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旧怨散尽宁华殿 冷雨惊晨素衣重
霆雨1632025-08-05 07:002,308

  听见太后口中的“琪儿”,宇文琪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只见两行清泪,正顺着太后深陷的眼角,无声无息地蜿蜒而下,没入花白的鬓发。

  积压了半生的怨愤与此刻猝然涌上,宇文琪猛地蹲下身,眼中尽是怨念,“无愧?您口口声声无愧于大曜!可女主临朝,牝鸡司晨!宗室凋零,血流成河!

  您踩着那么多叔伯兄弟的尸骨登上这权力之巅……您对得起父皇吗?!”

  太后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艰难地挤出残破的音节:“王……王室……犯法……与……庶民……同罪……国法……若虚设……不出……十年……必……步前朝……后尘……”

  宇文琪的狂怒骤然一滞。他当然记得!当年国舅仗势私吞万亩良田,激起民怨沸腾。正是眼前这个女人,力排众议,不顾满朝宗亲和勋贵的哀嚎求情,亲手将自己的兄长送上了断头台!

  那一案,杀得人头滚滚,却也杀得朝堂为之一清,再无人敢轻易触碰国法底线。也正是从那之后,她“铁血太后”的威名响彻朝野,再无人能撼动分毫。

  “好一个……大义灭亲!”宇文琪松开钳制的手,踉跄着站起身,脸上浮现出刻骨的自嘲与冰冷彻骨的恨意,“母后的大义……是不是也包括……亲手除掉挡路的儿子?!”

  宇文琪别过脸,望向殿外无边的黑夜,不敢再看那张脸,仿佛多看一秒,那深埋心底的恐惧和怨恨就会将他彻底撕裂。

  只见太后浑浊的双眼圆睁,胸膛剧烈起伏,枯槁的嘴唇奋力地一张一合,拼尽全力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茯……茯苓……糕……不……不是……是……”

  一旁的菀平早已泪流满面,见状“扑通”一声重重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泣血般喊道:“陛下明鉴啊!当年东宫那盘茯苓糕……是宫女红绣!是她私自下的毒!

  太后娘娘从未!从未下过此等命令!从未想过要害您啊!!”

  宇文琪面对菀平的哭喊,他脸上并无半分惊愕,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早已预料到的了然,以及……更深沉的痛苦。

  菀平涕泪横流,语速极快,仿佛有极大的冤屈:“红绣她……在先帝爷还是太子时,家乡遭灾,是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娘娘赏了她一碗饭,救了她全家性命!

  她从此死心塌地跟着娘娘……后来娘娘摄政,触怒百官,宗室逼迫,您也……也站在百官那边……要求废后……

  红绣糊涂!她以为……以为只要除掉您……那些反对娘娘的声音就会消失……娘娘就能安稳……

  事发后……她自知罪孽深重……也自尽了……”

  宇文琪永远记得那天的场景。那是他得到太傅难得的嘉许,父皇赏赐他的那只羽毛鲜亮、学舌机灵的鹦鹉。

  他兴冲冲回到东宫,却见那只活泼的鸟儿,正歪倒在书案上,爪边散落着几块被啄食过的茯苓糕碎屑……那小小的身体,再没飞起来。

  而那天上午,只有母后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红绣,以送时令点心的名义来过……随后,红绣便“失足落井”。

  从此,银针试毒成了他的习惯。从此,那个曾温柔教他习字、批阅奏章的母亲,在他心中彻底死去,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冷酷无情、连亲子亦可牺牲的政客!

  宇文琪的神智在巨大的冲击下剧烈摇晃,他在菀平的哭诉中,不受控制地闪回着早已模糊的画面——

  是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将他小小的身体圈在膝上。母亲握着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缓慢而郑重地,勾勒出一个方正有力的“准”字……

  那是他人生中写下的第一个字。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剧痛、茫然、悔恨的洪流,充斥着宇文琪的心房!他猛地反手,攥紧了母亲那只枯槁冰冷的手!他的嘴角剧烈地抽搐着,吐出了多年噬咬心肺的那句质问,

  “母后……您……您当真……从未……从未想过要害儿臣?!”

  他死死盯着母亲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奇异地映出了一丝近乎释然的、微弱的光。枯瘦的手指,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他紧握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那动作,依稀带着遥远的、记忆深处的温柔。

  一下……两下……

  然后,那微弱却固执的摩挲,骤然停止。

  宇文琪瞳孔骤缩,“……母后?”他试探着,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宇文琪将脸深深埋进母亲尚有余温却已毫无生气的手臂里,毫无顾忌地任由眼泪滑出,渗进母亲的衣袖中。

  然而,那手臂的温度,终究一点、一点地地冰冷下去,最终变得如同殿外的的夜雨一般,寒彻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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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林星曳从东暖阁返回新房时,寅时的梆子声已在雨幕中敲过。浑身湿冷,心绪更是如同窗外翻涌的雨云,沉甸甸地压着。直到更漏将尽,林星曳勉强和衣在冰冷的锦被上浅浅睡去。仿佛只合眼片刻,便被柚禾焦急的声音唤醒。

  “姑娘?姑娘!快醒醒!”

  林星曳艰难地睁开眼,“柚禾……什么时辰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未散的惊悸。

  “卯时快过半了!” 柚禾一边手脚麻利地整理着昨夜几乎未动的新床铺,一边急声道,

  “宫里头……出大事了!太后娘娘……薨逝了!圣谕已下,京城内外禁乐宴饮,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及命妇,皆需即刻入宫哭临吊唁!

  老爷那边也收到消息了,定是要去的!您得快些梳洗,用了早饭好去给尚书大人请安!”

  林星曳闻言,猛地从榻上坐起,残余的睡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无影无踪!

  虽是天高皇帝远,但父亲林琼不止一次提过,他们能有今日,很大程度上是承了当年那位女皇陛下新政的恩泽——减少了京城与外地茶商的茶引价格,才给了像父亲这样根基不深的外地茶商一线生机。

  后来女皇还政于宇文氏,父亲心中对这位传奇女子始终怀有深深的敬意与感激。可如今,这位曾经的圣人,竟这样突然走了!

  “还有……” 柚禾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看着自家小姐苍白憔悴的脸,“姑爷昨夜……终究是未归。

  方才前院传了消息进来,说是直接进宫去了……” 

  林星曳怔忡了一瞬。薛琰的彻夜不归,似乎早已在她冰凉的预想之中,只是此刻被柚禾点破,心口还是被那冰冷的现实狠狠刺了一下。

  但她迅速将这不合时宜的刺痛压了下去。太后的薨逝、宫中的召唤、珊瑚树里的秘密、父亲可能的处境……无数更沉重的念头瞬间淹没了那点儿女情长。

  “更衣,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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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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