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南府安顿下来,每日定时有人送水送饭,但南东君禁止任何人与其交谈。至于姜素馨,则不知去向,男人进府后再不曾露面。
清早,南原收拾好准备去找纪先生,看到男人在院内正对着嘉果树发呆,南原记着父亲的嘱咐,不准备和他搭话,保持距离绕了过去。
“这是什么树?”男人突然张口,吓了南原一跳。
男人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嘉果树,南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问自己,但环顾四周,除他之外确实只有自己一人。
“嘉果树。”南原回答。
“这便是嘉果树啊。”男人若有所思的样子,视线仍未转移。
“这树有什么特别吗?”南原看他盯了半天了,觉得眼前这人真是古怪至极。
“特别,当然特别,树我见过许多,针叶如松树,黑枝如槐树,独这嘉果树却只武国独有,”男人指了指树上的嘉果,“树上的果子能帮我摘一个吗?”
南原不好推辞,小跑两步,纵身一跃,便飞起三人多高,轻松摘了嘉果下来。南原没注意到,在他跃起之时,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光芒。
“给。”南原把嘉果递到男人身前,男人终于肯转过身,神情还是那样的淡定从容,好像任何风浪都掀不起他内心的波澜。
男人接过果子,也不擦拭,咬上一口,果肉绵软,汁水甘甜,一股清凉霎时间浸满了口腔。
“嗯,真不错!这就是嘉果,当真名不虚传。”男人边吃边从怀中掏出一块小石头扔给南原,“这个给你,我从不平白受人恩惠。”
南原接住,是一块青蓝色的石头,阳光打上去,荧澈晶光,丹瑕流苍。
“这是什么石头?”南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石头。
“苍玉,这石头在我们那能买下你家这整座宅院。”男人靠着嘉果树,席地而坐。
“这么贵重,那我不能要。”南原一听,赶忙把苍玉递回去。
“收好吧,世人眼中它能买一座宅院,于我来说,它只是一块石头,还不如这嘉果,不如这人间滋味。”男人闭上眼,似在回味什么。
南原听得云里雾里,只得把苍玉收下。
“你是南东君的儿子吧,我和你爹是老相识了。”男人仍闭着眼。
“您认识我爹?”南原还以为父亲从没离开过武国。
“相逢于这乱世,谁又能独善其身呢?”男人答非所问,有一个词却挑动了南原的神经。
乱世,南原想到纪先生的话,问道:“您从外面来,外面的世界是乱世吗?”
男人睁开眼,盯着南原反问道:“你觉得何为乱世?”
这个纪先生教过,南原照着回答:“义胜利者为治世,利克义者为乱世。”大意是说人们对正义的追求超过对利益的追求则为治世,反之则为乱世。
男人突然站了起来,说道:“好一个利克义者为乱世,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满嘴冠冕堂皇之言的都是伪善之人!”男人言辞激烈,“我来告诉你何为乱世,何为治世!天下当以人为本,百姓食有糜,著有衣,寝有榻,无性命之虞,则为治世;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颠沛流离,惶惶不可终日,则为乱世!”
男人俯视着南原,衣袖随风飞扬。
南原觉得男人的双眼像两个漆黑的旋涡,能吞噬一切。
是夜,南原回想着男人所言,无法入睡。武国之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照他的说法,爹曾经离开过武国,那又为何不许我们离开?南原每想一个问题,得不出答案不说,又会生出新的问题来,循环往复。
恍惚间,南原似听到有人争吵,声音好像是爹的房间传来的,南原闪身出门,顺墙摸了过去。果然没错,应该是爹和那个男人在说话,南原想着再靠近些,却发现前面还有一个黑影。
是云哥,不知他听了多久,南原正欲搭话,姜云胡也看见了南原,赶紧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南原不要说话,二人一同猫在窗下,屋内的争吵还在继续。
屋内正是南东君和那个男人,南东君情绪激动,来回踱步,那个男人也不似平日那般淡然。
“你以为你把素馨藏起来,我就带不走她?”
“我没藏,是素馨不愿见你。”
“你让素馨自己和我说,若她亲口说不愿意,我马上离开武国。”
“你觉得我单单是为了素馨?我是怕你害了武国!”
“天真!你以为武国还能一直维持这可笑的平衡?三国能满足于此?我是不想素馨跟着你这种傻子不明不白地送死!”
“那你为何只身随商队乔装前来?何不引兵长驱直入我武国?说明这平衡之术行之有效!”
“你为何让我入府,你我内心皆清楚,现如今只有我萧国才能庇护你!”
“那我也不能让你这样堂而皇之地把人带走!”
二人争执不休,南原试着理解他们的话,但仍是不明所以,刚准备问问云胡,谁想云胡竟突然起身,快走两步,一把推开门,朗声道:
“我来!我来带娘离开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