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雨落，周灵一时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摘药也该小心些，我要是慢一点，那青蛇的牙就该落到你脸上了。”墨尘黑着脸道。
“还不是怪你那灵力，时好时坏，要不然用我亲自去摘么？”周灵昂着头，半点不示弱。
墨尘突然俯身背起周灵，凌乱的头发一副勾栏模样，清澈的眼睛含着担忧。
周灵本可以一道指令让他瘫倒在地，摆脱这个坐骑，但突然觉得趴在他身上悠然自得，不如睡了午觉。因为周灵熟睡后不停地往下滑，墨尘只能更为用力的抱住，感受到身体的温度，感慨此刻似乎是复生后最快乐的须臾。
自在，安然，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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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淅淅沥沥，从天黑到天明，分明是暖秋，三一镇的雷鸣却十分频繁，天空也常常被乌云遮蔽。周灵知道，这反常的天气多半与临渊池有关。
九重天上，巍峨神殿。天界一片云雾缭绕，宫殿皆高高耸立，各路神仙各司其位，一派秩序井然。如果细看，能从这井然中发现些骚乱。
自打临渊池被魔尊破坏，就好像天平失去了平衡，天界众神个个焦头烂额。这临渊池的来历还得从上古神魔大战说起，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远古神明以身殒为代价重建世界，又以全部神识化成这结界——临渊池。
临渊池连接六界清浊两气，系着六界安危，因此墨尘动了它，才会引来雷劫。普通修行者飞升时也有雷劫，但大多数时候只会降下七八道雷，而当日足足降下了九九八十一道，一副要劈死人的架势。
天君得知临渊池被毁坏的消息，愁得都快把头薅秃了。底下有神君建议，这次魔尊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他们实在是招架不住，若是那魔尊存着灭世之心，在座的所有天兵加起来也拦不住他，不如去帝隐殿唤醒古神灵泽。
于是整个天界沐浴焚香，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帝隐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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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隐殿通体银白，柱子上有金龙涌动。古神灵泽在此沉睡了数千年，若论整个六界谁能与魔尊抗衡，翻遍神魔榜也只有他了。
天君肃然地敲响了殿前的钟，钟声在整个天际回荡，一声、一声，所有人皆静默站立，目光凝视着帝隐殿的大门。
钟声敲过三下，门开了，一个白发银袍的神君自殿门内缓缓走出。他一头长发委地，周身灵力淡得令人感觉不到，不过谁也不敢因此轻视他。银色神光笼罩他全身，轻如羽的天丝袍被他穿在身上，随步伐轻盈飘动。
底下天兵跪了一排，众人皆齐呼：“恭迎神尊出关，望神尊斩杀魔尊，救六界于危难。”
灵泽的神情淡漠如山，数千年光阴倏忽而过，那一场大战的痕迹在天地间早已消散，而逝去的人成了他心上永远的疤。
许多年未曾说话，他开口的第一句是：“魔尊？那个墨尘？”
天君一边揪着胡子一边向灵泽哭诉：“是啊，神尊，这魔尊竟然将临渊池损坏了。也怪我天界无人，没人有一战之力，这才来叨扰神尊，望神尊垂怜苍生！”
天兵们又大声齐呼：“望神尊垂怜苍生！”
灵泽神色晦暗，一挥衣袖，转身回到帝隐殿，只留下一句：“不必多言，此事我自有决断。”
天君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灵泽的身影凭空消失，神殿的大门封闭，只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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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三一镇。
砰地一声，连灶台带锅，一下子升到空中。墨尘下意识使用灵力凝成屏障，灵力却不奏效，火还在蔓延，芝芝眼疾压制火焰。
周灵眼见这一片狼藉，在心里第一千次数落墨尘是赔钱货，没想到这大名鼎鼎的魔尊，没有灵力就算了，干活也干不利索，只能勒令他清理草药。
墨尘看着自己早已被草药侵蚀得满是伤口，委屈愤恨怀疑一时都涌上心头。
“周灵，我问你，我真的天生就是贱命吗？”
周灵哼了一声，不愿多言，目光凝在墨尘额头上。六芒星现，主仆契的念力运转，迫使墨尘服从周灵的命令。
他再也不能忍受了，一股强劲灵力迅速充斥全身经脉，院中狂风大作，久未出现的睥睨神态重又出现在他脸上。
他抬眼与周灵对视，眼中渐渐浮现碧绿色，周灵毫不示弱，继续催动主仆契，金色与碧色灵力对冲，掀翻了院子里的葡萄架。
碧色的灵力率先被收回，墨尘无力地跪在槐树下，眼眶中竟有泪珠。他真的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想要活得坦荡。
“我到底是谁……”
颤抖的声音让周灵内心闪过一丝怜惜，但很快消失，毕竟比起他人的痛苦，她更在乎自己的命，她不想告诉墨尘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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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芝为了安抚墨尘，贡献了自己私藏好酒。
他们三人在槐树下举杯对饮，墨尘冷着脸不说话，只一杯一杯喝酒。
墨尘眼尾缀着晕开的红，像是有人用胭脂画上去的一般。当然，也是因为刚才躲角落哭了一遭，雷声不大雨点倒不小。
“行了，一个男人，哭什么？”周灵心想——你可是魔尊，这要让魔界的人知道了，不得给她揉肩捶背。
“道歉！”酒壮怂人胆，但还是一脸委屈地看着周灵。
周灵软硬不吃，多少病人跟她卖惨都没用，但这个魔尊竟然生了一副破碎感满满的双眼，周灵只好囫囵两字当作道歉。墨尘也不敢得寸进尺，收回眼泪全当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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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杯酒下肚，墨尘眼中染上迷离，偷偷打量坐在对面的周灵。
肯定是酒精的作用吧，他模模糊糊地想，平心而论，周灵长得好，医术也好，而且还救了他的命，她在不说话也不指使人干活的时候，静美得如画中人。
周灵察觉到他的视线，拧眉道：“看我做甚？莫非还想打架？”
墨尘蹭地站起来，身形晃了晃：“周灵，你这个骗子，有时候我真分不清，你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
即便有些心虚，周灵也面不改色：“我所言非虚，问心无愧。”
墨尘自顾自接着说：“上次那狼妖可怜至此，你却毫不心软，只惦记着灵力。若不是我去开门，你是不是打算袖手旁观？”
周灵冷笑道：“他人恩怨与我何关？我是医不是仙，救不了所有人。”
从始至终，她只想攒灵力去千机阁寻找起死回生的办法，至于旁人，生死有命罢了。
墨尘头有些晕，他盯着周灵看了良久，半晌伸出手去。
周灵以为他要偷袭，急忙向后仰，没承想他并未使力，只是温柔地摘下了周灵头上的羊脂玉簪子。
“簪子……歪了。”他声音素来偏冷，如今被酒意暖了三分，低低飘进周灵的耳朵。
他偏着头看周灵，眼神中带着些莫名的情绪，为她重新插上了簪子，仔细端详片刻。
微风拂过，空气中氤氲着酒香，满树槐花微微晃动，摇落的花瓣铺了一地。
在酒意熏染下，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滚烫，令周灵想起小时候在村口的那只狸花猫，那时候周灵每天都从家里偷吃食去喂它，久而久之，它每次见她来时，眼中都带着亲近。
周灵素日千杯不醉，今日却有些上头，脸颊如桃花晕染。
忽地，她感觉肩上一紧，墨尘手划过的地方离后颈命门极近。难道这人故意装醉，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周灵喝道：“你干什么？”
墨尘的手正按在她肩上，不急不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慢条斯理道：“当然是给主人按按键，我们就当和好了。”
她孤身漂泊已久，习惯待人三分真三分假，骗人的鬼话可以张口就来，从不肯将自己的命门示人，也不信他人的真情或假意。纵然是对着相伴多年的芝芝，也不会全然信赖。
可此刻墨尘的手离命门不过几寸，她却放任不管，他低头问她力道合适么，她甚至能感受到墨尘身上升腾的热意。
她在椅子上来回腾挪，总算找到了舒服的位置，阖上眼，没过一盏茶的工夫便沉沉睡去。
墨尘很少见她闭眼的模样，此刻只觉新奇，用眼神一寸寸描摹。周灵有一双丹凤眼，看人时习惯仰头，显得很是凌厉淡漠，闭上眼时，她的气质柔和许多，整张脸被光影勾勒得十分静谧，如同春日浮光跃金的湖面，让人舍不得惊扰。
又一阵风掠过，槐树枝被吹得弯折，一树槐花扑簌簌落下，眼见着几朵槐花快要落到周灵脸上，墨尘想也没想用手接住。
他低头望向周灵的睡颜，见她依旧平稳睡着，连眉毛都没蹙。他本想将掌心的槐花吹落，想了想，又握在掌心。
折腾了许久，天空中冒出几颗星子，他怕更深露重，回房间榻上抱了褥子，轻柔地披在周灵身上。
芝芝亲手酿的酒，后劲很足，墨尘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他迷迷糊糊之间醉倒在周灵身旁，咫尺之间，能够清晰地听见周灵的呼吸声。
四下里漆黑如墨，唯有天边繁星几许，小院里听得见蝉鸣和轻微的呼吸声，一夜安宁。
殊不知，缥缈间一人，窥见此景，心绪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