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考察
游橙橙2023-06-21 18:003,176

  营建一座宅院,首先是考察现状场地——地形、尺寸、光照、水文等,着重会关注场地的特色,并绘制现状图;然后根据房主的需求,设计、绘制出宅院的剖面图,给房主过目;如果通过,就可以等比例放大建设了。

  裴庆远的要求,虽然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林英英却不敢怠慢,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全身心投入其中。

  她和林文显详细看完地形图后,便风风火火开始了草稿。

  “裴七郎喜好舞乐宴饮,肯定会在别业盛设筵席,所以除了山池外,应该设计大的庭院和厅馆。”

  “还有,他有许多姬妾,她们偶尔也会去别业小住,所以内堂的小院要多些。”

  林文显嫌弃地嘟囔一声:“纨绔子弟。”

  林英英没吱声,笔下不停,一张长卷纸很快就被一个个交错的四方形填满。

  “阿姊要是男儿就好了。以阿姊的才华,肯定能像阿爷一样,为圣上建造宫室。”

  林英英的眼神有点黯然,嘴角却微微扬起:“对阿姊这么有信心?”

  “当然!”林文显瞬间满面红光,神采飞扬,“自从阿姊指导我设计后,我对营造的理解,通透许多。不过我一直有个疑惑,阿爷不可能教阿姊设计,阿姊是怎么习得的?”

  林英英一噎,不知想起什么,眉宇间挂了一层淡淡的哀愁。

  “阿姊?”

  林英英回过神,浅浅地笑了笑:“不和你一样?”

  “我比阿姊差远了。”

  林文显笑得见牙不见眼,“阿姊这么厉害,肯定能画出让那纨绔惊艳的图。”

  “那你可得好好努力,别让我比下去了。”林英英将草图递给林文显,“你也好好研究下,明日早起你我便去现场一观。”

  樊川位于长安城南少陵原与神禾原之间,西北起于距离长安城三十里的韦曲,东南止于终南山北麓,是一处长约三十里的平川。

  这里土肥水美,林木繁盛,北近长安城,南靠终南山,是长安人踏青野游的好去处,更是达官贵人营建私园别墅之地。

  林英英依然女扮男装,和林文显一大早骑马出城,一路南行至樊川,只见樊川潏水两岸,桃花盛开,绿柳拂烟,座座别墅错落其间。

  “这一带叫韦曲,再过去是杜曲,那裴庆远出身河东裴氏,和裴家一样齐名的‘关西六姓’里,还有京兆韦杜,这韦杜两家的人,大多便聚集自此,所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林英英看着韦曲上一眼望不到头的别墅,长叹一声:“难怪世人艳羡高门大族。”

  “阿姊也羡慕?”林文显心直口快,“要我说,这士族听着高贵,内里的龌龊却一点都不少,如果是我,绝不会给阿姊寻那样一门亲事。”

  林英英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在家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能在此地胡说。”

  林文显耸了耸肩:“嘴长在我身上,许他们做,就不许我说么?”

  林英英知道这个弟弟虽然率直口快,但也不会说什么太过于过分的言辞,也就没有再多说,带着他穿过韦曲、杜曲,来到樊川边缘。

  此地风光又有不同,终南山千峰叠翠,潏水碧波荡漾,比之前的韦曲、杜曲,少了热闹,多了幽静。

  林英英眼前一亮:“一片清幽处,建一别业,背靠南山,面枕潏水,真是自在住处。”

  “这样好的地方,真是便宜那纨绔了。”林文显对裴庆远有着天然的敌意,只要提起他就语气不善。

  林英英却不理他,而是陷入了沉思。

  “一见倾心……一见倾心……”

  终南山下,潏水河畔,本是一派自然好风光,林英英却无暇欣赏,看着眼前的荒地,喃喃自语。

  “阿姊,我觉得……此处可以顺着山势做九曲回廊,清凉而别致。”林文显指着蜿蜒的终南山势,发表着见解。

  “追求曲折虽好,太过则失了便捷,繁复了些。”林英英摇摇头,并不认同。

  “还有这处……”林文显也不气馁,又指着那山下的空地,“那纨绔不是喜欢带着姬妾宴饮么,可以建歌堂舞榭,绮丽富贵,正合他张扬的性格。”

  林英英还是摇摇头:“我倒是觉得……那裴庆远并非喜欢这些,更何况这样反而失了平淡天真。”

  林文显一再被否定,有了几分不悦:“阿姊,那你说,该如何设计?那些达官贵人的别业,都是这么建的,你还是别太过标新立异了。”

  “那你大可以按你的想法来,我再多看看。”

  林英英说着,就下了马,拍了拍马背放它四处吃草,自己分开杂草,向着终南山而去。

  林文显不解,指着眼前的荒地:“这里不是地形图都看过了么?”

  林英英眉目温柔,语气里是无限的眷恋:“曾有人同我说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们只凭地形图,未免落了别人的窠臼。”

  “是阿爷说的吗?”

  林英英这次没有再回答,径直往深处走去。

  林文显赶紧跟上。

  两人走走停停,边走边聊,依然没有任何想法,直到从另一个角度看到终南山脚的小瀑布。

  一挂瀑布轻轻地从岩石上扶起、落下,烟云轻飘,光耀夺目。

  林英英怔在原地。

  她有一种错觉,好像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阿姊?”

  “我知道怎么设计了!”

  林英英朝着瀑布大声一吼,才朝林文显笑道,“你可要好好设计,莫要让我比下去了!”

  林文显很是不服:“我知道我不如阿姊,可这次我可也要使出全力的,阿姊也莫要让着我!”

  两人又考察了一番,才赶在坊门关闭前进了城。

  不想刚刚进入延康坊西街,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竟然有人敢在城内纵马?

  长安城的街道全是土路,快马一旦靠近,那尘土……

  林英英连忙牵着马靠边躲避,可惜还是迟了一步,被七八匹骏马奔过扬起的尘土,扑了个实实在在。

  “咳……咳……”

  “阿兄!”林文显替林英英拍着背,对着灰尘的制造者怒目而视。

  “八郎,九郎?”

  林英英听这熟悉的声音,擦脸的手顿了顿,抬头一看,果然是阎贞。

  阎贞迅速下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注意是两位,实在是抱歉。”

  “那也不应该……”

  林英英拦下林文显,摇了摇头:“阎兄是有什么急事吗?”

  “阎贞,你还站在那儿干嘛?”

  阎贞还没回答,一个清脆的女声伴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突然出现。

  林英英一惊,看到马背上身穿圆领袍的娇俏女子,装作不知对方是勋乡县主,侧身避让。

  不料勋乡县主却歪头打量了她一圈,“咦”了一声:“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们。”

  上巳节姚崇赠花一事,县主只对面黄的林英英有印象,自然认不出如今肤白的林文显,更是没见过“林文英”。

  林英英不想招惹这娇蛮的县主,坦然笑道:“林某从未见过娘子,想来娘子是记错了。”

  县主也不纠结,点了点阎贞:“还我!”

  “还是饶了我吧,若要让祖父知道我又做这些,怕是要打断我的腿了。”阎贞面露苦色,小心翼翼地哀求着县主。

  “你若给我,也许你祖父还发现不了,如果不给我,那你院子里那些木头可就都保不住了!”县主挑了挑眉,语气威胁。

  阎贞无奈,只好自轶袋里掏出一个小玩意递给县主。

  林英英偷偷打量,是个十分精巧的木质小楼,就连楼顶的瓦片,瓦片下的斗拱都刻画入微,不由多看了阎贞几眼。

  “算你识趣。”县主笑呵呵的把玩着,“别说,你还挺有天赋。”

  阎贞苦笑:“祖父最恨别人说他靠奇技淫巧入仕,我这些东西,只不过是偷偷玩玩罢了。”

  林英英读过野史,说阎立本禁止子孙学书画营造,所以子孙不显,当时只当成故事,可如今亲眼看到,却多少对阎贞的境遇有几分惋惜,忍不住说道:“阎兄巧手,如果有机会,阎兄能否教教我怎么做木工?小弟感激不尽。”

  她心里暗暗打着算盘,要是能经他指点,那自己的设计恐怕还能更进一层。

  阎贞却没有正面回答:“八郎和九郎这也是出城了么?”

  林英英也没避讳,直言受裴庆远委托设计别业,刚刚实地勘察回来。

  阎贞却很奇怪:“老夫人送给景舒的那块地很是荒凉,都属于终南山了。景舒搁置了许久,如今竟然要建别业,实在出乎我意料。”

  林英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裴七郎不是喜好进山游猎吗,为何不愿住山林别业?”

  “我和景舒都当八郎是朋友,告诉你也不打紧。”阎贞神秘地笑了笑,“景舒他……怕虫。”

  “什么?”林英英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个大男人,竟然怕小虫子?

  阎贞幸灾乐祸地笑道:“景舒连阿耀都不敢喂。”

  林英英想象着那个场景,禁不住笑出声来。

  阎贞愈发来了精神,正欲聊起裴庆远怕虫的往事。

  “你还走不走?”县主早就不耐烦了,瞪了阎贞一眼,打马离去。

  “哎——”

  阎贞急忙和林英英作别,飞速上马追上去,留下一地烟尘。

  林英英却没急着离开,只是远远望着阎贞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怕虫……”

  “阿姊,再不走就回不去了。”林文显小声提醒。

  林英英这才回过神,翻身上马,心里却还在思索着阎贞所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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