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思宁每天去医院报到，不多久，隔壁床就开始打听她的情况，接着就开始对她评头论足。虽然评论的多是好话，也够马思宁尴尬的。
本来只是萍水相逢的病友交情，隔壁床正儿八经托马思宁帮她读大三的孩子找实习工作。马思宁知这是小城撇不开的人情世故，耐心解释推脱。这边才费口舌婉拒，那边又迎来远方亲戚借钱。
借得也不多，一万块。亲戚拎着大红大黄两个礼盒，唉声叹气坐在马思宁家的客厅。亲戚说，她家本来过得挺宽裕的，一时贪心买了房。首付30%，贷款手续办好，新房小区就停工了。他们是卖苦力挣汗水钱的小工人，消息闭塞，不知道某房地产开发商早就声名狼藉，资金链濒临断裂。
现房的价格蹭蹭在掉，遑论期房。30%的首付早已亏空，从房价上看他们已经血本无归。可房贷还是要付，哪怕房子已经停建。卖是卖不掉了，租也不可能租出去。到不了手的新房子像烫手山芋，再难也得继续接住。亲戚说着说着，掉起眼泪。
还贷压力山大。存款用尽了。偷偷变卖结婚压箱底的黄金首饰。暗中节流不再去饭店不再添衣服，争取每一笔钱都花在刀刃上。这样的日子已经熬了一年，未来看不到起色。借一万不是拿来生活，而是想买辆三轮车做流动摊儿，卖冰沙凉皮山楂串之类。
“你们不是有正式工作吗？”难道也被裁了？
“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后摆摊儿，可以从晚上六点干到夜里十一点。怎么办呢，总要想方设法多挣俩。”
马思宁余光扫到礼品盒，看到一盒是黄桃罐头，一盒是罐头装牛肉烩面。马思宁感受到对方的挣扎和难为情，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说自己在上海也是普通职员，还因为回家照顾妈，遭受公司辞退，再回上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工作。借5千还行，一万有些力不从心。
亲戚好似早就做好打折的心理准备，千恩万谢地伸出手机，露出收款二维码。亲戚的微信名叫财神爷的心尖尖。
等马思宁下午到医院跟爸妈提起这件事，才知道亲戚是出了五伏的拐弯儿亲戚。亲戚专门挑马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上门，可见心思也没那么单纯老实。这5千块，极可能借出去就不知道猴年马月能还了。
马思宁心里涩涩的。倒不是惋惜5千，而是被人掐准了她的脸皮薄，利用了她的心软。
天气一天天炎热起来。
七七一年级小豆包的校内生活结束了。
程信于七月初的周末送七七回洛城。才一个月，程信瘦了，笑时眼角添了细细的皱纹，平增岁月感。
七七也瘦了，每天一节体育课让她黑得很均匀。胳膊伸出来，手腕处细得可怜人。在病床上好吃好喝养了一个月的圆润外婆搂着瘦黑七七，心疼得心肝乖宝小可怜轮番叫，情到浓时，湿了眼角。
程信颇自豪，他坚持住了，没有叫他爸妈支援。过去的一个月，他收获了和女儿之间的感情链接。因为要上班，程信只住一晚。谷俊娜借口培养七七和多多的小闺蜜情，带走了七七。走时，谷俊娜一手揽一个宝贝，回头飞快朝马思宁挤挤眼。那是闺蜜才懂的贴心。
马思宁几乎忍不住笑。哎，浪费了娜娜的隐秘小心思，她正处在例假汹涌的日子。
久别胜新婚。
入夜，程信在马思宁耳边寻觅心动的气息。马思宁想起谷俊娜的回头挤眼和自己的例假第三天，没忍住，笑了。
其实马思宁每天都收到一张七七的照片。是周槑拍来发给她的。可看照片和把女儿真切地拥在怀里是两种感受。七七在身边，马思宁感受到生命圆满的快乐。
马妈妈出院了，回家康养。
马思宁不必周折着家里医院来回跑，平日里又有马爸爸买菜做饭，生活极大地空闲下来。马妈妈能架着助行器在屋子里自由行走的时候，就开始催马思宁回上海。理由是程信一个男人家，肯定弄不好家里，要马思宁回家做生活。
“妈，女人的价值才不局限在吃喝拉撒上呢，尤其不局限在伺候男人吃喝拉撒上。”马思宁不服。
“对对对，今天不局限在伺候你男人上，明天不局限在伺候你孩子上。你记忆里有 ‘妈妈的味道 ’，你孩子记忆里有 ‘妈妈的味道 ’吗？只怕只有肯德基麦当劳的味道。宁宁呀，爱是心甘情愿的付出，不是斤斤计较。”
妈妈用鲜明的态度表明：只有爱不够的时候，才会用道理来狡辩。
马思宁说不出反驳的话。
在马思宁妈妈的催促下，马思宁带着在姥姥家才待两周的七七，踏上返沪的路。
谷俊娜大包大揽，说她去送站。送的那天，她却没开车，而是叫了一辆出租车。马思宁不小心看到她红肿的眼，勉强的笑，心里不由一惊。她猜谷俊娜和婆婆相持不下的日子并没有她说得那么轻松好过。可就算是再亲密的发小，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不能奢求谷俊娜对她毫无保留，坦白一切。她回洛城这么久，不是也没有对谷俊娜说过程信进入事业低谷期，内心充满茫然，她对他的状态充满无力感吗？
借着高铁站分别，马思宁紧紧拥抱谷俊娜。xxxl号超长拥抱让谷俊娜明白拥抱不光有分别的意思，还有支持的意思。
“没准儿不久我就会带着多多去上海找你们玩。”
“好！一言未定！”一旁的七七拍着手蹦跳起来。
从洛城返回上海的高铁在中原大地疾驰。一马平川的肥沃土地上春种秋收，横七竖八点缀着中原常见的白杨树，再就是不时闪过挨着村落的坟头。生与死，比邻而居。
程信特意请了半天假，去接站。
马思宁嗔怪他浪费工作时间浪费钱，却情不自禁将头靠在程信胸前，感受他蓬勃的心跳。
人来人往的不远处，与程信不约而同来接站的周槑不得不停下脚步。几十米开外，是完整的一家三口。她硬凑上去，显得不识趣。
周槑默默转身，但是心里反而为马思宁感到高兴。
烈阳晃眼，仿佛之间，似乎看到站前人来人往的人群中闪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周槑心里一惊，两臂寒毛本能根根竖起。待要细看，又寻不见。
她抚着双臂，低头快走，走入地下。
出租车候车区在地下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