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训诫堂前金针重 侯门深处父牵肠
霆雨1632025-07-28 08:322,621

  “挺腰,收颌。”

  宋嬷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一组青玉禁步牢牢系在林星曳的腰间。玉片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皮肤。“此乃‘步步惊莲’,错一步,佩鸣便乱,失仪于人前。”

  林星曳屏息,今日宋嬷嬷教她的是--大婚礼仪。

  她望向镜中那个被珠翠锦绣堆砌起来的、华美而陌生的偶人。这哪里是待嫁的新妇?分明是一尊被血肉之躯艰难镇住的千斤礼器,承载着侯府的门楣与世人的目光。

  最后一道仪式是试唇脂。妆娘小心翼翼地捧来一只精巧的缠枝莲银盒,揭开盖子,里面的口脂竟闪烁着细碎的金粉光泽。宋嬷嬷在一旁解释:“侯府规矩,新妇妆成后,需在喜帕上留下唇印吻痕,以证完璧之身。”

  “姑娘且记着,”宋嬷嬷的戒尺毫无预兆地轻点在林星曳肩头,惊得她指尖一颤,连带手边茶盏里的碧螺春也漾开一圈圈涟漪,“笑时,眼睫需垂落三寸,方显贞静。”

  冗长的试妆终于结束。当宋嬷嬷和侍女们退后几步,目光复杂地审视着这位即将飞上枝头的“林姑娘”时,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

  最终,宋嬷嬷干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姑娘真是……玉做的人。老身服侍过的贵女无数,试妆未半便哭闹、晕厥、撑不下去的大有人在。

  如姑娘这般……隐忍坚韧的,实属罕见。将来入了府,定是能当家理事的主母材料。”那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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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如墨,悄然漫过茜纱窗棂,将白日里喧嚣的暖阁浸染得沉静。铜漏忽然“咯噔”一声,呛出一滴水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林星曳怔怔地望着菱花镜中那个珠翠满头、华服裹身的倒影,一股强烈的陌生感涌上心头。

  “小姐,快悄悄吃些东西垫垫!” 柚禾像只机敏的猫儿,抱着一个黑漆食盒,蹑手蹑脚地溜进来。盒盖掀开,里面赫然是林星曳最爱的糟鹅掌、蜜渍梅子,还有一碟刚出炉、金黄酥脆、香气扑鼻的蟹粉酥——显然是钻了厨房严禁送食的空子。

  “你这丫头!”林星曳眼睛倏地亮了,随即又紧张地压低声音,“若被宋嬷嬷知晓,非得罚你抄一百遍《女诫》不可!” 

  柚禾狡黠地抿嘴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账册垫在食盒下:“嬷嬷若查问,咱们就说是在仔细核对您的陪嫁单子呢!”

  蟹粉酥酥脆的皮屑簌簌落在锦帕上。林星曳顾不得仪态,狼吞虎咽地咬了两大口,久违的食物香气慰藉着空空如也的肠胃。她忽然发现柚禾正盯着妆奁上那支累丝海棠珠花出神。

  烛光下,珠花流光溢彩,恰如两年前那个春日,林星曳从人牙子手中买下瘦骨嶙峋的小丫头时,随手从自己鬓边摘下,塞进她手心的那支——那是柚禾晦暗人生里接到的第一份暖意。

  “柚禾,”林星曳心中一动,把剩下的半块酥饼推到她面前,“快帮我算算,今日这‘洗尽铅华’,统共在我脸上身上用了多少种胭脂水粉?”

  柚禾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掰着手指,指尖蘸了茶水在光滑的酸枝木案上飞快划拉:“姑娘,光胭脂就换了三遭!玫瑰膏子打底一次,朱砂口脂试色两次……

  还有那些香得熏人的膏子、粉……嗯,统共耗了上等香料七两,铅粉、珍珠粉十二盒,按市价折算,至少得五十八两七钱银子!”

  林星曳看着案上迅速成型的水痕账目,满意地笑了,疲惫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暖意:“好柚禾,算得又快又准!难怪章先生总夸你天资聪颖,一点就透。”

  自打两年前央了章先生教柚禾术算记账,这小丫头在算盘和账目上的天赋便显露无疑,林星曳上课便再也没落下过她。

  “姑娘放心!”柚禾挺起小胸脯,眼神晶亮,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有柚禾在尚书府一日,就没人敢欺负您!快,再喝点热粥暖暖。”她麻利地从食盒底层端出一碗温热的粳米粥。

  林星曳接过碗,示意柚禾也坐下一起吃。主仆二人围坐在妆台边,就着烛光和偷偷运来的点心,暂时卸下了满身的沉重。

  窗外,一阵清冽的晚风悄然拂入,带着庭院中山桃花初绽的淡雅清香。那清新的气息瞬间冲散了室内残留的浓郁脂粉味,也仿佛吹散了林星曳积攒了一整天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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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天元年六月初九,寅时三刻。烟雨巷这京城南寻常的民巷,此刻却挤满了人。

  街坊邻里早早候在远处,引颈张望——林宅那不起眼的门楣前,侯府迎亲的仪仗竟蜿蜒如龙,举仗、抬轿、抬礼、奏乐、礼官,林林总总近百号人,硬生生将狭窄的巷子塞满,直排到巷外大街。

  这阵仗,是烟雨巷百年未有的光景,也是林宅从未想过的殊荣,只是这“殊荣”压在心头,沉甸甸的。

  林宅正厅内,烛火通明。林琼端坐在太师椅上,他望着女儿低垂的发顶,那精心点缀的珠翠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本该是喜庆的颜色,落在他眼中却模糊成一片水光。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絮,又涩又胀,他张了几次口,才像耗尽平生力气般挤出几个字:

  “侯府……不比自家,万事……谨慎。”

  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他心口剜出来的肉。他不敢再看女儿的脸,怕那强装的镇定会瞬间击垮自己。

  林星曳听得清清楚楚。那“谨慎”二字,像针尖刺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她抬起头,脸上已努力绽开一个微笑,那笑容像晨露中的花:“爹爹,保重身体,女儿不日就回来看您。” 

  说罢,她缓缓起身,目光贪婪地、深深地凝视着父亲鬓边新添的霜色和眼底强忍的痛楚,仿佛要将这身影刻进骨髓。最后,她决然转身,迈出了门槛,走向那片未知的喧嚣。

  林琼望着她的背影。那身大红的嫁衣逶迤拖地,金线纹绣的凤凰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本该是灼灼其华,此刻却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灼痛了他的眼睛,让视线愈发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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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轿刚转过朱雀街,震耳欲聋的礼炮声轰然炸响,宣告着目的地已近。尚书府门前,九重锦障迤逦铺开,朱漆描金的巨大“囍”字灯笼在渐散的晨雾中散发着近乎妖异的光泽,红得刺眼,也红得令人心慌。

  隔着销金的盖头,林星曳隐约看见阶前那个挺拔的身影——薛琰,她的夫君。绛纱袍衬得他身姿如玉,玉带彰显着尊贵。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一丝陌生的、带着甜意的涟漪在心底悄悄荡开。

  “新妇却扇——”

  礼官高亢的唱喏声将她从恍惚中惊醒。她依礼,将手中的泥金团扇缓缓下移三寸,恰露出点翠翟冠下的一双明眸。那双眼睛,清澈伶俐,明亮若晨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兵部尚书韩泽抚掌大笑,声如洪钟:“好!好一个清灵的孩子!昱之啊,得此佳媳,配令郎真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今日定要痛饮三百杯!”

  薛宴含笑回礼,目光落在林星曳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这孩子今日的举止气度,端庄合宜,举手投足间俨然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与数月前在父亲寿宴上见到的那个略显局促、带着几分乡野气息的丫头判若两人。

  吉时将至,喜庆的喧嚣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撕裂。十几骑簇拥着一顶杏黄伞盖的矫辇疾驰而至——那是皇室威仪!

  矫辇停稳,一名身着蟒纹圆领袍、头戴金丝乌纱小帽的宦官步下辇车,正是权宦时恩的义子时保。

  

继续阅读:14. 销金帐暖心初漾 孤冢夜寒志未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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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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