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风楼影动侵寒魄 玉尺光摇量夜筹
霆雨1632025-08-26 07:002,913

  翰林院深处,弥漫着陈年墨香与书卷特有的沉静气息。杜蘅刚从西厢的编修厅出来,与几位属员敲定了《山海集》下一卷的勘校范围和进度,眉宇间带着一丝忙碌后的松快。

  他穿过庭院,正欲往自己的值房去,在抄手游廊的转角,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薛琰独自一人,靠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他并未穿着官服,只一身素净的竹青色直裰,手中捧着一卷书,午后的阳光透过廊檐的雕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薛琰有个“校书郎”的虚衔,挂名在翰林院,但这位置清闲得很,不过是个方便他备考来年科举的落脚地。

  “砚修!”杜蘅扬起笑容,快步走了过去,“好雅兴,躲在这里用功?”他熟稔地在薛琰身边坐下,探头看了看他手中的书卷,“哟,《盐铁论》?看来砚修兄是铁了心要在策论上下苦功了。”

  薛琰抬起眼,眸色淡淡,没什么情绪:“不过闲来翻翻。你那边忙完了?”

  “刚议完《山海集》的事儿,头大如斗。”杜蘅轻快伸了个懒腰,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脸上浮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对了,你猜我今日在临江楼遇见谁了?”

  薛琰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并未接话,只是抬眸看了杜蘅一眼,示意他继续。

  “是你那位新夫人,林氏!”杜蘅语气带着几分赞叹,“她正与胡掌柜商议事情。我无意间听得几句,啧啧,令夫人对临江楼的经营,可是颇有见地啊!”

  薛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依旧平淡:“无非是些商贾之术。”言语间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疏离和隐约的轻视。

  “诶,此言差矣!”杜蘅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兴致勃勃地分享道,“她说,临江楼气势恢宏是够了,但氛围过于凝重。她提议效法江南名楼,搞些文人雅集或新茶品鉴,胡掌柜那老狐狸听着都若有所思呢!

  这想法,既不失临江楼的气派,又能增添几分江南的灵动,确实新鲜有趣!比那些只知道堆砌金银、讲究排场的俗物强多了。”

  杜蘅说得兴起,并未注意到薛琰握着书卷的手指渐渐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临江楼……那是母亲的陪嫁!是谢家留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印记之一!父亲竟将它……交给了林星曳打理?!

  他原本以为父亲只是让林星曳在府中管些无关紧要的庶务,万没想到,竟是将如此重要的产业交给了她!还是母亲留下的产业!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隐隐的怒意涌上心头。父亲……为何如此信任她?她才嫁进来多久?还是说,父亲看中的,本就是她林家那套钻营算计的本事?

  薛琰的思绪翻涌,杜蘅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几乎没听进去。父亲欣赏她,连杜蘅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竟也对她颇有好感?这林星曳……到底有什么魔力?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盐铁论》,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却仿佛在眼前跳跃,模糊不清。心中的烦躁难以平息。林星曳,这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妻子”,正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越来越深地嵌入他原本界限分明的世界。

  “砚修?砚修?”杜蘅的声音将他从翻涌的思绪中拉回。

  薛琰猛地回神,掩饰性地垂下眼睑,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经营的事......随他们吧。”

  杜蘅挑了挑眉,看来这对夫妻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还要冷淡。他识趣地不再多言,只笑了笑:“行了,不打扰你用功了,我也该回去了。”他拍拍衣袍站起身,潇洒地挥挥手,转身离去。

  廊下又恢复了寂静。薛琰望着庭院中那株苍劲的古柏,眼神复杂难辨。林星曳……临江楼……父亲的决定……杜蘅的夸赞……这些,让他对这个被强塞给他的妻子,产生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探究,以及浅浅的不安。

  也罢,林星曳忙于酒楼经营,自己便更安心准备来年秋闱,父亲......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想到此处,薛琰静下心来,目光重回到那册《盐铁论》。

  —————

  林星曳离开临江楼时,胡掌柜拿出了近两年全部的经营账簿。林星曳回到府中后便和柚禾闭门不出,翻算起来。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积着近两年高高低低的账簿、出入库单据、采买清单,几乎将林星曳和柚禾淹没其中。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墨汁特有的气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柚禾眉头紧锁,手指飞快地在算盘上拨动,噼啪作响,嘴里念念有词:“二楼平均一个雅间,上月酒水……三百二十两,香料……七十五两……”

  她算术确实极快,可架不住账目种类繁杂琐碎,酒楼进项有雅间费、酒水、菜肴、打赏,出项有食材、工钱、器具损耗、人情往来……各种名目交织在一起,她越算越急,额角渗出细汗,反而觉得眼前数字乱飞,理不出头绪。

  “姑娘,这账……也太繁杂了!东一笔,西一笔,看得我头都大了!”柚禾忍不住抱怨,揉着发酸的眼睛。

  林星曳放下手中一本记录食材采买的厚册子,脸上并无急躁之色。她站起身,走到一旁备好的白板前(这是她特意让胡掌柜找来的),拿起炭笔,开始有条不紊地梳理:

  “我们把临江楼的‘生意’拆开来看。”她的声音清泠而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看,酒楼进项,无外乎几大类:雅间席位费、酒水、菜肴、还有其它小费、代订车马这些......

  出项也同理:食材,掌柜、账房、大厨、帮厨、跑堂、杂役这些人工,碗碟、桌椅这些损耗与添置、楼宇维护修缮、灯油炭火日常消耗,最后就是一些人情开销。”

  随着林星曳清晰的分门别类,在白板上列出清晰的条目,柚禾混乱的头脑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流。她看着林星曳将各种单据、账目摘录下的数字,分门别类地归入对应的条目下,再汇总计算。

  这方法,像极了当年林琼在江南经营交引铺时,教导伙计们如何分门别类记录不同茶引、不同客商往来款项的样子。

  “原来……道理都是相通的?”柚禾喃喃道,眼中有了光亮,重新打起精神,按照林星曳的方法开始整理归类。

  有了清晰的框架,盘点的效率大大提高。主仆二人一个梳理框架,一个专注计算,配合渐入佳境。夜色渐深,窗外的喧嚣早已沉寂,只余下算珠的轻响和炭笔划过木板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柚禾揉了揉发僵的脖颈,看着汇总出来的初步数据,迟疑道:“姑娘,账目是清晰多了。可是……奴婢算了算,近两年临江楼的利润,虽然看着在缓慢增长,但仔细看进项和出项……这增长似乎不太对劲。”

  林星曳闻言,立刻走过来细看柚禾指出的部分:“怎么说?”

  “您看,”柚禾指着数据,“进项的大头,雅间费和酒菜收入,这两年增长其实非常缓慢,几乎持平。而利润的增长,主要来自……出项的缩减。”

  她翻出几处关键点,“比如,食材采购成本控制得更严了,有些非必要的损耗也压得很低,还有……人情开销似乎也减少了一些。”

  林星曳的目光在那些数字上流连,秀气的眉头渐渐蹙起。利润增长源于成本压缩,而非真正的客源扩大或消费提升。这就像是在吃老本,在消耗临江楼固有的底蕴和口碑。长此以往,无异于竭泽而渔。

  “这绝非长久之计。”林星曳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临江楼不能只靠‘省’来维持体面。开源,才是根本。”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有了决断,“明日,不,就从后日开始,我们得抽时间出去转转,看看京城其他顶尖的酒楼是如何经营的。特别是那些新开的,势头正猛的。”

  柚禾用力点头:“是,姑娘!柚禾也觉得该去看看了!”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调研的方向和细节,直到更漏声清晰地传来,已是深夜子时。连日的劳累加上精神的高度集中,倦意如同潮水般涌来。柚禾先支撑不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伏在堆满单据的桌角沉沉睡去。

  林星曳强撑着又核对了一页数据,眼皮也越来越重,手中的炭笔不知不觉滑落,她也伏在摊开的账本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烛火静静燃烧,映照着两张疲惫却沉静的睡颜,还有那满桌承载着临江楼过往与未来的纸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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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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