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设计严密,布局整齐,由宫城、皇城、外廓城三部分组成。最北部是皇帝朝政和皇族居住的宫城;宫城以南是中央衙署和太庙所在的皇城;由住宅区和商业区组成的外廓城,从东南西三个方向环卫宫城和皇城。
外廓城由纵贯南北的朱雀大街作为中轴线,将其分为东城的万年县和西城的长安县。万年县下辖五十三坊及东市,西城长安县下辖五十五坊及西市,合计一百零八坊。
位于皇城外东南的平康坊,因东邻东市,北接文人雅士聚集地崇仁坊,又居于城北中心地区,自然而然,成为达官显贵的居住地之一。
由于官吏和文人狎妓成风,平康坊北里的三曲之地,更是成为妓女聚居之地,使平康坊成为长安最知名的坊。
每当夜色降临,这三曲之地是尽夜喧呼,灯火不绝,很是热闹非常。
裴庆远和他的那帮狐朋狗友,更是这里的常客。
“裴君、阎君、各位郎君,你们可有一阵子没来了。”
南曲一堂宇宽静、繁花似锦、怪石盆池的五进五出四合院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假母笑得头上的金簪都颤了颤。
裴庆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还是老规矩。”
“得嘞!”假母笑容可掬地引着裴庆远一干人进入华丽的大堂。
众人脱去皮靴,入席坐定,立刻有一群年轻的美貌女子吹笙弹筝、奉上酒菜。
裴庆远手撑在几案上,自然地朝给她端酒来的女子眨了眨眼。
女子低头一笑:“裴君请慢用,苏都知很快就出来。”
裴庆远勾了勾嘴角,随口说道:“有小娘子在,裴某今晚就不虚此行。”
女子脸“唰”一下便红了。
裴庆远旁边的阎十二瞪了他一眼:“裴景舒,收一收你的神通。”
裴庆远挑了挑眉,凑了过去:“你还在为上巳节那天,我没有维护县主生气?”
阎十二撇撇嘴,没好气地说:“县主年龄小,才及笄没多久,圣人又那么宠她,娇纵一点怎么了?”
“啧啧啧……阎贞啊阎贞,你什么时候变得和裴某一样见色忘义了。”
“谁说我们裴君不讲仁义?”一个秀目粉靥,身材纤细的清丽美人,款款而来。
正是色艺双绝的长安名妓苏令娘,因擅辞令被称作“苏都知”——只有最顶尖的名妓才能被叫都知。
苏令娘一出来,郎君们瞬间站起身,热情鼓掌。苏令娘给众人道了个万福,身姿像杨柳一样婀娜曼妙。
“令娘你再不出来,裴某就要去闺房外抓人了。”裴庆远笑着虚扶起苏令娘。
苏令娘低低一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她像往常一样,坐在裴庆远下首,亲昵地问他:“七郎今天想行什么令?”
裴庆远喝了口酒,笑道:“天天吟诗作对也没意思,不如今天玩投壶?”
投壶,即站在一定距离的地方,用手把箭投向壶中,是从先秦延续至今的宴饮游戏。
郎君们兴致勃勃站起来,吆喝着抬上壶具。
裴庆远煞有介事地作了个揖:“头筹之位,裴某当仁不让了,先谢过诸君。”
阎贞嘁了一声:“要点脸吧。”
苏令娘偎在裴庆远身边,假意抱怨道:“令娘肯定赢不了裴君,就不参加了。”
裴庆远得意地笑了笑:“那令娘来做司射,负责计分。待我——”
裴庆远说着说着突然瞪大了双眼,看向从大堂外走进来的一个肤白俊秀的年轻郎君,乍看上去与林文显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那郎君穿着一身白色圆领袍,一手背在身后,步履稳健、腰板挺直、面带微笑,整个人看起来极为镇定自若。
然而裴庆远一看那人好奇张望的眼神,就知道他是第一次来这里。
裴庆远眼前一亮,只觉此人十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而假母已经迎了上去,眼睛微微一眯,扫了眼对方普通的穿着,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这位郎君好生面生。”
年轻郎君皱了皱鼻子,不自在地后退一步:“此处可是苏都知家?”
“又是为我们令娘来的!”假母指了指裴庆远的方向,“今晚有人包场,令娘不见外客。郎君可改日再来。”
年轻郎君朝裴庆远望了望,作势要转身离开。
“且慢!”
裴庆远疾步跨过去,打量了那人一眼,疑惑问道:“你可是姓林?”
年轻郎君拱手行礼:“在下确实姓林,族中行八,上文下英,还未取字。将作监林少匠便是在下叔父。”
裴庆远目光在林文英双手停留片刻,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眼角眉梢浮起一抹笑意:“原来是林少匠的子侄,来者是客,在下姓裴,你叫我裴七郎便好。不知林八郎今日过来,可也是为了听曲?”
林文英略一犹豫,还是说出了准备好的说辞:“其实在下今日过来,是听闻裴七郎有一别业要修建,在下虽不才,可师从叔父,也颇有几分见识,想……”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准备玩投壶,可要参加?”裴庆远似乎知道林文英要说什么,似有拒绝之意。
林文英不肯放弃,只好又拱了拱手应道:“裴七郎盛情,那林某就却之不恭了。”
裴庆远向众人介绍林文英,除阎贞热情回应外,其余人皆神色淡淡。
这时,仆人抬上一褐色长颈侈口酒壶——壶颈上端两侧附有上下中通的双耳,置于大堂中间空地的一边;又给每人奉上十二支没有箭镞的二尺长的箭矢。
苏令娘指着地上的贯耳壶,解释游戏规则:“投壶三局,每局四投。每投进壶口算两分,投进壶耳算一分,落地不算分。每局得分的前三名有赏、后三名领罚。”
林文英心里暗暗叫苦,面上丝毫不显,装得极为淡定:“不知奖惩各是什么?”
“输者各罚酒三碗,赢者得酒一碗。”
林文英却松了一口气,既然输赢都是喝酒,那他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几分自信的:“林某不善此道,还请诸位莫要笑话。”
对于这种小事,众人自然是无可无不可。
而阎贞早已等不及,摩拳擦掌地问道:“最终拔得头筹者,没有额外的奖赏吗?”
苏令娘深深看了裴庆远一眼,勾唇一笑:“令娘陪他喝交杯酒,可好?”
起哄、吆喝声不断。
投壶开始。
这些人不愧是不事生产的公子哥,对这种曾经的贵族运动十分在行,箭矢鲜有落地,裴庆远和阎贞更是四支全中壶口,得了满分。
林文英由于从来没有玩过,投出去的四支全部落地,毫无悬念地垫了底。
他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酒,发现此酒竟然是浅绿色,情不自禁闻了闻,竟有丝丝甜味,心里酒虫大动,连干三碗。
裴庆远吃了一惊:“林家八郎真是雅量。”
林文英舔了舔嘴角,双目发出璀璨的神采,一脸满足地赞叹:“此酒甚是甘甜。”
裴庆远轻笑一声,别开了眼。
投壶第二局。
裴庆远又是连中四支,而“林文英”虽然投中了一支,但依然垫底,又被罚了三碗酒。
两局过后,裴庆远得十六分,名列第一;依次是得十五分的阎贞、十四分的一位苏姓六郎。
“七郎,令娘的交杯酒,看来只有你能享用了。”苏六郎长叹一声,声音里无限惋惜。
苏令娘娇羞地看了裴庆远一眼,复又低下了头,真是如同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难怪长安的纨绔都对这苏令娘趋之若鹜。
而裴庆远却眼神扫过目露鄙夷的林文英,若有所思地舒了一口气。
而后,裴庆远突然挥了挥手,朗声问道:“这最后一局何不变个花样?我们蒙眼玩如何?”
林文英看着远处的贯耳壶,心里一惊:这么远的距离,蒙眼投壶,能否投中纯粹靠运气。
郎君们却纷纷叫好。
可惜,论运气,大家似乎也不怎么样,除苏家六郎投中两支、阎贞投中一支外,其余人全军覆没。
而林文英竟然瞎猫撞上死耗子,投中壶耳一支。
此时,除去还未投的裴庆远,以十八分,暂列总分第一;阎贞因两分之差,屈居第二。
裴庆远举起箭矢,在手上掂了掂,大言不惭地笑道:“裴某给了诸君机会,可叹这头筹之位,非裴某莫属了。”
还不忘朝周围的女子们抛了个媚眼。
阎贞对他这卖弄的模样嗤之以鼻:“你还投不投?”
裴庆远白了他一眼,抽出一张白色丝帕蒙上。
丝帕遮住了裴庆远那勾人的桃花眼,却丝毫未减他的迷人,反而使他整个人添上一股妖冶的气息,令人怦然心动。
堂中的女子们羞红了脸。
裴庆远站姿潇洒、手势标准,自信地投出箭矢——
“啪嗒”一声,箭矢落了地。
众人:……
裴庆远扯下丝帕,一脸不可思议,摇头狡辩:“裴某方才没准备好。”
得到的自然是郎君们的不屑声。
裴庆远再次蒙上双眼,这次往右挪动了两步,右手向前一扔,箭矢成功穿过壶耳。
女子们欢呼叫好。
裴庆远勾了勾嘴角,继续投掷箭矢——
再次落地。
女子们齐声哀叹。
裴庆远抿了抿唇,这次往左挪了一步,右手一闪,箭矢已经飞了出去,在众人巴巴的眼神里,成功……落了地。
众人爆笑出声,连林文英都忍俊不禁,阎贞更是跑到裴庆远跟前,笑得直不起腰:“裴七郎啊裴七郎,你也有今天!叫你作,作过了吧?头筹之位,属于苏六郎了!”
唯独苏令娘脸色黯了黯,淡淡说道:“第三局,七郎和林家郎君因各得一分,并列第三名,可各饮一碗酒。”
裴庆远看了林文英一眼,皱了皱眉,将即将脱口的“好”字收了回去:“裴某愿与林家八郎,同时投壶,一支决胜负。”
林文英以为他刚刚落了面子心里不痛快,但自己有事求他,只得点头附和。
两人并排一站,同时出箭。
林文英的箭碰上了壶口,眼看就要落进去,裴庆远的箭却在此时破空而来,“嗖”的一声,竟生生将林文英的箭劈落在地,然后稳稳当当落进了壶口。
众人大吃一惊。
林文英丝毫没有落败的不悦,心里反而升起几分怀疑:裴庆远有如此技艺,真的会因蒙眼影响吗?
众人再次落座,美貌的妓女们一个个滑向郎君们怀里。
林文英瞳孔一缩,跌跌撞撞起身告辞。
他刚走到门口,却见裴庆远追了出来:“坊门已闭,你今晚住何处?”
林文英眼前一花,看着红色纱灯下裴庆远模糊的脸,甩了甩头,大着舌头说道:“此地不远处有一……旅舍。”
裴庆远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叹了口气:“林八郎糊涂,裴某可不糊涂,也不能让醉酒的小娘子单独住旅舍吧。”
林英英登时愣住:“你是怎么认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