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宴席接近尾声,薛宴收到郑垣密报,陈渊利用其名下钱庄行贪墨之事--三十万两白银。薛宴气极,猛饮下一口烈酒,借故离席。
走出正厅,正一阵凉风袭来,脑中反而清爽许多,薛宴便一路思索如何处置陈渊之事,若贸然处置他,茶引之事便无法推广,这样势必影响陛下推行新法...薛宴满脑都是新法如何推行的事,遇到辞别的宾客向他行礼都仿若视而不见。
"大人当心!"
一声清喝惊破思绪,薛宴踉跄半步,险些在亭前台阶绊倒,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年若二八的小姑娘及时将他扶住,手中的琉璃灯的灯帘在剧烈的晃动下噼啪作响。薛宴稳住身形,看这姑娘似乎是随行女眷,却不知姓名。
林星曳见薛尚书迟疑,行礼道:"见过大人,林琼乃是家父。"
"原来是林先生之女。今日见了令尊烹的雪魄,果然不同凡响。"
"谢大人夸赞...这雪魄最难的便是要烹茶之水毫无瑕疵,若稍有掺杂,便失了真味了。"
难怪是父女,这话都说的一样。薛宴内心一笑,不禁又想到陈渊之事,要像这茶一样"清明无杂"就好了。
"孩子,若有人栽了满山好茶,却往泉眼投毒...你待如何?"薛宴见这孩子眼中闪着几分机敏,忍不住将心中所疑一吐为快。
"那便封了泉,另凿新井。" 林星曳清脆答道。
"可茶树离不得旧泉?"
"砍了病枝,深翻土。"林星曳指尖轻叩琉璃灯,"茶根扎得深,只要本株不腐,总能活。"
薛宴一震,又道:"若这人是栽茶人的至亲..."
"大人可听过武夷山的断水崖?"她忽然指向东南,"传说崖顶有株千年古茶,某年暴雨冲毁根系,茶农为保山脚新苗,亲手砍了古树。"
薛宴心中愁云顿时散了大半,他想起陈渊钱庄里那笔暗藏的军饷,喉头滚动:"孩子,你不觉得可惜么?"
"旧茶不死,新芽不生。况且这旧茶也不是全无用处,燃起来比新炭还暖。"
好一个旧茶不死,新芽不生!
薛宴如醍醐灌顶——陈渊是那株盘根错节的老茶树,而北疆十万将士,正等着今冬的炭火。想到此处,薛宴开怀大笑:"好孩子,你可是解了我一桩心事啊!" 说罢大步返回向正堂宴席。
这笑声未散,人却已走远。林星曳发觉今日在这尚书府的两场偶遇,还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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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薛尚书府归来后第五日,林琼的任命文书已送至林家宅院。他捧着那卷盖有户部朱印的绢帛,指尖微微发颤——"茶马司主事"五个字,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金辉。寿宴当日薛大人对此事含糊其辞,且事后才知当日还冲撞了薛夫人名讳,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到任命。薛大人并没有生气,还邀他明日进府一叙。林琼想起当晚女儿讲述了和薛尚书的对话,难道是因为女儿改变了尚书的想法?
次日,林琼青衣素服来到薛府。薛宴正在书房批阅公文,见他来了,搁下朱笔:"林主事来得正好,秦州刚递来急报,北夷今年要的茶量翻了一番。"
林琼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卷图册:"下官重拟了《茶马新策》,请大人审阅"。
薛宴拿过,"先生不妨坐下,细细讲来。"
"其一,许商人持茶引运茶至边关,每引抽二分利充作军费。"
薛宴心里默默盘算,此改若成,至少省漕运费用十余万贯。
"其二,设‘茶马中仓’于秦州、岷州要冲,就地储茶易马,免去千里转运之耗。"林琼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红点,"下官核算过,仅此一项,每年可省脚钱三万贯。"
窗外叶影婆娑,薛宴忽然想起陈渊那张唯利是图的脸,眼前这个茶商眼中却透着大局为重的坚定。他凝视着林琼被茶烟熏黄的指甲,忽然道:"听闻之前军需吃紧时,先生除了研制出塞上雪,还曾自掏腰包为戍卒添置冬衣?"
"此乃小女的主意。在下不过是将陈茶卖了换棉。"林琼微笑,"这孩子说,茶叶放久了不值钱,可棉衣可帮将士过冬。"
薛宴心中些许惊讶,脑中浮现寿宴那晚那孩子伶俐的模样。自己正愁如何摆脱陈渊牵制,就遇上这林家父女。这莫不是天意?陛下要推进变法,以陈渊在商界的影响力必是重要角色。但此人唯利是图,与他合作终不是长久之计。
与其如此,不如另烧冷灶。
"明日我便上奏,请准你这新策。"
林琼谢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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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垂拱殿中,龙涎香混着北疆风雪的气息。韩泽铁甲未卸,单膝跪地时,铁甲金光映着殿中影曳浮动。
"于大人新政确解军需之困。"韩泽捧上茶马司密报,"去岁茶引增发,加上北夷以茶易马,换得战马多出五千匹。"他指尖划过护腕上的铠甲,欲言又止,"只是..."
宇文琪的茶盏停在唇边。昨日薛宴立于这扇蟠龙屏风前,奉劝变法可行,但不宜过急。
"薛尚书近日举荐了个茶商,叫林琼。此人精于茶道,塞上雪就出自他之手。"韩泽突然话锋一转,从怀中拿出一块茶饼:"塞上雪在北夷广为流行,愿拿马匹交换。"
宇文琪接过茶饼,塞上雪的事情他也听时恩提起过,也想起前日薛宴推荐的茶马司主事也是此人,他拿起茶饼示意韩泽继续。
"薛家公子正值年少,还未娶妻。"韩泽的护腕碰出铿响,"林琼有一爱女正当龄,极是聪慧。若赐婚两家,既显天恩浩荡,又能..."他抬眼,刀锋般的目光劈开香雾,"让薛宴的退路,都变成皇家的官道。" 韩泽想起薛尚书寿宴结束时,陈渊便献策薛林联姻之事,以求攀上户部这颗大树,如今时机成熟,自己便替他实现这桩心愿。
宇文琪蓦地起身,腰间玉佩撞在青铜夔龙案角。"好个一石三鸟。"宇文琪大笑,震得案头那盆罗汉松簌簌颤动。
薛宴要保清名就只能鞠躬尽瘁,林琼要护爱女便得死心效力,如此也解了新政的困局。
"拟旨!"宇文琪蘸着朱砂在《茶马新策》上画圈,"就说朕梦到茶山开遍并蒂莲,此乃天赐良缘。"
如此一来,这变法就真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