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宫内。
今儿人倒是齐全。
帝后、长公主、天师,甚至连桃熙都在。
尽管炉上正温着新茶,陆晚棠也能觉出,此番并非是叫他们吃茶来的。
“前儿宫里出了件稀罕事,”见众人都到了,皇后若有所思地看向身侧宣明帝,公事公办道:“原是给太后祝寿用的盆栽里,有几盆棠梨突然结了果。”
“本宫与长公主放心不下,便请天师算了一卦。”
皇后说着,取出一页箴言,示意陆晚棠上前。
“这是天师扶乩而得。”
陆晚棠接过。
只见那页箴言上,赫然写了六个大字——
棠梨落,赵国亡
宣明帝的面色已愈发不好,想来信了箴言。
“本宫问了一回,这名中有‘棠’字的,只有你。”
皇后意有所指,陆晚棠正是不祥之兆。
“母后这般推测,未免有几分武断。”
容谨近前。
“若只是这一件事,倒也罢了。”
示意桃熙过来,皇后吩咐:“你来说。”
“今早,郎中来替太子妃诊脉时,说,说太子妃病的蹊跷,许是被什么人冲着。奴婢再三追问,那郎中说,是被,是被姓陆的人冲犯了。”
“奴婢所言句句是真,”似是生怕容谨发怒,桃熙先一步跪下,补充道:“起初奴婢还不信,担心冤枉了陆选侍。那郎中又问了奴婢,陆选侍的生辰八字,末了一测……当时主管也在,并非奴婢一人妄言。”
“此外,奴婢还从陆选侍的寝殿里,搜出了这个。”
膝行至皇后跟前,桃熙将一个扎满银针的人偶递到了皇后面前。
“这是……哎哟快拿走,”长公主掩唇,似是被吓到了般:“这可晦气。”
“这上面写的,是太子妃的生辰八字。”
桃熙俯首。
“好啊陆选侍,本宫前儿还因你新谱的雅乐器重你,你竟在东宫大行魇术之事,成何体统!”
皇后气道。
宣明帝看着那人偶上,赫然写的“卫瑶”二字,眉头皱的更紧。
“晚棠昨夜并未回府。这人偶任谁都能放进她的寝殿,再栽赃嫁祸她。”
与陆晚棠并肩站着,容谨出言。
“人偶的事,便当作有所存疑。不过这棠梨结果,以及天师箴言,太子又要如何解释呢?”
端坐于一旁,长公主执盏,不咸不淡问。
“还请父皇给儿臣几日时间,”看向宣明帝,容谨保证:“此事儿臣定会查明。如今朝中群臣各司其职,民间百姓安居乐业,何来亡国之说?一朝兴盛又岂是一句箴言能更改的?”
“箴言这种,向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思量片刻,宣明帝发话:“再者,她不过你一介妾室,不必这般维护。少了一个选侍,过些时日,凭你喜欢,朕多挑些上等的歌姬舞姬,送到东宫。”
“来人,将陆选侍先禁足偏殿。待所有事一概问清,听候发落。”
顺了宣明帝的意思,皇后连忙命令。
偏殿恰好挨着冷宫。
是夜,陆晚棠抱膝坐在床边。殿内没有暖炉,她拥着一床尚有霉味,冷硬如铁的薄被,周身冻得冰凉。
不远处一直隐隐有女子的哭声。那呜咽悲戚凄凉,时高时低,听得陆晚棠毛骨悚然。
“选侍,陆选侍,”
蓦地,似是有人轻敲了几下窗檐。陆晚棠前去推开窗,一个小宫女正站在窗外。
“这是太子殿下让奴婢送来的。”
将一床崭新的棉被同手炉一齐从窗口送进去,小宫女轻声说。
“选侍先将就一下,殿下在想办法。”
主要不止一件事,宫中不明不白开了的棠梨,天师箴言,卫瑶病倒,皆指向了陆晚棠。
“谢谢。”
知道宫女前来,是冒了风险的。陆晚棠心下感激,答应。
“啊!”
这会儿开了窗,冷宫那侧的声音听得越发清楚了些。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声,随即竟唱起了戏曲来。
“选侍别理会。那冷宫里住的,多半都是疯了的嫔妃。”
晚间几乎不敢有人从冷宫这块路过,这小宫女还算是个胆子大的,同陆晚棠解释。
“听说还有个伤了脸,疯了的万贵人,每晚都要一刀一刀往自己脸上割。说是要把脸上被炸伤的那块疤痕割下来,陛下就能重新宠幸她了。”
“还有个萧嫔,之前冲撞了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宫后,每日都要被仗责二十下,伤处常年好不了,下不得床。太医去瞧,下半身的肉里都爬虫了,现下也是吊着命,不知哪日就没了。”
小宫女将自己往日得知的,一股脑告诉了陆晚棠。
陆晚棠原先也听闻过,冷宫里的女子日子有多难熬,不由得对她们心生同情。
然而现下,直至真听得冷宫里的哀嚎哭笑,陆晚棠发现她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同情。
那会子有嬷嬷说,冷宫是大部分嫔妃最后的归宿。
可是,容谨也会继位。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帝王的嫔妃。
陆晚棠抱着棉被,想起昨夜她还在寝宫内与容谨缠绵低语,今儿便落得这般处境。
难免有些世事弄人的意味。
“好像是巡夜的人来了,奴婢先走了。”
转头看了眼,小宫女赶忙替陆晚棠掩上窗,匆匆离去。
“太子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怎么有空来大理寺坐坐?”
晨间,谢珩正在复核几桩陈年旧案,不想容谨亲自前来。
将案卷放在一旁,谢珩起身相迎。
“上回护国寺僧人中毒一事,仵作验了,毒来自湘江一地,却未寻着其他关联。”
他想不到湘江与那日在护国寺的众人有什么联系,因而这条线索算是断了。只当容谨是要问仵作验尸结果,谢珩主动道。
“为迎永安郡主,在京城内向众商户募捐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然而,容谨提起的却是另一件事:“只是近来,民间有人借用官府募捐旗号,在京城内行骗。此事需你多加注意。”
“我说殿下,下官最近一直无休,这三天年还没过,就有公务来了。几个江湖骗子,让你部下的士兵巡视两圈,不就找着了?”
同窗多年,真论起与容谨的交情,的确不浅。因此谢珩说起话来,比别人更随意些。
“既敢借官府的名义行骗,多半是那等阴险狡诈又极为大胆之人,还是谢少卿亲自负责为好。”
至于自己,容谨心下盘算着,怕是这段时日都不好出面了。
“殿下可别给我戴高帽。”
总觉得容谨今儿有些反常,谢珩面上这么说,还是应下了。
“这是已经被骗的几家商户名单。”
将一张纸递到谢珩手中,容谨转身离去。
晌午时分,一个满面凶相,嘴角长了痦子的嬷嬷,来给陆晚棠送午膳。
“都被禁足了,还装什么金贵。”
将已经馊了的冷饭朝陆晚棠面前一扔,见陆晚棠蹙眉,不适地后退,嬷嬷不屑道。
她待会还要去冷宫送饭。冷宫里哪个嫔妃不是一开始嫌弃,装腔作势的不吃,到了最后饿的受不了,抢着吃这些冷饭,个个狼吞虎咽。
甚至为抢一个馒头打架。
“陆选侍,你还是省着点吧。太子殿下这会正自身难保呢,哪里能顾得着你。”
知道陆晚棠存了心,等容谨救她,嬷嬷偏要断了她这念头。
“殿下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陆晚棠一怔,也顾不得许多,央着嬷嬷问。
嬷嬷抱着双臂,斜眼打量陆晚棠,有意卖弄关子。
陆晚棠无法,只得将荷包里碎银一齐给了嬷嬷,方才问出了几句风凉话。
“老奴哪里晓得那么多。只是听说,殿下铸了大错,陛下迁怒德妃娘娘,降了娘娘位份。往后东宫怕是要易主喽。”
说完,嬷嬷掂量着手里银两,扬长而去。
铸就大错……
半晌回不过神来,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般,陆晚棠愣怔在原地,许久也只能想到一件事。
不知眼下情形究竟如何。陆晚棠一时心急,只觉喉头血气上涌,重重嗽了几声,攥着绢子,却没有别的办法。
“启禀陛下,西南来报,”朝堂上,群臣仍在争执不让,几方势力暗暗博弈:“西南王诈死,派其部下于半路设下陷阱。太子殿下派去收缴西南王兵权的十万精兵,因中埋伏而折损大半,如今只剩下两万人马,实乃本朝奇耻。”
“太子殿下筹谋周全,只是难保小人出卖,”也有明面向着容谨的:“若非行军路线图提前泄露,也不会招致西南王在半路埋伏。还请陛下严查这泄露路线图之人。”
“太子殿下当日可是信誓旦旦保证,西南王已死。这泄露路线图的叛徒该严惩,太子殿下也脱不得责任。”
“筹谋如何,朕现在看到的结果,都是十万精兵,折损八万,”龙颜大怒,打断群臣的争论,宣明帝问:“太子,你有何要解释?”
众人一下住了声,皆看向容谨。
大殿顷刻间陷入分外压抑的沉寂之中。
“回父皇的话,此事的确是儿臣考虑不周,难辞其咎。儿臣甘愿领罪认罚。”
群臣注视下,容谨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