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周灵等人正点着篝火，芝芝吵嚷着烤鱼，刀灵化作本体被墨尘拿在手上，承担起剖鱼的职责。墨尘手起刀落，划开鱼鳍掏出内脏，面不改色地在鱼身上涂满调料。
芝芝一边拍手一边叹道：“哎哟，这还是初来三一镇那个五谷不分的魔王大人吗？如今做饭倒是一把好手了。”
墨尘笑得玩味，瞥了一眼周灵，忽然生起逗弄她的心思：“全靠某人调教得好。”
周灵听得心中一荡，她刚灌了一口水，此刻被噎得不上不下，咳了个惊天动地。云澍见状急忙递过帕子，抬手顺着她的后背。
云澍本就与周灵坐得近，如今几乎要把她拥在怀里，墨尘看一眼便觉得刺痛，于是皱起眉毛，将烤得半熟的鱼塞到芝芝手里：“你来烤。”
芝芝手忙脚乱地接住，嘟囔着：“真是不经夸。”
四周安静下来，墨尘的目光不可控地落在周灵身上。篝火烧得很旺，为周灵的眼尾眉梢镀上一层温柔的光影，这光影与神女观的回忆重叠，叫他神思恍惚。
偏偏她身边缠着个碍眼的云澍，他每次看见，都觉得心里升起一团无名火。
周灵转头朝他一笑，似平静湖面有白鹭惊飞，火光很亮，亮得墨尘能看清她每一丝鬓发。周灵招招手，道：“愣着做什么，过来烤火。”
话音还未落，墨尘便抬腿朝周灵走去，他自嘲地想：“我什么时候这么听她的话了，明明她没用主仆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甘情愿为她打破底线，也甘心做她想要的事，只要她能开心。
他知道神女与周灵终究是两个人，可他记忆有损，神女于他而言，与其说是昔日恋人，不如说是昏暗往事中的一盏明灯，中间隔着数载岁月与朦胧雾气。真正能牵动他情绪的，从来都是眼前这个人。
墨尘俯下身去，添上些柴，火燃得更旺，也将他的心事烘得灼热。
芝芝手中的鱼烤好了，他咋咋呼呼道：“本人亲手烤的鱼，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尝到就是赚到。”
周灵扯了扯嘴角，说：“古医书记载，把灵芝剁碎，做成烤鱼的佐料，不仅入味，还能延年益寿。”
芝芝咋呼得更大声了，惊起栖身在树上的飞鸟。
周灵瞥了一眼天空，倏尔沉下眉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示意众人朝天空看，只见那浩渺夜空之中，一东一西，竟悬挂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月亮。
众人围拢在篝火边，天边的月亮开始诡异地旋转，而后有几道闪电降下，劈倒一棵碗口大的树。这一路山，又是被妖魔偷袭，又是被村民追杀，他们已练出默契，对视一眼就知道彼此的想法。
“你们倒比我想象中的警觉，不过，终究是垂死挣扎。”老者的声音从密林中传来，听上去阴测测的。
周灵打了个响指，熊熊业火凭空升起，刺破黑夜，燃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墙，护在众人四周。
周灵嗤笑道：“藏头露尾，青玄子，你果然如往常一样阴险，只知道背后偷袭。”
一个呼吸间，青玄子踏风而来，那两轮月亮彻底消失，青玄子踩在轻如风的木叶之上，从怀里掏出一把石子，向下一撒。
石子落地，化成身穿青铜甲的兵人，兵人面无表情，僵硬地举起长剑，满目肃杀之气。
芝芝见多识广，当下有些骇然，低声道：“撒豆成兵？这青玄子本就难缠，眼下修为好似又精进了，竟能幻化出这只知杀戮的兵人，传闻这兵人水火不侵，一个就能抵凡间五百将士，我们这区区几个人，恐怕不是对手。”
“即便如此，我们也能杀出一条生路。”周灵催动业火，火墙向兵人笼罩而去，如网一般将他们罩住。她眉目间皆是凛然，双手掐诀，天地间的灵力尽数朝她涌去。
周灵明白，敌众我寡，不宜久战，这一击她几乎用了全力。
冲天的火光将空气也变得扭曲，没人能以肉身扛住业火——可是青铜兵人竟毫发未伤，他们迈着沉重的步子从烈火中走出，每一步都像是敲在周灵的心上。
芝芝立刻臊眉搭眼地退到周灵身后，抖着手捏住她的衣角：“完了完了，业火都奈何不了他们，今天我们不会要葬身于此了吧？世间还有那么多美酒，我还没有一一尝过。”
墨尘将他的手拍下去，恨铁不成钢道：“说什么丧气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青铜兵人提刀便砍，墨尘大呼一声：“饮愿刀！”
刀灵化成本体，被墨尘提在手上，上古神兵尖鸣出鞘，雪亮的刀光一闪，便削下兵人的半边头颅。然而兵人停滞片刻，又继续发起进攻，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
这边墨尘被三个兵人缠住，那边芝芝仗着身姿灵巧，与两个兵人巧妙周旋。芝芝满头大汗道：“这样下去不行，周灵你快想想办法。”
芝芝的手臂被青铜剑划了一道，登时血流如注，他的行动慢下来，破绽也越来越多，几个兵人将他团团围住，剑尖直指他的心脏。
周灵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在那青紫色的血管之中，流淌的不止是她的血，还有魔王之血。虽然魔王血救回了她的命，可墨尘不确定她的体质是否与魔王血相斥，所以并没有让魔王血彻底融进她的血脉。
没别的办法了，她深吸一口气，打算豁出性命。体内的魔王血在疯狂翻涌，搅得她四肢百骸细密地疼。墨尘如有所觉，回头一望，望进一双碧绿的眼瞳。
墨尘甩开环绕在身边的兵人，一把抱住略有些踉跄的周灵。周灵在发抖，她的眼睛亮极了，皮肤滚烫无比，她靠在墨尘怀里，抬手朝芝芝一指，所指之处，一阵狂风平地拔起。刹那间，日月停转，江河不流。
【鱼火：穿山倒海借春风，一点将夜数白昼。以业火召出，如群鱼游曳，可攻可防，亦可穿透一切结界。】
成群的鱼火把黑夜变成白昼，芝芝周围的兵人皆被强劲的气浪掀翻，向后倒飞而去，撞断几棵古木。
周灵形容狼狈，嘴角却含着笑，星星点点的灵力在她身边汇聚，好似九天神女下凡尘，魔王血被她强行融入了自身的血脉，彻底与她合而为一。那疼痛就像万根银针刺入皮肤，好在，她赌对了。
墨尘道：“你真是疯了，我将魔王血换给你，不是为了看你把命当球踢。若是魔王血与你相克，你如今已是一具尸体了。”
周灵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说话颇有些气若游丝：“命运，向来站在我这边。”
鱼火击退兵人，也燎着了青玄子脚边的道袍，青玄子嘴角渗出一丝血，他明白大势已去，却仍不甘心离开。
鱼火还在天地间盘旋，如万千盏明灯，一会儿散若星辰，一会儿聚若群鱼游曳。
周灵脱了力，被墨尘圈在怀里，周灵靠在他耳边轻声道：“接下来的就靠你了。”
说完她便晕了过去，云澍道：“你去吧，我自知灵力低微，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保证，我会用我的命来保护她。”
他说这话时眼眸中闪烁着坚定，墨尘不再多说什么，提刀朝青玄子杀去。青玄子虽灵力深厚，撒豆成兵的术法过于逆天，已将他的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今他被墨尘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刀锋映照着火光，墨尘的心从刚才就堵得慌，他将怒火尽数发泄到青玄子身上，一招一式全是狠绝的杀招，半晌后，青玄子的道袍渗出丝缕的血迹。
云澍虽久闻魔王之名，却从未亲眼见过他真正动怒，一时瞧得心惊。草木掩映之中，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声，一只漏网的兵人高举青铜剑，猛地朝下砍去。
墨尘回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云澍挡在周灵身前，他的胸口被长剑贯穿，鲜红的血洇出来，慢慢向外扩散，云澍整个人就像一推就倒的纸片，向地面滑去。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剑柄，把兵人禁锢在原地。
墨尘掷出饮愿刀，正中兵人后心，青玄子趁乱逃走，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澍半阖着眼，额前几缕碎发垂下，脸色比雪还白上三分：“幸好，我没让她受伤。”
墨尘给他渡了些灵力，可那伤口实在太深，他的身体在一寸一寸地冰凉下去。
“我不懂医术，没法解她之苦，也不懂术法，没法助你一臂之力。”云澍说一句便咳一声，可他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他强撑着睁开眼，继续道，“还好我还有一条命，还给她，也不错……墨尘，遇到你们是我一生，最快乐的事，我知道你喜欢她，你要……照顾好她。”
好不容易从绝症中脱身，可以陪在周灵身边，只是这梦太短了，他未完成的心愿，终究只是不合时宜。
云澍的视线变得模糊，脸逐渐笼罩上一层灰色，恍惚中他好像又看见了元丰二十年的雪，雪中有一人照亮了他的十六岁，也成了他余生遥不可及的惦念与希望。
“如此，也好。”云澍的头朝旁边歪去，手颓然垂落，他的眼角有一滴泪落下，悄然滑进草地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