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悬镜眼前摆着两台破旧打字机,而浅野隼人正在不动声色地吹嘘它们是大日本帝国最方便的加密解密机器,并且是他这辈子最为自豪的发明。每当两人独处的时候,浅野就会像这样卸下李老秃的伪装,语气冰冷而真诚。
这两台平平无奇的打字机并排陈列在一个长条桌上。第一台是白色涂装的日文打字机,键位和英文打字机差不多,只是有相对应的日文假名。接着下来是一台英文打字机,还缺了两个键帽。两台打字机之间又有一捆电线相连,连成一个拼凑感极强的整体。
浅野隼人介绍说,第一台打字机是日本大使馆的,后边那台是从外国报社弄来的。但入山悬镜知道,打字机并不是重点,那捆电线连接着的一堆电气设备,那才是整台设施的秘密所在。
他试着接通电源,在第一台打字机上敲出自己的姓氏——“IRIYAMA”七个字母。咔、咔,一个红灯亮起,第二台打字机动了,它自动运作,打字球敲在纸上,输出了“DYURVJP”的字符,红灯接着熄灭。入山悬镜注意到,两个I和两个A全部被加密成了两种不同的字母,完全没有重复,的确不是敷衍之作。
亮灯的地方就是那堆神秘的电气设备。那是几个串联的步进式机械转换器和一个插接板。转换器的齿轮转动,把字母改变,输入下一个转换器再转换一次,以此类推。而插接板就是电话交换机上常见的那种,他在东京的话务局看到过。一些穿着和服的女接线员坐在庞大的交换机前面,时刻把这种板子上的电线头互换,因为插接板上的不同字母代表着不同的电话线路,字母两两接通就可以转接电话。而如果把它运用到密码机上,就要拿两根线来选两对字母相连,进一步打乱字母的顺序。转换器和插接板协同工作,就使得入山悬镜敲下的每一个字母转换成另一个字母,再由第二台打字机打印到纸上。如此说来,的确是精妙的设计。
浅野说:“我把元音字母和辅音字母分开加密了。あ、い、う、え、お五段元音符和一个长音符经过一个独立的转换器,か、さ、た、な、は这些辅音经过另外三个转换器。”
“的确合理一些。毕竟破译五个元音不是什么难事,不能连累其它数据。”
浅野觉得他似乎有点阴阳怪气。“重点是这台机器非常便于战时使用。只要熟悉电气工程的原理,那么随便搞两台打字机,加上这些转换器、插接板,都可以迅速做出一台加密解密机器。”
“如何规定起始状态?”入山悬镜问道。
浅野隼人又拿出一个本子:“按照这个密码本设置参数。”
这是一个32开的口袋本,里面画了格子,格子里填着字母。“这部乱数表每周更换一次,由我去接货。你的要求是什么来着?”
“我要根据每次的轰炸时间,提前制定与空中人员联系计划。我的侦测用飞机要跟在轰炸机后面拍照,事后在你这里绘制地图。”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
“那就用我这条联络线吧。”浅野隼人面无表情地终止了谈话。
深夜,浅野隼人去和联络人接头,隔了很久才回来。
“有最新消息。我们在重庆的一位重要人物正在考虑和大日本的合作,但暂时不会有确定的结果。说起来,入山君是鹿儿岛人,帝大毕业的吧?”
“是的,帝大农学,当时的专业是兽医。”
“这位重要人物曾在鹿儿岛七高就读,和你又是大学校友。总之,我的密级提升了,这位要人和帝国联络的事宜,我这个电报站也会参与。”
听起来,浅野隼人对敌方和己方的情报掌握都是细致入微。浅野接着说:
“另外,和我们接洽的薛大师有密报到来。你在寻找的那个中国武者,正是他的师兄。现在薛大师可以想办法把他留在长沙,你的家传宝刀有着落了。”
“此事不急。我要在这里隐藏很长一段时间了。”
“会很长吗?”
入山悬镜想起南京方面的那些消息。“会很长。”
当晚,入山悬镜在灯下展开地图,把湖南一带挪到面前。
他小时候就见过一副“潇湘八景”的画片。这个词本来是中国人对湘江和洞庭湖一带的描述,但不知为何在日本广为流传。日本的诗人和画家甚至把相模川拟为湘江,相模川以南称为湘南,北边是湘北,以此类推,从精神上获得一种禅宗沩仰祖庭的幻觉。
现在他身处中国腹地,能更深切地体会到这片地域。长沙看似很容易拿下,但它周围是复杂的湘西,需要在长沙安排足够多的情报站,才有能力支持整个湖南未来的战线。
如果说他此前还对帝国的突进有所忧虑,那么自从南京城破之后,一系列毫无阻碍的行动就已经完全打消了他的怀疑。入山悬镜拔出胁差。烧刃的崎岖纹路把灯光反射在地图上,仿佛野火一般,舔舐着湘江、洞庭湖……直至长沙。美丽的东西,毁灭时也是美丽的吧。入山悬镜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