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牡丹盛开,六七个貌美的年轻女子,亭亭玉立站在院子里,娇娇俏俏地向林英英福了福身:“林君,早安。”
林英英认出领头的是昨夜带她进院的侍女,她难得有点尴尬,清了清嗓:“抱歉,林某起——”
“林君,这么早就起了?”领头的侍女朝林英英笑道。
早?
“七郎昨夜吩咐我等,等林君醒来后,便伺候梳洗,林君需要沐浴吗?”
昨夜来裴庆远家太晚,林英英不好大费周章,只简单洗漱后便入睡了。没想到裴庆远如此心细如发,连她第二日想洗发沐浴都猜到了。
林英英颔首微笑:“有劳。我一人即可,无需伺候。”
侍女们面露惊讶,左右看了看,笑着准备东西去了。
不久,侍女引着林英英进小院的浴室,她才反应过来裴庆远家竟然连每个院子都有独立的浴室,而整个林家只有两间,至于她待了六年的灵微观,统共上下也就一间。
等她见到浴室全貌,更是又惊又喜:这可比林家和道观的大多了,也温暖多了。
“此院不常住人,故浴室简陋,望林君见谅。”
侍女们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盏托盘,分别盛着衣物梳子等物。
林英英的目光被几个鎏金牡丹花纹银盒吸引住了,禁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是七郎制作的沐头膏、澡膏、口脂、面脂和手膏,比依照孙神仙《千金方》的配方做出来的还要好呢!”
此时男子都会用口脂等物,不足为奇,但林英英依然大吃一惊:“是裴七郎,自己做的?”
“是啊!”侍女们一脸自豪,“我们七郎从小跟着老夫人,最会护肤制香了。每次一出新品,宫里和其他名门望族的贵人们,都争着抢呢。”
林英英好奇地打开一个银盒,只见里面膏体细腻乳白,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套露华膏,添加了白牡丹和白芍的花粉,有美白的功效,是七郎的新作,还从未给人用过。”
没有哪个女子能拒绝美好的护肤之物,林英英心中欢喜:“林某粗野之人,暴殄天物了。”
侍女们嘻嘻哈哈:“林君比我们七郎还俊美呢。”
想到裴庆远那比女子还漂亮的五官,林英英轻笑着摇了摇头,等侍女们退出了,才舒舒服服洗了头发泡了澡。
她换上崭新的白色真丝圆领袍,抹上口脂、面脂和手膏,束好头发,发现起床时的轻微头疼几乎消失不见,整个人通体舒泰地出了浴室,决定去找裴庆远致谢。
不料——
“七郎还没起床呢,林君可要先用膳?七郎吩咐了,林君千万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林英英抬头望了望天,都日上三竿了……
不过裴庆远既然任由自便,林英英心里一动:“林某想四处走走,不知是否方便?”
领头的侍女点点头:“林君可要乘车?”
昨夜虽然看不真切,但林英英通过行走的路线,早已判断出裴庆远家是典型的廊院式布局,在中轴线的主建筑四周围以回廊,形成院落,东西廊之外侧再附建院落,形成次要轴线,廊外有巷道,从此进入各小院。
若要游览完,确实需要乘车。
但林英英摇了摇头,随侍女步行游览。她听侍女提起宅院里还有一处小园,面积不大,可供人参观,便果断前往。
毕竟此时造园要求一定要有池沼水塘,而长安城缺水,他家能在城中宅院里造园,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可惜她刚进入小园,天空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林英英不觉有碍,侍女却怕裴庆远怪罪,执意要她避雨,林英英只好就近走到一处小亭,见里面有人,便只在外檐下停留。
她正整理着衣服,却听侍女向亭中不知谁请安:“见过老夫人、姚公子。”
“那是谁家的小郎君,快进来,别淋着雨。”
林英英听得一声柔和却并不孱弱的女子声音,急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笑眯眯坐在一张铺了垫子的石凳上,应该就是侍女口中的老夫人。
她穿着淡青色窄袖上襦,配织金大团花石榴红长裙,肩搭浅杏色帔帛,头上只点缀数点金饰,却簪了一朵红色的芍药,尽显雍容清贵。
林英英在曲江见过众多打扮艳丽的年轻贵女,却觉得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的品位,比她们高雅多了。
她上前给老夫人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靠近后,竟闻到了一股极为清雅的香味。
老夫人竟也轻轻嗅了嗅鼻子,赞许地点点头:“好俊俏的郎君,是哪家小公子?”
林英英大大方方介绍自己,又解释了在此地的缘由,当然略过了妓院那一段。
老夫人神色未变,向她身后一个青色背影笑道:“崇儿,你看是不是把七郎那猴儿比下去了。”
恰在此时,那人转过身来,细雨霏霏,姚崇一袭青衫,站在春风里,笑意温柔,像一幅素雅隽永的水墨画。
林英英一愣。
姚崇脸上倒是笑意不减:“姚某似乎见过郎君。”
林英英这次没有隐瞒自己:“在下姓林,名文英,将作监林少匠是我叔父。上巳节,曲江边,姚君曾赠花予我堂妹。”
姚崇愣了愣,随即赔礼道:“那日是姚某唐突了,若林家娘子有责备,姚某甘愿受罚。”
林英英摇了摇头,她只是想加深姚崇对她的印象而已,没想到一旁的老夫人误会了:“崇儿出了孝期,是该谈婚了。看上哪家贵女了?你母亲远在汝州,既然将你托付给了我,那我来替你说媒。”
姚崇连忙拒绝:“儿刚入仕,公务繁忙,资质不足,需多学多历练,暂无成家的打算。”
“我们崇儿家世、人品、才学、相貌,哪样不是顶尖?可是有心上人了?”老夫人笑着看了眼林英英,“林家小郎君一表人才,林家娘子,肯定品貌不俗。”
林英英不得不佩服老夫人的涵养与老练,在这讲究门第的时代,在知道她的出身后,既没有表露出对寒门的蔑视,却又不显山不露水地表明了姚崇是“林家娘子”高攀不上的人,好断了“她”的念想。
林英英回道:“老夫人夸赞,文英愧不敢当。我家堂妹喜好自由自在的生活,早已寄托道门,纵情山水间,心游尘世外,不受外相所惑。”
姚崇淡淡一笑,如春风拂面。
老夫人慈祥的脸上露出毫不遮掩的笑容:“林炼师若得闲,可来我这儿坐坐,我啊,对道门一直有向往,可惜贪恋红尘热闹,这辈子只能守着儿孙过咯。”
众人笑起来。
长安三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还是蒙蒙细雨,此刻碧空如洗,芳草如茵。
“祖母要守着孙儿,直到长命百岁。”裴庆远拿着一支红色的牡丹花,闲庭信步走过来。
老夫人故意板起一张脸:“成天跟个野猴子似的,三天两头往外面跑,小心你阿爷回来揍你。阿贞呢?”
“还在捣鼓他那堆木头玩意儿。”裴庆远站到老夫人身边,小心翼翼将她头上的芍药替换成牡丹,打趣道,“咦,这是哪家高贵明艳的娘子?”
“越来越皮!”老夫人被逗得嘴都合不拢,朝姚崇摆摆手,“崇儿就得多到我这边来,空闲之余还可以管管这皮猴。”
“景舒随性洒脱,无拘无束,崇儿羡慕还来不及。”姚崇笑道,“恩师嘱咐我入仕后,学业更不可怠,崇儿实难离开。”
“又是崔御史?执拗顽固、礼法大于天,不懂得大礼严格、小节活泼。”
老夫人叹了口气,“崇儿既然不愿来这儿住,我在终南山下有块地给了七郎,我让他给你留个院子,你也有个放松的去处。”
林英英心中一喜,她本就是为了别业而来,昨日被裴庆远岔开话题,本还想一会儿私下里再问问他,不想老夫人竟然主动提起,干脆用炽热的目光看向裴庆远。
裴庆远得意一笑,蹭到林英英身边,小声问她:“昨晚睡得好吗?我那些……没有吵到你吧?”
“啊?”
裴庆远拍了拍自己额头:“头不疼了吧?”
林英英恍然回神,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裴庆远得意地笑了笑:“我配的沐头膏,用了后有舒缓头痛的功效。”
林英英一惊,真心实意地向他竖了个大拇指。
裴庆远不满地嘀咕一声:“只是一个沐头膏你就高兴成这样?”
林英英激动得眼角都飞出了一抹红:“你有别业要营建,我当然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