟啊。
周槑的评头论足有一个明确的指向:马思宁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头发剪短了,好飒。
衣服穿得宽松,好时髦。
衣服穿得得体,好职业。
穿平底鞋,好松弛。
穿高跟鞋,好优雅。
“啧啧,看出来了,马思宁怎么都好。”何花打翻醋缸子,“你这么喜欢她,有本事再跟她一起去当同事去啊。”
何花本是刺周槑,没想到,周槑还真被她刺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