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院中青石板上“扑通”一声，墨尘竟真的跪下了。
恰在此时，芝芝打完酒回来，他一边晃着酒壶一边道：“周灵啊，你这病治得如何呀，别——”
芝芝一句话卡在半途，他眨了眨眼，又用右手猛锤自己的头，怀疑酒喝得太多，醉意还未消。
周灵一闪身来到芝芝身边，害怕他说出些什么，一手揽着他肩膀，一手捂住他的嘴。
芝芝瞪大眼睛，支支吾吾：“摸尊怎莫给尼鬼下了？你给他瞎了什莫迷魂糖？”
风将芝芝的话吹得散乱，墨尘歪着头，没听清芝芝在说什么，他也顾不上听，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周灵的手，此刻那双手正揽着芝芝的肩膀。
周灵假模假样地扶起墨尘：“我跟你说笑呢，没让你真的跪下。那个，我是周灵，三一镇的灵医。你重伤初愈，就先在我这里休养，不过呢，得先结个账。”
墨尘闻言开始摸银两，周灵按住他的手：“不不，不是这个，我救人不收钱，收灵力。”
他点点头，眼中却有几分不解，将自己的手递到周灵跟前：“周姑娘，你救了我的命，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周灵又愣了一下，修行之人忌讳轻易将自己的命门示人，而他竟就这么毫不设防地伸出手腕。也好，她累死累活这么久，不就为了这一刻吗？先收他三千年灵力！
周灵掏出青玉葫芦，双指并拢，抵在他掌心，他掌心有薄茧，触感是温热的，不似往常病重时，身上冰凉一片。不过，她念了半天诀，灵力居然纹丝不动。
她的笑容凝在脸上，手腕一翻，搭上他的脉搏，不沉不浮，俨然是健康的脉象。她上手摸他的丹田，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堂堂魔尊，丹田里居然灵力全无！就连她救他时灌进去的灵力，也消失不见了，那可是足足两千年灵力啊。
周灵震惊不已，道：“你的灵力呢？怎么一丝都没有了？”
墨尘没料到周灵会直接上手，他耳根泛红，低头理自己的衣衫：“我应当有灵力吗？”
周灵试探地：“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墨尘的表情变得茫然，他只记得那双白皙的手，还有烟青色裙摆。其余种种，包括他从何而来，为何受伤，一概忘了。
周灵瞧见他的神情便明白了一切，她崩溃地想，行医数年，精于算计，第一次连本带利全搭进去。
芝芝冷眼看二人对话，此刻放肆大笑：“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周灵你也有今天，正所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芝芝笑得直不起腰来，周灵横了他一眼：“别说风凉话了，他的灵力总能恢复的，到时候再拿也不迟。”
她自诩妙手回春，医术高超，能将墨尘这一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人救活，那也一定能让他恢复灵力和修为。
墨尘不知二人在说些什么，乖乖立在屋檐下，哑声道：“是我不好，给你添麻烦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吩咐就是。”
周灵现在看见他就来气，他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活生生写了三个大字——
赔、钱、货。
周灵勉强挤出职业假笑：“现在当务之急，是恢复你的修为。”然后狠狠抽走五千年灵力，不然她永远也咽不下这口气。
院中灵药已经消耗一空，附近上号的药材早已被芝芝收割，这可怎么办……
她忽地想起来，自己曾经救过一个人，那人是人族的王爷云澍。他家中珍宝无数，此番灵药告罄，也许可以去他的府上打些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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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日头偏西，周灵一手拉着墨尘，一手掐诀腾云，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如一阵风落在了人界最繁荣的城池——西京。最终目的地却是近郊一处被仙术笼罩的生地，这里聚集着强大的灵气，滋养着主人的身体。
王府的李管家远远看见周灵，忙不迭走上前来迎接：“哎哟，周神医得空来府上了，王爷见到您指定非常高兴呢。”
周灵敷衍寒暄，随着仆人入府，一路上奇珍异兽、灵草仙药，令周灵目不暇接，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捞一笔。
云澍自小体弱但得皇帝宠爱，所以各地进贡的奇珍药材都送到府上，如此也没能让他摆脱病秧子的命运。
“周姑娘，”一个青年从长廊尽头一步步走来，他身着青色长袍，一尘不染，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如清风明月，姿态娴雅。只是他步伐略有些迟缓，因常年吃药，身上浸染着药香，如玉的肤色透露出苍白与病气。
“我等了你许久。”竹影轻轻晃动，云澍望着周灵，眼睛很亮。
周灵蹙眉道：“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你这命全靠玄玉珠吊着，可不能随意糟蹋。”
一旁候着的侍女送上披风，云澍接过，咳嗽了几声。
云澍垂眸道：“我知晓自己的命数，能多活几天，已是上苍垂怜，还好有周神医你，不然我到现在还是个瞎子。”
周灵道：“不说这些，你最近如何？”
“还是老样子。”
“院中怎么种了一棵槐树，我上次来时还没有。”
“你说喜欢，我便遣人挪来的。”他停顿片刻，打量周灵旁边站着的墨尘，那人丰神俊朗，很难让人忽视。
云澍紧紧捏着披风的穗子，他想问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周灵察觉云澍的好奇，拽过墨尘，朝他介绍道：“这是我的病人墨尘，不瞒你说，我此番正是为他而来。”
云澍更用力地捏着穗子，那穗子摇摇欲坠，几乎快掉下来。
周灵继续道：“为了救他，我医馆里的灵药皆用尽了，可他灵力尚未恢复……”
云澍回过神来，道：“灵药我这里多的是，周姑娘若有需要，尽管取用。”
周灵四处搜刮，云澍便眼含笑意的守在一旁。周灵越是神情举止贪婪，云澍便越开心。这旺盛的生命力和强大的欲望，真心是云澍慕而不得的自由与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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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院中堆满了灵药，由箱子装着，药香在整个院子蔓延。
周灵感慨道：“不愧是王爷，办事就是靠谱。”
周灵毫不客气，大手一挥，像是貔貅一样，将灵药全都收入储物戒。
云澍：“今日天色已晚，你在这歇下吧，再跟我讲讲外面的轶事。”
李管家笑道：“王爷特意吩咐过，将山木居给您备着，每日都要派人打扫，就等着周神医来住呢。”
周灵：“不必了，救人要紧。”
云澍有些失落地问道：“这便走了吗？不多留几日？府中已备好了膳食，吃过再走吧。”
周灵潇洒地挥挥手，云澍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落寞。
此时，王府后花园中，墨尘独自在湖边喂鱼，突然被一个仙物所吸引，但这气息竟然激起墨尘的厌恶感，刻在骨子里对仙家的厌恶。
突然之间，墨尘的瞳孔泛起一抹碧绿色，杀机四起。
护院感受到杀气，不由地紧张道：“你是谁？”
墨尘聚气吞吐间，仙物炸裂，露出看似和善却已失控的狠厉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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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灵本想跟云澍客套两句就离开，可是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后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周灵脸色一变，匆忙赶了过去。
此刻日落黄昏，晚霞红透半边天，墨尘逆光站在亭台楼阁上，掌心握着碧绿色的焰火，神态如临渊池初见那天一样，魔尊杀意再现，让人望之生畏。
周灵大喊一声：“墨尘！”
墨尘循声看过来，他的神态由冷淡转为茫然，随即一闭眼晕过去，从高高的屋檐上坠下来。
周灵足尖一点，整个人如雨燕般掠出，抬手接住墨尘。
周灵急匆匆向云澍道别，她需要弄清楚墨尘身上的灵力为何忽有忽无，而且，他若是就这样恢复了记忆，那自己轻则人财两空，重则小命休矣。
云澍看着周灵自由洒脱地离开，他不禁伸手试图去触及他无法抵达的远方，水光粼粼的屏障却时刻提醒着他——他困于此，困于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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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灵带着墨尘回到医馆，将他安置在床榻上。
芝芝奇道：“咦？他怎么又晕过去了，你把他打晕的？”
周灵翻了个白眼：“我没那个能耐，他刚刚好像恢复记忆了，那神态瞧着，和临渊池那日一模一样。”
芝芝打了个冷颤：“这魔尊若真的恢复记忆，你我可招架不住，我劝你啊，要么就远远把他丢在深山老林里，要么……”
周灵见他又卖关子，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婆婆妈妈的”
芝芝接着说：“要么就和我一样，你俩签个主仆契，如此一来，他不得不听你的话，而且主死仆亡，他也不能再伤害你半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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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主仆契，需主仆双方自愿签订，为仆的一方，永远不得背叛和伤害主人，主人下的命令都拥有念力，为仆的一方必须听从。这是极其严肃的誓约，一旦签订，便一世不得更改，除非身死道消。
周灵拍了拍墨尘的脸，见他未醒，一盆水直接泼下去。
墨尘猛地睁眼，他坐起身，擦了擦身上的水，不解道：“周姑娘，这是干什么？”
周灵心道，还好他只是短暂恢复记忆，以后若是全好了，哪还有此等机会，可得抓住时机骗他签了再说。
她面色肃穆：“医馆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为了救你，我用尽了积蓄，还倒欠云府灵药。我知晓你尚无灵力，你先与我签个主仆契，权当还债了，怎样？”
她说的虽是商量的话，语气却不容拒绝。墨尘没多犹豫，不太在意地点点头。
周灵怕他反悔，一把抓住他的手，以指尖为刃，取了他一滴血，又取了自己的一滴。
“天地之合，万事俱兴。结彼之契，与子共生。”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六芒星阵在他们脚下亮起，光柱直冲天际。古老的盟约开始运转，两滴血在空中交汇，而后落入阵眼中。
墨尘觉得额间滚烫，他抬起手指摸了摸，那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闪着金光的六芒星。六芒星显，契约已成。
墨尘还未反应过来道：“周姑娘，这……”
周灵淡漠蔑视墨尘：“以后叫我——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