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旧仆识得兰心质 檀郎冰语隔帘霜
霆雨1632025-08-12 07:002,821

  林星曳的目光在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了周勉。他其实是薛琰从小的伴读,气质温润清朗,衣着虽朴素,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书卷气,全然不像寻常仆役。

  难怪她初见他时,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这尚书府果然不同,连家生子都是在书堆里浸染长大的,难怪能养出薛琰那样的人物……

  想到薛琰,心尖像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酸涩的涟漪。他此刻在宫中何处?今日……可会回来?昨夜彻夜未归的缘由,又是什么?

  “少夫人,请吩咐。”周勉沉稳的声音响起,将林星曳飘远的思绪瞬间拉了回来。

  她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杂念,清亮的眼眸重新聚焦,语速平稳却条理分明:

  “周先生,灵堂是重中之重。方位、尺寸、香案供桌高度、祭品摆放次序数量,一切严格依照《内府则例》图示,分毫不差!白烛、长明灯须日夜不息,安排可靠人手,两班轮值,务必确保无虞。”

  “府中所有器物摆设,凡有纹饰、色彩不合规制者,一律撤换或覆盖素布,不得有遗漏。”

  “哭临时辰、内外命妇及官员随从的跪拜位置,由你依据名册亲自排定、引导,务必清晰有序,切莫乱了尊卑章法。”

  周勉神色专注,听得仔细,待林星曳话音落下,他毫无迟疑,躬身领命:“是,少夫人。周勉明白。”随即利落地转身去执行。

  众人看着这位新进门的少夫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容颜尚带稚气,但说话不疾不徐,将这千头万绪的国丧事务拆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本像无头苍蝇般的下人们,此刻都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听谁的令,心中那份茫然无措的慌乱,竟不知不觉平息了大半。管事们纷纷应喏,各自领命散去,庭院中的忙乱顿时有了章法。

  紧绷的心弦终于得以稍松,林星曳这才感到一股强烈的疲惫涌上,忍不住悄悄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困意也随之袭来。

  一直在一旁观察的付辕见状,连忙上前:“少夫人操劳半日,着实辛苦。眼下诸事已安排妥当,您不如先回房歇息片刻?”

  林星曳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府邸深处:“多谢付管家。只是,新妇进门,理当祭拜老夫人。还请管家带路去祠堂。”

  付辕闻言,脸上掠过一丝为难。老爷今早出门并未提及让新妇拜祠堂之事,况且那祠堂除了日常洒扫的仆人,向来只有老爷和公子能进。若是贸然带少夫人进去,万一主子爷怪罪下来……

  他斟酌着措辞:“少夫人孝心可嘉。只是……祭拜老夫人有专门的吉日,府中规矩如此。此事……还是待老爷回府示下更为妥当。您今日劳心劳力,不如先回房歇着,国丧这边有老奴盯着,您尽管放心。”

  林星曳嘴角浅浅一抿,瞬间明白了自己在这府中真正的“位置”——终究是个外人。

  她不愿强人所难令付辕为难,便从善如流地点头,语气依旧温和:“既如此,便依付管家所言。今日府中事多,有劳您多费心了。若有用得上星曳之处,尽管开口。”

  她顿了顿,露出一抹带着少女气的浅笑,“对了,我没什么好东西,自己制的几样清茶倒还拿得出手。回头让柚禾给您包上几斤,权当给您尝尝鲜,解解乏。”

  付辕心头微暖,又有些意外于她的通透和这份不着痕迹的亲近,忙躬身道:“少夫人您太客气了,这……老奴愧领,多谢少夫人!”

  他赶紧唤了个伶俐的小丫鬟送林星曳回房。望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廊角,付辕心中波澜起伏。这婚事定下之初,他就听儿子周勉提起过这位林家小姐,直言其商户出身,在侯门贵胄眼中,绝非正妻良配。

  林家为了攀上这门亲,不知暗地里使了多少力气,可看那送来的嫁妆单子,也并无特别出奇之物。然而,就在今日,他亲眼看着她如何沉静地翻阅厚重的典籍,如何用纤纤素笔在繁杂的名册上勾画圈点,如何条理清晰地向自己询问细节。

  更令他震撼的是,经她一番调度,短短半日,府中那乱麻般的国丧筹备竟气象一新,井井有条,实实在在地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这少夫人……绝非表面看着那般简单柔弱。

  “付管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回报,“少夫人她……没回新房,往观澜阁那边去了。”

  观澜阁?付辕一怔,这新夫人去书房做什么?他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复杂思绪——这位少夫人行事,总有些出人意表。

  可惜啊……他心底一声暗叹,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这桩透着古怪的婚事。收敛心神,他快步朝库房赶去,还有大堆琐事等着他处理。

  ——————

  暮色四合,沉重的府门吱呀开启,薛宴与薛琰父子二人踏着最后一缕天光,带着一身仆仆风尘进了府。

  林星曳早已得了消息候在二门处。见到他们身影,一眼便将目光投注在薛琰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官服,与初见的珠玉贵气不同,今日的他更显得俊逸清朗,一双绝美的瑞风眼带上了些许疲惫。

  林星移心中禁不住泛起涟漪,随即转为平静,并安排传膳。

  薛宴疲惫地点点头,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对付辕道:“府中诸事,我都听说了。”他转向儿媳,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与赞许,“今日辛苦你了。”

  林星曳微微垂首,脸上并无得意,只有恰到好处的谦逊:“父亲谬赞了。全赖付管家经验丰富。“

  薛宴颔首,目光随即转向一直沉默跟在侧后方的薛琰。儿子的脸上毫无波澜,只有深深的疲惫刻在眉宇间,仿佛周遭的对话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薛宴眉头微蹙,语气带上了几分责备:“琰儿,你既已成家,便是大人了。家宅安宁、善待妻子,亦是你的责任。

  新婚之夜彻夜不归,今日归家又这般沉默,是何道理?”

  薛琰仿佛被这声音从某种思绪中惊醒,他抬起眼皮,目光掠过父亲,最终在林星曳脸上极快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漠然。

  他没有辩解,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儿子知道了。”声音干涩,听不出任何情绪。

  此时,晚膳已摆好。席间气氛有些凝滞。

  “如今新皇推行的改稻为茶,户部将来可有的忙了,你可愿...”薛宴试探道。

  “父亲,明年秋闱,户部的事儿...儿子还不想参与”。

  薛宴被堵得气不打一出来。

  林星曳见态势不妙,又看薛琰面前的汤碗空了,便起身执起汤勺,为他盛了一碗温热的羹汤,轻轻放到他面前,低声道:“公子,用些汤吧。”

  薛琰并未抬眼看她,只是冷淡、近乎生疏地吐出两个字:“多谢。”那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简短,不带一丝暖意和应有的亲昵。

  林星曳的心像是被那冰冷的“多谢”刺了一下,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这顿饭吃得越发沉闷。

  夜深人静。林星曳回到新房,看着那对依旧未曾动用的合卺酒杯和冰冷空旷的另一半床榻,心中五味杂陈。她正犹豫着是否该主动询问薛琰的去处,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薛琰站在门口,并未进来。他身上已换下了沾着尘土的官服,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看上去身形颀长而疏离。他身后跟着一名小厮,抱着简单的铺盖。

  “林小姐,”他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冬日里刮过庭院的寒风,“太后新丧,举国哀恸,重孝在身,不宜同室而居,免招非议。我暂居西厢听竹院。”

  林星曳愣在原地。“林小姐”……这个称呼像一盆冰水,将她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彻底浇灭。在新婚的第二天,他以最正当、最无可指摘的理由——国丧重孝,将她推拒在千里之外。

  “是,公子……一切以国丧为重。”林星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薛琰不再多言,仿佛只是通知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他微微颔首,算作告别,转身便带着小厮,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通往听竹院的廊道阴影里。

  空荡荡的新房门口,只留下林星曳一人,和满室挥之不去的冰冷与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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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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