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云澍的惊呼声自后院传出。“你说姑姑有一半的妖族血统?”
墨尘点了点头,神色复杂。
墨尘对魔界十二城的妖族了如指掌,对妖族的气息也十分熟悉。虽然公主隐藏的很好,旁人无法察觉异常,但是却瞒不过墨尘。
“不可能,我姑姑是南国嫡亲的公主,她怎么会是妖族?”云澍不可置信。
“说不定是你爷爷当年做了什么糊涂事呢?”芝芝摸了摸鼻子。“一半的血统而已,她还有一半是人呢。”
“我曾经见过几个人妖混血,他们要么根本长不大,要么生的不伦不类,被人妖两族都驱逐在外。可你姑姑在人形维持的如此之好的情况下,觉醒了妖族血统,却安然无恙至今,想必不是普通妖族。”墨尘沉吟道。“想必是曾经那十二王的后裔。”
云澍一时接受不了,呆坐在椅子上。
“妖王的血统强大在会吞噬一切低于自己的血统,以保证血脉的纯正。你姑姑现在还是人,可若是将来,可就不一定了。”墨尘道。
“什么意思?你是说她会彻底变成妖?”云澍失声问道。
墨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坐在石凳上沉吟。芝芝看不下去了。
“不是我说,变成妖怎么了。我们妖也很好啊,每天想去哪去哪,没有生老病死,也没有你们人族这么多规矩。”芝芝不满地戳了戳云澍。
“没这么简单。她的身份特殊,是人是妖就十分关键。你们想,在人族她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淮安公主,声望之高,举国皆知;而在妖族,她的地位也不低。这样一个人,她的站队就能引起不少人忌惮。”墨尘想的要更多。自从恢复记忆之后,他的视角就不再是那个凡人墨尘,而是纵横六界的魔尊。有些事有些人,平视它们仿佛只是一颗颗散落的珠子,而如果站的高一点,往往能瞧出里面的端倪。
草蛇灰线,伏笔千里。都说命运精巧,便是它环环相扣,看似是闲笔,其实自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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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灵你看明白了吗?”李晟琰缓缓道。“此局的关键一是在我,二是在你。布局之人利用皇家微妙的利益关系,稍加推波助澜,便引得贪心不足之人加害于我,令我陷入绝地却留一线生机。知我定然不想利用你,让云澍背负愧疚,让你承担骂名,就将南国架在火上烤,用南国的百姓相要挟,逼我就范。你若是冷心冷清,继续做你那刻薄寡恩的恶女灵医,此局便也不成。坏就坏在你怎得偏偏生出了情义?”
周灵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而她的这些小动作也全都被李晟琰尽收眼底。
“我记得你曾经对云澍说,情义是会害死人的。”李晟琰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你又为何要变呢?”
是啊,我为何要变呢?
周灵一阵恍惚。她像个独自在山中冒着风雪走了很久的旅人,所看无非眼前路,所信无非手中灯。突然只见闯进一个春和景明的花园里,以为遇上的皆是海市蜃楼,却不料是个像她一样破破烂烂的人。最初她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觉得只觉得毫不相干,最多有些顾影自怜。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在照镜子啊,镜中人亦是自己,自己亦是镜中人。人在注视自己的时候,总是能看到些陌生的地方。那些地方明明好端端地长在自己身上,却总是被头脑忽略掉。她于是下定决心把自己重新熔一遍,看看能不能就此长出个新的人。
她之前一直顾不得想,这一切究竟自何时而起。现在想来,也许是刀魂幻境中那一世的情缘,虽然明知是剧本,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情意。但是从心底里升起欢喜,那些真真切切的拥吻,云端禁忌的缠绵,却不是假的。也许是更早的时候呢,从道观她不愿再让他卷入那些肮脏的阴谋算计,从他舍身在擂台上为她挡下的一鞭。
一切如春雷乍响,一切又有迹可循。
这背后之人当真是好算计。如若周灵将天下灵脉皆系于李晟琰之身,便是把人族的命运放在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手里,万一李晟琰将来向妖族倒戈,那她周灵便是千古罪人;而周灵若是不救,便会跟云澍生了嫌隙。这天罗地网究竟是何时布下的,竟把每一步都算的精准。她丝滑入套,若不是淮安公主聪颖异常,只怕还蒙在鼓里。
回过神来,周灵没有直接回答李晟琰的问题,而是问道:“公主殿下又为什么不肯见我呢?若是不见我,你便只有死路一条;若是见了我,不就把难题丢给我了?”
李晟琰忽而笑了起来。连周灵也不得不承认,淮安公主笑起来有种别样的风采,这间小小的屋子怕是盛不开她心中的开阔之意。
“我向你承认,我是只缩头乌龟。”李晟琰道。“如果不见你,我就在死前灌自己一壶酒,索性不管这朝局纷纷扰扰,也卸下这护国柱的职责,一路向西,直奔埋骨山。向山神讨要个地方,埋我一身清白骨,跟当年的李国将军把酒言欢,再也不问前尘事。”
说到这里,李晟琰的眼角却泛起泪花。
“如果见了你,我亦别无选择。我只能求你,求你再让我一条残命苟活几年,等到南国彻底安定,百姓们再也不需要我,我再一命归西。”李晟琰望着周灵,满目恳切。“周灵,我没什么可以向你保证的,一旦你把灵脉系于我身,于你而言,于人族而言,我跟未来都是变数。”
“谁说情义无用,谁说情义害人?”周灵握住李晟琰的手。“我认定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这便是保证了。你尽管做你想做的,骂名我担着便是。”
“周灵!”
墨尘突然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堂堂魔尊,竟是在门外扒着墙角听了许久。他知道周灵此话一出,心中已有决断。只是关心则乱,哪怕他遗臭万年皆不放在心上,却也怕所爱之人被流言蜚语中伤。
“墨尘。”周灵微微偏头,冲着他说。“你为我护法吧。”
墨尘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不是答了一声好,只记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只见佳人青丝垂肩,低眉捻针,素手掐诀。他已分不清刀魂幻境究竟醒还是没醒。那些尘封着的记忆仿佛等不及要破土而出。魔尊的最心底,也有这样一道倩影,面容姣好,看不清喜怒,只是平常的喊他一句——“墨尘,你为我护法吧。”
李晟琰与周灵两人萍水相逢,却已成知己。
淮安公主,恶女灵医;一个站在光明处,一个盛开在黑暗里;一个匡扶社稷、肩负天下,一个以身入局、身担骂名。真可谓是各安其位,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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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尘埃落定。
周灵不知道这横亘出来的缘分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因为这样一个心怀天下的公主,她反倒正价憎恶那个打着善的旗号屠村的仇家。
人面临决定明明有万般选择,有些人偏偏还是选择于自己而言伤害最小,这已然不是自私,而是无视天地。
云澍本就希望能助周灵一臂之力,听闻周灵此去是斩杀仇人,更是义不容辞,只是这刀魂一直闹别扭。
刀魂心里装着墨尘,但身子却听从云澍派遣。虽然墨尘不在意,但刀魂恨不得天天贴着墨尘走,他可不喜欢这个手不能提的儒雅君子。一仆二主,命不由他。
墨尘一直暗中探寻刀魂认主的原因,但他竟然无法窥探其中秘辛一二,反倒让他更好奇。
另一边。
青玄子上次差点命丧周灵之手,虽侥幸逃脱,到底元气大伤,只好去求灵泽讨要了修为,灵力顿时突飞猛进。俗世修仙不易,而他背靠大山,几乎摸到了得道成仙的门槛。
青玄子身披道袍,手执罗盘,此刻更深露重,绵绵细雨下个不停,草叶上皆冻上一层白色的霜,而他周身霜露不沾,雨一落在他身上便蒸成烟云。
罗盘微微震动,一行字在罗盘上方浮现:城郊以东,魔王现身,莫伤周灵,切记。
青玄子对着罗盘恭敬地拜了三拜,自当阻止魔王寻回碎片。
夜空中的星子亮得妖冶,青玄子收回罗盘,手捻胡须,转眼便消失在官道上。
风拂过草叶,密林里鸟雀惊飞,松鼠扔下抱在怀里的松果,转身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