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血月高高悬在半空,四处一派枯败景象,没什么活人气息,偶尔有重重鬼影。
魔界最大的宫殿前密密麻麻跪着一群人,最高处是个造型繁复的镂空王座,白皙指节一下下敲着扶手,整座宫殿静得连落下一根针都听得见。
青铜妖摸着胡须颤巍巍地说:“尊上,魔界数得上名号的妖魔都在这儿了,您许久未归,可我们始终把您放在心上,不敢有丝毫犯上之心啊。”
飞鹰直愣愣往地上一跪,骨头与石板磕出脆响:“尊上,属下奉您之命保护云澍,回到魔界之后,没替您守好魔界,是属下失职。”
墨尘斜靠着椅背,右手撑着额角,头上的紫玉冠熠熠生辉。他一边转着玉笛一边笑,直笑得底下跪着的妖魔开始哆嗦。
墨尘抬了抬手道:“我离开魔界这些时日,有人觊觎我的力量,也有人来刺杀我身边之人。如今我回来了,若有人心怀异心,今日便别藏着掖着,前来应战!”
业火如莲花在宫殿中央铺开,妖魔们低着头鸦雀无声。
魔界向来的规矩,谁能获胜,谁便能获得魔尊之位,不过墨尘的声名远播六界,神魔榜上的人几乎被他揍遍了。
上一个挑事的玉妖,此时还被埋在宫殿之下当垫脚石,在座的妖魔见着业火便如同看见催命符,根本无人敢应战。
墨尘睨了底下的妖魔一眼,只看见成片低得不能再低的头颅。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青铜妖忽然跳大神一样在原地转圈,如果在它手上放两只手帕,看上去和扭秧歌没什么两样。
墨尘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它立刻被钉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青铜妖消停下来,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磕巴地说道:“尊尊尊上……小小人失礼了,这是我们们青铜族传递消息的方式。小人刚刚得知,有人族擅闯魔界,已被小人的同族拦下。”
“人族?”墨尘挑了挑眉,倒是来了些兴趣,“我去会会。”
——
云澍被五花大绑固定在树上,绳子深深勒进皮肉里,他面前围拢一大圈青铜妖,叽叽喳喳交谈。
“噫,这个人类细皮嫩肉,要是把他炼成丹药,肯定是大补!”青铜鼎妖大着肚子来回蹦跳,嘴角流下涎水。
“不行不行,族族族长说了,不能胡乱伤……伤人性命。”青铜剑妖一脸正气,急得说话都磕巴起来。
青铜鼎妖被勾得馋了,不管不顾地燃起鼎中火,三两步扑到云澍面前。空气变得灼热,云澍无灵力护体,很快就觉得呼吸不畅。他眼前有些发黑,眼皮渐渐变得沉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红莲业火迅疾如闪电,凌空砸下来,青铜鼎妖离得最近,径直被掀翻三丈远,倒插在泥地里,只看见细伶仃的脚如螃蟹一样在空中挣扎。
“放肆,就凭你们,也敢把他炼成丹药?”墨尘负手踏月而来,黑袍被风卷起弧度。血月与业火相衬,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红。
云澍离业火极近,却毫发无伤,他费力睁大眼,看清墨尘的一刹那,心中松了口气。
“墨尘兄,你来了。”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墨尘瞥他一眼,收了力道闪身到他旁边。解下绳索后,墨尘看清他手腕上青紫的伤痕,当即眉头一皱。
青铜妖们自知闯了大祸,齐刷刷跪了一地,为首的青铜剑妖急忙说道:“尊尊尊上,小人们不不不知这是您的……朋友,多有冒冒犯,还望恕罪。”
青铜本性愚拙,虽化人形,情绪激动时便会言语磕绊。
云澍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腕,多日不见,墨尘似乎与往日不太相同,他身负六界顶尖的力量,所到之处,妖魔皆对他俯首称臣,可反观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一丁点灵力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云澍低头盯着手上的伤,讷讷说道:“算了吧,墨尘兄,不知者无罪。”
墨尘轻哼一声,问青铜剑妖:“你报上名号,今后好好约束你的族人,特别是那个扬言要炼丹的。”
青铜鼎头朝下陷在泥地里,无人去扶,也无人敢扶,呜呜咽咽的声音如二胡,听得众人胆寒。
青铜剑妖朝墨尘抱拳道:“尊上,我乃铜离,遵命。”
墨尘颔首转身,铜离指尖金色灵力一闪而过,没入他的衣袍中不见踪影。
众目睽睽之下,墨尘阔步朝前走,对云澍抬了抬下巴道:“跟上。”
云澍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他们穿过七弯八拐的魔界小径,道路两旁满地骷髅,分不出是人还是妖的尸骨。云澍从没来过如此凶险之地,然而有墨尘走在前面,他就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墨尘领着他路过魔宫,底下的妖魔还跪着,偷摸抬眼打量云澍,却又不敢正大光明看,一时之间暗流涌动,相熟的互相交换眼神,墨尘视若无睹地带着他径直走进寝殿。
待到他俩的身影彻底消失,妖魔们终于压不住八卦的心思,不出片刻,流言便换了几个版本。
“这人是谁啊?长得如此俊俏,怎么进咱尊上的寝殿了呢?”
“哎哟,还能有谁,肯定是尊上在人界捡的男宠。”
“有人还记得不?这不那谁吗?上次,就那个鬼市,尊上与这人一起划鬼舟,他还给尊上掏钱呢!”
流言如同一个球被踢来踢去,众妖挤在一起对时间线,个个讲得有鼻子有眼,很快他们就拼凑出一个看似合理的完整故事。
“行了行了,怎怎怎么还没完了呢?”青铜族族长清了清嗓子,“尊上的脾气你们也知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妄议尊上,都给我把嘴……闭闭闭上。”
———
寝殿之内,墨尘一掀衣袍在桌案前坐下,为云澍倒了一杯茶,云澍默不作声地接过。
墨尘:“行了,说吧,找我何事?”
在殿内的墨尘看起来又有些不同,他不再端着魔尊的架子,倒更像云澍熟悉的样子。
“也……也没什么事,”云澍咽了口茶水,喉结滚动,“你们在千机阁到底发生了什么?周灵……周灵她怎么会忽然身陨?”
墨尘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他掩住唇角,鲜血却从指缝中露出来。千机阁种种于他而言就是今生的噩梦,他没想到灵泽会卑劣至此,设计取周灵性命。
云澍大惊失色:“墨尘兄,你怎么受伤了?”
墨尘面不改色地擦去血迹:“无事,失去妖骨的后遗症。”
话音刚落,他的脖子上显出密密麻麻的纹路,就好像一具被打碎的瓷器,很快就要四分五裂了。
墨尘见瞒不住,叹口气道:“我本以为还能多撑些时日,能撑到我打上神界,寻回周灵的残魂,再把灵泽那个卑劣小人狠揍一顿。可是,来不及了。妖骨早与我的肉身融为一体,失去妖骨之后,肉身将毁。”
云澍猛地抓住他的手,学着周灵的样子为他把脉,虽然他不精通医术,但也能感受到墨尘的脉搏弱得近乎没有。
云澍喃喃道:“不会的,你是魔尊,话本里说你不死不灭。”
墨尘笑了笑:“从前求死不能,如今周灵既去,我对世间也没什么留恋。死了便死了吧,若是九泉之下能有幸遇见她,那也算是此生无憾。”
云澍着急地掏出还魂符,献宝一样举到墨尘跟前:“我有办法,有个人跟我说,我们从前本是一体,你将魂魄引入我的身体,一定能多撑一些时日。”
墨尘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云澍,一开始他只觉得云澍与人间那些混日子的皇亲国戚很不相同,后来逐渐熟悉,才发现他生性纯善,有难得的赤子之心。就算有点什么心思,也全写在脸上。
墨尘揶揄地打量他:“你来找我,是早已下定决心了吧,那个符纸,你都捏在手上一路了。”
云澍神色慌乱,把手心里的符纸捏来捏去:“对不起,一开始我确实动摇过,我嫉妒你拥有我梦想的一切,可是,现在我只想救你。”
墨尘目光灼灼,茶水已凉,他们却都像没看见一样。他一挥手,殿内烛火具灭,他们相对而坐,墨尘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就算云澍真的是为了一己私利,他也认了,反正在这个世上,他也没什么牵挂的人,周灵已死,他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如果临死之前能实现云澍的心愿,倒也不错。
墨尘:“不必多说,来吧,我信你。”
云澍深吸一口气,将符纸摆在桌案上,念诵咒词:“八方流转,众魂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