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反抗
游橙橙2023-06-05 18:003,137

  “去东都?”

  林英英昨晚打发走了裴庆远,便被林衡安排回客房休息了,谁也没有来打扰她。然而她今日来向林衡辞行回道观时,却被他拦了下来。

  林衡向上拱了拱手,正色道:“我乃圣人新封的将作少匠。因为你阿姊婚事,才耽搁至今。现今尘埃落定,自当即刻去东都赴任。”

  自从显庆二年,陛下颁布《建东都诏》后,洛阳便改为东都,大唐开始实行两京制。

  而显庆四年闰十月,陛下和武皇后又带着一帮文武百官去了东都,至今还没回长安。

  想到林衡的职责,林英英眼睛一亮:“阿爷是要去东都营建宫室?”

  “自然不是。如今虽繁华昌盛,但圣人若要大兴土木,肯定会遭到一众大臣的反对。”

  那便是正常赴任了。

  林英英不解:“阿爷为何要带我去?”

  林衡打量了林英英一眼,自己的女儿修眉凤目,五官生得挑不出一丝错,如果不是这暗黄的面色,定和她母亲一样,是个明媚动人的女子。

  林衡心里一叹,面上不显:“你幼时体弱,我与你阿娘便把你送入道门,让你偶尔去观里小住几日,以求庇佑平安长大。从你十岁那年,你阿娘去世后,你便一直长住道观,连去岁及笈,都只回家数日……这六年,为父欠你良多,又怎能忍心让你再住在那山野之地?”

  林英英还是第一次和父亲谈心,一时有点无所适从,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山野幽静,便于清修。”

  林衡叹了口气:“这几年,每次叫你回家,你总有借口推辞。真不是对我有不满?”

  林英英一愣,想起昨日婚事林衡的态度,轻轻摇了摇头:“阿爷想哪儿去了,没有的事。我是真心喜欢住在道观。”

  “那也不能住一辈子。我此番带你们去东都,一来为你兄弟谋划前程,二来为你找一个好夫婿。毕竟众多高门出身的官员,现今都在东都。”

  “什么?!”

  林英英完全没有想到昨日阿姊才出嫁,今日父亲就要开始筹谋她的婚事。她心里又惊又怒,声音不知不觉拔高了几度。

  “你及笄后,我便一直有让你还俗的打算。正好趁此机会,我与黄炼师修书一封,你就此还俗,以待嫁人。”

  “嫁人?”林英英努力控制情绪,冷哼一声,“嫁给高平那种随意打死婢女的人吗?”

  “啪——”

  林衡重重拍了拍胡床,“高平只是一时疏忽,犯了点小错,你已经惩戒他,他再不会乱来了。我们林家这样的寒门,能和渤海高氏结亲,是莫大之幸。”

  林英英冷笑一声:“阿爷和高平父亲同为大唐的将作少匠,阿爷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天真!门第之见,岂能坐视不理?”

  林衡长叹一声,“英英,你久居山林,不明白姓氏郡望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的地位。渤海高氏虽然比不上‘五姓七家’、‘关西六姓’这样的士族门阀,但你阿姊能嫁到高家,也已经是高攀了!”

  “阿爷就这样看中士族么,明明……”

  林英英刚想说自太宗以来,就已经开始贬抑山东士族,他们不必妄自菲薄,就听林衡继续道:“英英,昨日来的裴庆远,就出自‘关西六姓’之一的河东裴氏。不过我虽想结交高门士族,但裴庆远此人,还是不要来往得好。”

  林英英想起之前林衡对裴庆远的态度,禁不住好奇问道:“为何?”

  “阿爷,阿姊要回来了吗?要和我们一起去东都吗?”

  林衡正要答话,一个少年突然在窗外高喊了一声。

  林英英听出了这是她胞弟林文显,才十五岁,刚刚束发。

  她这几年长居道观,除了父亲,唯有这一母同胞的弟弟,常寄信过来。姐弟俩感情很好。

  林英英此次是借“神秘道长”身份回家,为了保守秘密,迄今还没有和弟弟联系过。

  父女俩对视一眼,林衡咳嗽一声:“放肆!我和道长议事,岂可高声喧哗?”

  窗外立时没了任何声音。

  林衡趁势轻声对林英英说道:“文显也盼你同去东都,你就别回道观了。”

  如果不是要被当作家中结亲的工具,林英英是很想去东都看看的,可惜……

  林英英毫不犹豫拒绝:“阿爷,儿这些年清心自守,早已献身道——”

  “胡闹!你阿娘的遗愿,就是让你嫁入一个好人家。如今你长姊已嫁人,我自然要为你的终身考虑。我虽忝居从四品官,但将作少匠这种浊官,士人都不屑担任,我们林家又是寒门……如今有渤海高氏这样的翁家,你想嫁一个出身好的清官,只要努力,当不成问题……”

  一向沉默寡言的林衡,提起自己的期望,犹如洪水冲破堤坝,滔滔不绝,然而林英英已无心听下去,满脑子都是昨晚林巧巧从正堂走出来的情景。

  乖乖巧巧的林巧巧穿着深青色大袖袍,顶着遮住脸的蔽膝,被高平牵着手走出来,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就这样走向束缚她一生的婚姻……

  林英英仿佛看见自己,穿着笨重的礼服,戴着桎梏的首饰,跌跌撞撞被人推出来,从此失去理想与自由。

  豪华的正堂,仿若诱人的妖怪,一不小心,就将她吞噬……

  林英英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英英,我已经通知了家里人,你今日便会回家,届时与我们同去东都。片刻后,马车会送‘道长’出明德门,然后在原地等候林家女儿,接你回来。”

  林英英心里发冷,原来林衡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

  哪里是和她商量,只是通知她而已……

  明德门是长安城南城墙的正门,是外郭城中唯一有最高等级五个门道的城门,是名副其实的大唐国门。

  林英英站在城门外,看着各色各样的人,拿出“公验”,被门卫检查,排队进城。

  她摸了摸袖袋里作为女冠的度牒,这是当年林衡好不容易才为她申请到的。但只要林衡奏请祠部,撤销她的度牒,她就得用证明林英英身份的“公验”,才能四下行走。

  天地之大,除非一辈子躲进深山老林或者成黑户入贱籍,竟无处可去!

  林英英仰起头,迎着吹来的风,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压下了逃跑的念想。

  “阿姊!”

  林英英睁开眼,看向从马上下来、朝她奔过来的俊俏少年,正是她的弟弟林文显。

  “这里风大,阿姊身体不好,怎穿得这样少。”

  林文显急忙撑开一件浅碧色披风,递给林英英,一脸兴奋,“我来接阿姊回家。”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两人长得很像,都有一双少见又漂亮的瑞凤眼,只不过林英英的瞳色偏淡,和少年的朝气蓬勃相比,多了些疏离。

  林英英接过披风披上,看了看候着的马车,淡淡一笑:“文显,连日赶路,我有点渴,你带水了吗?”

  “带了,带了。阿姊先上马车,我去拿。”

  林英英登上那辆熟悉的马车,掂了掂装满凉水的皮囊,回头望了望城外的荒郊野地,旋即登上了马车。

  行至一半,马车忽然停了。

  “阿姊,这是……”林文显捧着一个热腾腾的胡麻饼,掀开车帘就看到林英英用凉水打湿丝帕敷在额头,正掀起帷裳,迎着冷风,任冷风狂吹。

  被林文显发现,林英英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取下额头上的帕子坐正了身子。

  林文显不顾礼仪也爬进了马车:“阿姊,你为何要自损身子?”

  “我不想去东都。”林英英轻声说。

  “为什么?”林文显不明就里,“阿爷说阿姊这次回来,就不回那道观去了,自家人住在一处不好么?”

  林英英不知怎么和林文显解释,只好避重就轻:“阿爷信里说这次去东都要给我寻一个好人家,可我想起阿姊就害怕。”

  林文显却是听懂了。

  “阿姊莫怕,你不想嫁就不嫁,我帮你。”

  林文显说着,将手里热腾腾的胡麻饼放在林英英的怀里,殷殷叮嘱,“给阿姊拿着暖身,阿姊可莫要再糟践自己身子了。”

  可即使如此,到了林宅,林英英还是病了一场。

  “小娘子血气本弱,又从终南山回来,舟车劳顿,这两日风大,导致外感内滞,感染了风寒。某开两剂药,疏散疏散,再多休养几日就好了。林公勿虑。”

  听着医工叮嘱父亲,林英英揉了揉早已不再酸痛的额头,暗叹这具身体还是太虚了,隐隐后悔自己的莽撞。

  这时候,感冒可是真的会死人的!好在林文显阻止得及时,否则自己没准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三娘,明日我们就要去东都了,你……撑得住吗?”送走了医工,林衡站在林英英闺房的外间,小心询问。

  “咳……阿爷,我这身子不争气,如若还不好,阿爷的差事要紧,还是莫要为我耽搁了行程。”林英英虚弱的声音从内间传来。

  林衡叹了口气:“……好。”

  第二日清晨,延康坊林家大门外,马、驴、牛车齐聚,林衡骑在马上,带着家眷,加上仆人近三十口人,浩浩荡荡出城,向东都而去。

  却有一少年,长吁一口气,跑回林英英闺房外面,朝里面轻声一吼:“阿姊,他们都走了。你好点没?”

  林英英带开门,对着林文显狡黠一笑。

  

继续阅读:6.姚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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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唐朝修大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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