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处来的一阵妖风吹得帷幔乱飞，金色灵力自符纸迸发，化成太极八卦图，将两人笼罩在其中。黑与白相伴而生，仿佛鸿蒙初生，猛烈的灵力波动如潮水，从殿内向外蔓延，卷得殿外的妖魔人仰马翻。
“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
“不不不知道，也许是尊尊上在练练功呢。”
在风暴的重心，他们握着手，灵力通过指尖在他们身体里流转。
墨尘的魂魄离开躯体，一点点与云澍融为一体。若是旁人，一具身体根本容不下两个灵魂，即便是周灵当初救云澍，也只是把他温养在心海里，还整整受了七日的逆天之劫。
可他们的魂魄与身体没有丝毫排斥，就好像本该如此。
仪式已成，符纸一点点化为齑粉，飘散在空中。几道灵光在云澍脸上飘摇，灵光掩映之下，他柔和的五官添了些凌厉，面如暖玉而双目似潭，乍一看还是原来的长相，细看却多了些摄人的锋芒。
墨尘能透过他的身体，感受到云澍听见的、看见的一切，也能听见云澍的心声。
云澍试探地喊了一声：“墨尘兄，你感觉如何？”
墨尘道：“活动不了躯体，不过，五感俱全，毫无不适。”
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云澍体内汇聚，他心念一动，便闪身到宫殿之外，远处是碧海苍穹，茫茫天地，他只需稍一动念，便能去往任何地方。
墨尘感受到他的喜悦，笑道：“先去寻个面具戴上，不然第二天魔界就会传遍我失踪的消息。”
云澍连忙应好，从乾坤袋中翻了个银面具戴上，魔界已是深夜，然而他兴奋得睡不着觉，于是在魔界瞎逛。
“我曾听说书先生讲过，修仙到了一定境界，弹指间便能翻山越海，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云澍兴奋地调动灵力，自双魂合一，他丹田的灵力便充盈如汪洋，身体也轻快极了。
他随意寻了个方向向前飞去，眼前景物极速后退，耳畔风声呼啸，那是他听过最悦耳的声音。他自小爱听风，从前只能坐在屋顶上，听微风从远方拂来，可他体弱，听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被管家制止。
墨尘许久没有体会到如此纯粹的喜悦，就像腐烂已久的根系忽逢甘霖，他久违地记起了自己最初修炼时候的心境。
墨尘：“莫说是日行千里，便是移山倒海也未尝不可。”
云澍学着他的样子不熟练地掐诀，歪歪扭扭地上了天，底下是渺小的魔界众生，上空悬着的血月越来越近，远看犹如仙人踏月。
墨尘感受着身体里沸腾的灵力，他在修炼一途上几乎已至巅峰，不过在此境界上停留已久，之前他以为是自己道心不稳，却原来是缺了一缕善念。
如今善念回归，机缘巧合，他与云澍合体，那缺失的力量终究是补齐了。
魔界素来崇尚力量，各族分界而治，除了魔尊之外，各族族长谁也不服谁，经常三天两头打架，搅得魔界不得安宁。自墨尘在临渊池消失之后，各族纷争愈演愈烈，常有心怀野心之辈贪图魔界第一的位置。
云澍一路瞎逛，逛到了青铜族的地界，常言道冤家路窄，他恰好和白日被埋在泥里的青铜鼎妖打上了照面。
青铜鼎妖憋了一天的火气，如今就像个炮仗，逮谁崩谁，一把将云澍推了个趔趄：“你小子谁啊？这是你爷爷青铜族的地界，谁叫你到处乱闯？还戴个破面具，我呸，装什么呢？”
云澍被吓得一呆，白日里窒息的濒死感如毒蛇一样缠住他，他立马想撒腿跑路。
识海里传来墨尘的声音，他感到自己肩膀处似乎有一只温热的手，止住他的退路，推着他向前。
墨尘：“凝神，气聚丹田，屈指念诀，没人能挡得住红莲业火。”
云澍心中的慌乱刹那间蒸发了，他紧咬牙关，抬手一挥，汹涌的业火倾泻而出，青铜鼎妖被气浪掀得在空中滚了几滚，骨碌碌在泥地里滚了老远才堪堪停住。
青铜鼎妖头晕眼花，却认得红莲业火，抖着声音说道：“尊尊尊上，小小人不知是您，多有冒犯，求尊尊尊上饶我一命。”
云澍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方才这毁天灭地的力量，竟然属于自己。
这声响惊动了别的青铜妖，眼见着他们快要围过来，云澍清了清嗓子：“今……今天就饶你一命，下不为例。”
说罢，他转身就走，从背影看好一个风度翩翩，实则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之下，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墨尘在他耳边轻笑：“你既然拥有了本尊的力量，还是要尽快习惯才是。日后谁若是欺负你，红莲业火会为你撑腰。”
云澍的耳根染上薄红，他虽为皇亲，但不受皇帝待见，别的王爷有封地和兵马，但他什么也没有，幼时没少被刁奴和其他皇亲明里暗里瞧不起。
他从不指望有人能替他撑腰，受过的苦都是自己吞了咽了，可是此后，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第二日，各族族长呈上奏折，上面记载了这几个月来魔族的大事小事，云澍打眼一看，不是谁抢了谁的地界，就是谁杀了谁的族人。
云澍为难地问：“墨尘兄，这些奏折如何处理？”
墨尘：“魔界之事我管得不多，你看着办。”
云澍挠了挠头，学着他印象里魔尊的样子一拍桌案，桌子登时碎成两瓣，他佯怒道：“一盘散沙！我魔界各族本该所向披靡，力气都用在内斗上了，这样还怎么和天界抗衡！”
墨尘：“戏过了，以前我从来不提天界的事。”
飞鹰抬起头，露出意外的神情，云澍与他对视一眼，把心虚演成愤怒：“从今以后，魔界各族禁止互相屠戮，每只登记在册的妖，必须日行一善，多做好事，建设出一番新的魔界宏图！”
底下叽叽喳喳一阵议论，青铜族长率先跪下：“遵命。”
墨尘：“……”
这云澍真是疯了，让妖魔日行一善，他们又不是寺庙里修行的僧侣，不互相挑事已经很稀奇了，这些人野惯了，一辈子也不知道积德行善这几个字怎么写。
算了，想必云澍从没体会过发号施令的感觉，随他折腾吧。墨尘闭上眼，不去看这些荒唐景象，眼不见为净。
他们都没想到，这看似荒诞的指令，竟然能牵扯出一桩事关重大的隐患。
自“魔尊”颁布法令之后，魔界众妖架也不打了，开始架桥修渠、耕田纺织，魔界上下焕然一新。众妖能有如此积极性，是因为云澍回去后想了一夜，对众妖说谁能做满一百件好事，就能去魔界宝库里换取天材地宝一件。
指令一出，群妖沸腾。
在这众妖成城之际，有人向云澍举报，飞鹰勾结青铜族铜离，暗中派遣妖魔前往人间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云澍有些意外，飞鹰曾经在墨尘的授意下保护过他，一直都是忠心耿耿，老实巴交，他想不到飞鹰会背叛墨尘。
飞鹰见事情败露，也并不慌张，而是干脆地认了，他面朝云澍跪下，自请噬魔链将自己锁住：“尊上，飞鹰自小便跟在您身边，对您从无二心。可是，亡族之恨我始终不能忘怀，我记得清楚，我鹰之一族的幼崽是如何被人族折磨，他们折下鹰翼，扒下鹰爪，把鹰当做呼来喝去的宠物。数十年过去，我鹰之一族凋敝至今，近乎灭绝了啊。”
说到痛处，飞鹰以头抢地，忽地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一道狰狞的疤。
“飞鹰此生有幸，得遇明主，是您把我从人族手里救下，给我修炼的机缘。可是我妖族，自古以来为天界不容，受人族欺凌，连栖居之处都是蛮荒之地，反观人族，鱼米之乡，瓜果丰盛。他们得天独厚，却还不满足，这些年，人族屡次围剿我妖族，有许多弱小的族类已经被杀得灭种。”
墨尘沉吟片刻，让云澍重复自己说的话：“我竟不知，这些年你们有如此多的怨恨。可是你可曾想过，若是就此掀起大战，又会有多少无辜生灵因此丧命？我们魔界，万不可做了别人借刀杀人的刀。”
飞鹰回头望向宫殿外的妖魔，这其中有些与他怀着同样的想法，他们的命早就连在了一起，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飞鹰：“尊上，我手上沾过人族的血，我没法回头了。”
殿外又闯进来更多的妖魔，他们和飞鹰一样，自请噬魔锁，齐整整跪成一排。
飞鹰字字泣血，对于妖魔的情况，墨尘确有所知，可他当时堕魔并非已愿，这些年不是忙着修炼，就是忙着去找神魔榜上的人切磋。他本非妖魔，也做不了人与妖宿怨的裁断者。
云澍偷偷问墨尘：“墨尘兄，这怎么办啊？我看这些妖确实事出有因。”
墨尘：“人族与妖族积怨已久，又有人做了点火的柴，这火一旦烧起来，就再也止不住了。”
云澍走下王座，将飞鹰从地上拽起来：“本尊知晓你的忠心，起来吧。”
墨尘在识海里说：“告诉他们，日后是战是和，由他们自行决定。”
云澍抬手放出业火，将噬魔链从他们身上解去，他转过身去，银面具上闪烁着寒光：“本尊劝不了你们，是战是和，你们自行决断。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本尊与你们约法三章，日后战火若起，万不可伤人族无辜百姓的性命。”
飞鹰等群魔大声称诺，等他们再抬起头时，宫殿之上已再无魔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