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中没有关于幽冥疫的记载,她只能一点点摸索药方。她眼都不眨地将名贵药材投进鼎中,体内灵力运转到极致,终于炼出成百上千的药丸。
芝芝安置完百姓,就守到她身边,为她渡灵力。炼药本就消耗极大,而她又催动鱼火压缩炼药时间,芝芝担忧地问:“你身体还撑得住吗?我在三一镇和你开了那么久的医馆,也略通医术,炼药这等小事可以交给我。”
周灵收回灵力,脚步有些虚浮,她不再勉强,向芝芝交代了炼药的事项。
周灵:“这炼好的药丸不知有没有效果,我先拿去给他们试试,左右都是些天材地宝,吃不死人。”
芝芝忙挤眉弄眼地环顾四周,将食指竖在唇边:“嘘,小声点,别叫他们听见。你如今在他们心中可是神仙转世,是来救他们的,可得注意言行。”
他有点心虚,声音渐渐低下去:“方才要安抚民心,让他们歇了逃跑的心思,我可没少费功夫,你别穿帮了。”
周灵眯着眼问:“你都跟他们说什么了?”
芝芝:“咳咳,无非就是些鬼神之说,比如你乃观音再世,是天上特意派到人间的神女,即便遭逢天灾,天界也永远不会抛弃他们。这些百姓也是迷信,一看你能催动神鼎,又会仙术,一下子就信了。”
周灵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带着药丸原地消失。
她一闪身来到隔离感染者的地方,百姓们将她团团围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三个字“有救了”。
这种时候,多说多错,她索性端着高深莫测的仙人做派,将药丸往桌子上一放。百姓们都不用她开口,饿虎扑食一般拿了药丸就往嘴里送。
半晌后,他们身上的青蓝色渐渐褪去,百姓们喜出望外:“真乃神药,得救了!”
有人扑通一声朝她跪下,一边拜一边说:“神女降世,救我们于危难,日后我们一定在庙宇中供上娘娘的神像,日日瓜果供奉!”
周灵抬抬手指,以灵力将他托起,她正色道:“这瘟疫没那么简单,我刚才给你们的药丸也许能根治,也许只是缓解,在瘟疫没有彻底解决之前,劳烦各位不要出此院门。”
那些天材地宝,用来抑制普通瘟疫不成问题,可这是幽冥疫,连医典古籍中都没有记载,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感染过此疫的人都死了。
更何况,她调配的药方,其实缺了一味药材。
周灵不再与他们多言,忧心忡忡地回到神武大街。她短暂地将注意力从炼药中抽离出来,这才注意到上空的火系灵力乃是业火——独属于魔尊的红莲业火。
业火为何会在云澍身上?莫不是墨尘出了什么事?
云澍还在苦苦支撑,周灵神出鬼没地期身过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道:“业火怎么在你这儿?墨尘呢?”
云澍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心道:“撑不住了,让墨尘来解释吧。”
再一睁眼,壳子里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
周灵见他体力不支,忙去搭他的脉搏,却被他攥住手腕,他握得极用力,用力得像是要握住她的骨骼。
周灵与他四目相对,发觉他眼中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神色复杂,瞳色沉如渊,看一眼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墨尘:“是我,我的灵魂暂时在他的身体里——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周灵头皮一炸,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先是想到那个炽烈又旖旎的吻,而后是自己剖白的那些话,后知后觉地有些揭不开面子。
这算什么,歪打正着地告白吗?她当时说的那些话委实有些冲动,什么“除了他我没法爱上别人”,现在想想真是……
她强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不动声色地解释:“哦,那些话啊,你别当真,我那是为了让云澍死心,才故意那么说的。”
墨尘侧过脸,轻笑出声:“我知道你一定会耍赖,可是,我既然听到了,就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定定地望着周灵:“我喜欢你,想与你生死与共,想和你相伴一生,不要再推开我了,好吗?”
她几乎沦陷在他的眼神中,好像不论是六界末日,还是海枯石烂,他的眼睛只看得到她一个人。
周灵心乱如麻,她理不清神女战神那些前世宿怨,可又舍不得伤他的心,于是只好假装自己是一颗石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墨尘温柔地捋她耳边的碎发,眼睛里是刻骨的缠绵与思念:“不用这么快回答。你在千机阁身陨之后,我试过许多办法,想寻回你的神魂,可是都失败了。我本来已经存着死志,没想到此生还能与你相见,周灵。”
“周灵。”他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辗转反复,像是确定她的存在。他午夜梦回时常常见到她,醒来后轻唤她的名字,身侧却是空白一片。
被这样珍视,没人会无动于衷,周灵的耳朵渐渐泛红,心脏仿佛被什么攥紧,她低声道:“嗯,我回来了。”
———
三日后,皇城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小摊又支楞起来,卖酒的铺子也开了张。无论遇到多大的天灾,人总是要继续生活。
芝芝和周灵轮流炼药,感染者几乎都吞服了药丸。她数年累积的天材地宝逐渐耗尽,芝芝悄悄问她:“周灵,你说实话,这些药材还能撑多久?”
周灵迟疑地说:“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无事,这药方既然有效,抑制瘟疫不成问题。”
她话音刚落,刀灵便火急火燎地跑来:“不行,第一批吃药的感染者复发了!”
怕什么来什么,老天真是爱和她对着干。这才三天,要是普通瘟疫,那一堆灵药砸下去,感染者肯定早痊愈了,可惜,偏偏是幽冥疫。
“先压下消息,别引起恐慌。”周灵闭了闭眼,连着炼药三天,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高台之上,墨尘孜孜不倦地烧着业火,他们都心知肚明,若是找不到根除瘟疫的方法,光凭他们他们几个,根本就撑不过十天。
“远是非,寻潇洒,人闲水北春无价。”芝芝哼着走了调的曲子,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坛酒来,又讲究地摸出四个爵杯:“来来,事已至此,先喝酒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周灵心头正烦躁,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我就不信,炼不出能根治这破瘟疫的药。”
芝芝拍了拍她的肩膀,笑意盈盈地招呼刀灵和墨尘来喝酒:“都喝点吧,这几天可累坏了。”
周灵把酒杯塞回芝芝怀里,头也不回地朝东面走去:“你们先喝,我去看看感染者的情况。”
没有料想中失望的神情,感染的百姓任由她把脉,眼神里都是小心翼翼,他们一点儿都不怪这药方失效,只担心“神仙娘娘”会弃他们于不顾。
周灵看穿他们的心思:“不必担心,我不会走的,你们的命,我一定会保住。”
她平生头一次不为灵力,只为了治病救人,这感觉居然也不赖。难怪世上总有舍生为己的傻瓜,可惜她还没高尚到那种地步,如果最后拼尽全力仍无法抑制瘟疫,那也只好……
一声巨响拉回她的思绪,空气中有强烈灵力涤荡开来,是神鼎方向!
周灵瞬移至鼎边,看到了她此生永远也无法忘怀的一幕。
芝芝还在哼着他最爱的曲子,左手抱着酒,右手化作灵芝本体,火焰在鼎内翻腾,一点点舔舐他的手臂,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
周灵:“你疯了!快停下,灵芝本体受损,你会没命的。”
芝芝遥遥一指,将她定在原地,她想挣开却聚不了灵力,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来方才的酒,芝芝在酒里下了东西。
芝芝不再哼歌,以此生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说道:“周灵,我没疯,我一直知道,你的药方之所以无效,是因为缺了一味药,对吧?千年灵芝,生于两界夹缝,天生天养,阴阳具全,与天山雪莲和京墨药性相和,可解一切疑难杂症。
芝芝歪着头:“你小瞧我了,我可是跟着你开了许多年医馆。”
墨尘和刀灵想来拦他,也被他定在原地。刀灵几乎是破口大骂:“你犯什么糊涂?真拿自己当英雄了?这些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死就死了,你不要把自己搭进去。”
芝芝充耳不闻,将最后的酒倒进嘴里,酒坛摔在地上,碎成一地残渣。
她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芝芝向来如此,当年他们初见时,他就是现在这幅逍遥无羁的样子,对人世间没什么牵挂,只需几注清香就能原地飞升,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将他捆住。
早知道就不与他解开主仆契了,如果契约尚在,也许还有回转余地。
芝芝余光一瞟,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们一起生活得太久,对彼此都了如指掌。
芝芝:“咱们谁也别说谁,周灵,之前在千机阁你要解开主仆契,其实已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吧?当日我没拦住你,是尊重你的选择。我这灵芝活了千年,也够本了,用我一命换全城人,倒也划算,说不定还算是一桩大功德,日后也给我封个神仙当当。”
落日熔金,在如血的残阳下,他的躯体逐渐变成一朵巨大的灵芝。鼎烧得滚烫,五彩灵光逸散而出,百姓们纷纷探头来看,都说是天降祥瑞,神迹降临。
周灵在原地动弹不得,冰凉的泪顺着脸颊滑落。
如果早知道救人的代价是失去友人,她当初一定不会插手。
芝芝向她投来最后的一眼,以灵力传音入耳:“周灵,我从不后悔此生每一个决定,从前如是,今后亦如是。你只需往前走,永远不要回头。”
烧成蓝色的火苗将灵芝吞噬,就像汪洋吞掉一滴水,只需一眨眼的功夫,灵芝就消失不见。
一炷香后,药性自动解开,周灵踉跄着扑到鼎前,伸出手便朝鼎里探去。她希冀那灵芝还能留下点什么,只需要一点,她就能重新将那灵芝养成那个聒噪的少年。
可是鼎里什么也没有。墨尘握住她的手,语气有些心疼:“你的手被烫伤了。”
这么烫,她只是伸手进去就疼得受不了,芝芝当时会有多痛呢?
……芝芝以命换来的灵药,终于解了幽冥疫。后来,百姓们都将周灵奉为神仙,为她塑了金身,周灵默默地在碑上画了一朵灵芝。她敲下神鼎的一角,又捧了一抔土,便当做是芝芝的坟了。
她将那小小的坟随身携带,珍重地放在青玉葫芦里,希望此后的某一天,土里又能长出一朵酷爱饮酒和唱歌的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