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槑婆婆林美琪的葬礼,只有寥寥几人参加。那时候她公公还躺在神经外科的病房里。
何花借给周槑五万块应急。
周槑低头犹豫很久,最终决定接下这笔钱。钱收下,以前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
马思宁也要借钱给周槑。周槑拒绝了。周槑说爷爷周其正发了几天脾气后,妥协,告诉周槑家里智能锁的开锁密码,同时告诉他存放银行卡的地方,以及银行卡取款密码。
周槑知道公婆家里装有摄像头,因此到了公公家,目不斜视,直奔银行卡存放地,拿了就跑。来去匆匆。
按照周其正吩咐,她从卡里取走20万。卡里余额还有64万。周槑心怦怦乱跳两下。转账成功后,将银行流水和银行卡一并还给周其正。
周其正叹了口气:“何花说你爸肠胃不好,可能要动手术。剩下的钱,你也拿去吧。”
周槑挣扎了一下:“等我用完这20万再找爸爸要。”
周槑爸爸检查结果出来是肠易激综合征。肠易激综合征虽然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但不威胁生命。医生给了饮食建议,同时提出要病人敞开胸怀,不要有太多心理压力。
周槑这才从妈妈那里得知,她爸爸每天在老家都过得忧心忡忡。担心她没有正式工作,担心她生活里没有撑腰的男人受别人欺负,担心小呆的生活里没有爸爸会长得太娘,担心她公婆用手里的钱拿捏她,担心她余生再也遇不到良人……
她爸爸蔫声不响,她从小到大没有听他说过爱,谁知,竟为她担心成疾。
周槑缴完所有的费用,还完何花的钱,手里还有几万块,决定用来招待她父母。正逢过年,好好带老人家在上海兜兜转转,吃吃玩玩。
马思宁和程信的赌气在日常生活中渐渐消弭,开启一段女主外、男主内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模式在小城或不被人接受,在上海则完全没有问题。
程信以理工男的思维整理家务,购物,接娃,做晚饭,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过年前的闲适生活,跟他前段时间的高压生活相比,是一种很好的找补与平衡。程信甚至跟马思宁开玩笑,说要是马思宁是女强人就好了,他心安理得做女强人身后的小男人,帮她安定后方。
马思宁也就听听笑笑。
程信不上班的日子也很忙。他开始自己动手装修那9.9个平方米的小窝。马思宁做好心理建设去看房,看到眯眯小的房子后,还是忍不住心往下坠。程信自己则百看不厌,喜不自禁地规划在哪里做壁橱,在哪里放高低床。
马思宁小房子看得胸闷。她打开生锈的极具年代特征的铁窗,不期然,窗外长着一株广玉兰,二楼的高度正好看到广玉兰的华冠。玉兰树亭亭玉立,铮铮向上。仔细一看,树上缀满了花骨朵。马思宁胸闷一扫而光,开始期待来年春天的窗外盛景。
程信投投简历,刷刷房,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只是,手上钱有限,买起装修物资来,十分拘谨。
谷俊娜听了嘿嘿直笑,说第二个魏星星就这样诞生了。
荣荣予以反驳,说不会。
“证据?”
荣荣:“因为手里没钱。”
在老家,手里没钱,可以去父母家蹭吃蹭喝;在大城市,手里没钱,就只能饿肚皮。活人总不能把自己饿死,穷则思变。变是什么?找工作呗。总不能去偷去抢。
荣荣的推理有效缓解马思宁的烦躁。
七七要放寒假了。有了去年开车回家经验,程信不再畏首畏尾。一家人收拾行李,购买礼物,不辞辛苦奔波千里,回到心之所归的故乡。
回老家前,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何花的老公找到蓝绿,找到马思宁,要马思宁归还借给她的5万块。马思宁被催债催得莫名其妙。为着与何花的塑料闺蜜情,她没有否认,而是想办法拖延回旋。
如果说荣荣前夫沈昀是典型的上海男人的话,何花的老公陆长发则是非典型。任谁一看,都觉得是个外地人,而且是个不讲究的外地人。他头发失修,胡子没刮,黑胡茬里闪着零星的银白色胡子,看上去有点沧桑。
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敞着怀,里面的深蓝毛衣在胸口上方烂了一个小洞,毛衣领口处露出来的衬衣领口,已经磨毛,显然穿了很多年。
仔细想想,何花在穿衣上也不追求精致。但何花有种上海女人气质上的挑剔,挑剔比精致更有开疆扩土的气势,以至于让人不自觉忽略她的衣着打扮。
陆长发说,为了赚钱养家,他从一名生活相对安逸的出租车司机,考下A2证,转行当了一名长途货运卡车司机。他开着总长将近20米的大卡,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没日没夜,挣的都是辛苦钱,全是为了配合何花培养女儿。何花脸皮薄,心地善良,不会拒绝别人。
“美女,你不知道这5万块对我意味着什么。也许你知道了,就不忍心借了。”
陆长发说,他买车贷了25万,每个月需要还贷12000块。每天睁开眼就是方向盘,一天24小时恨不得开25小时的车,三个月的时间跑了六万公里。熬得头都秃了。大冬天用凉水洗脸,一杯一杯灌自己咖啡,实在困得受不了了,手机定个闹钟,在驾驶座上眯一两个小时。
平常吃东西就在服务区买罐八宝粥,桶装泡面、豆浆大饼啥的,在车上吃完,吃完接着跑。休息时在车上躺,有时候车里太冷了,才去找间小旅馆。
拼成这样,每个月赚3万块,还完车贷,自己再花点,每个月给何花一万二左右。而他忍受这一切的动力,是因为女儿是个苗子。是个苗子,做父母的就有培养的责任和义务。他就责无旁贷去挣钱。哪怕挣钱难如吃屎。
“5万块,里面有4个一万二,意味着4个月的辛苦啊。你怎么能忍心就这么从何花那里骗,啊借走呢?”
马思宁低下头:“我知道了。这笔钱会还的。”她知道这笔钱是何花主动借给周槑的,但不知何花为何向她丈夫撒谎。
陆长发说着这年头欠钱的都是大爷,要钱的都是孙子之类的话,带着马思宁轻飘的承诺,骂骂咧咧走了。
马思宁为此抽时间,在回老家前约周槑见一面。
周槑听完马思宁的描述,露出疲倦的笑容。她歪坐着,胳膊支柱脑袋,微抬的眼睛与马思宁对视,目光里竟然有了玩世不恭。周槑说5万块她早就还了,所以何花才不敢让她老公来找她。
“宁宁,你觉不觉得城里人套路很深?何花为了保住我这个小跟班,煞费苦心弄到小呆爷奶的地址告黑状,蒋逸舟为了所谓的爱,敢动杀心;单纯如我,也会权衡利弊放弃小呆奶奶的抢救。相比之下,何花隐瞒财产,骗他老公,又有什么好惊奇的呢?”
马思宁不安地挪动屁股,调整坐姿。
“周槑。你不要这样想。”马思宁想说。同时也知道这句话干巴巴无甚说服力。
周槑觉得大城市里的人看着漂漂亮亮,其实奇奇怪怪,细想还阴森可怕,让她无力招架。她甚至动了跟着爸妈回老家的心,只是觉得一切对小呆来说太不公平。
“是我的懦弱,我的问题,怎么能由小呆背负后果呢?”
马思宁只能伸出手,握住周槑的手。
“还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