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消息的传出,御花园内已经站满了围观的宫人。
直至皇后与长公主走来,宫人们这才慌张道了礼,四散而去。
正如那小宫女所言,几盆棠梨皆长满了果实,仿佛是在丰收时节一般。
“近来回暖,这果子结得巧,也不算什么稀罕事,”沉吟片刻,皇后命人吩咐下去:“时值除夕,宫里一片喜气。切莫叫这事扰了,都别声张了。”
“还是请天师来看看吧。”
打发了下人,长公主压低声音与皇后商量。
方才一席话不过是为稳住宫内流言,心下正有此意,皇后即刻应允。
是夜,宣明帝于宫内大摆筵宴。
依着规矩,除夕当晚,皇子与亲眷们都要留宿宫内,与帝后一齐守岁,享天伦之乐。
想着卫瑶还在病中,又不好破了先例,皇后打发人去问了一回情况。
“回娘娘的话,太子妃虽还在昏迷中,但已能喂得进药了。桃熙姑娘说,今日已经请了郎中,现下有她照顾着,多谢娘娘与殿下惦念。”
不多时,桃熙着人来回禀。
“既如此,你与晚棠今晚便留在宫内罢。”
看向容谨,皇后道。
陆晚棠明显听得,一旁十皇子瑞王的王妃冷哼了声。
众多留宿的女眷中,委实只有陆晚棠一人是妾室。趁瑞王妃尚未出言奚落,将陆晚棠从瑞王妃身侧拉到自己跟前,容谨维护的态度表明了一切:“正好,本王带你去瞧瞧,本王昔日的住处。”
“好。”
陆晚棠仰首,笑意盈盈。
子时的宫中,纵是因除夕的缘故,火树银花,张灯结彩。陆晚棠走在长廊下,仍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寒意。
清冷的月辉倾洒在容谨宽阔的肩上。低首,看着自己与容谨一前一后,紧紧相随的影子,陆晚棠蓦地想起自己第一回进宫时,容谨对她说的话。
“跟着本王,不会迷路。”
“这偌大的宫城,一不留意就错了方向,”当时,也是这样一个月夜,她看着长廊两侧檐角,问:“若是晚棠真迷了路,殿下会来寻我么?”
容谨尚未回答她,迎面恰好遇着一个熟识的少年将军,与容谨打招呼。
因而至今,陆晚棠也不知他当时的答案。
不觉间已来到了容谨昔日的住处。
陆晚棠推门而入。
“比及寝宫,”四下打量了一番,陆晚棠笑言:“这里更像是书房。”
一侧墙面挂着几把上好的长弓,笔墨纸砚件件齐全,藏书甚至能比得过半个翰林院。
环顾一圈,陆晚棠足以想见,容谨少时的生活——
“有点无趣。”
容谨正满心等着陆晚棠夸夸自己用功有学识,谁知这人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如是评价。
在朝堂上言辞辩驳比儒生学士都更胜一筹的太子殿下,难得被噎住了。
“我是说,殿下饱览群书,文韬武略,龙章凤姿……唔……”
连忙改口,陆晚棠接下来的话,都浸没在了容谨的吻中。
“以前无趣,”前儿侍从们就已将寝宫上下仔细打扫了一番,连带床榻一起换了干净的被褥。拥着美人倒在床榻间,容谨低语:“可如今有了你,本王觉着世间一切,倒是鲜活起来。”
至少,他当日习书,每回遇着先生的提问,对答如流,不知得了多少夸赞。也不如现下听得陆晚棠一番“奉承”有意思。
寝宫外传来阵阵爆竹声,又是一年了。
指尖轻巧地勾去容谨腰间玉带,随意丢在一旁。陆晚棠说话时,眸光澄澈无辜,欲迎还拒,好似上一瞬解了自家夫君衣带的不是她。
“殿下现在急切,可还记得,两年前的除夕?”
两年前的除夕,是在蜀地过的。
当时,容谨才将被容彦发落,打得遍体鳞伤的她从半山捡回去。没有多余的军帐,思量着又不能将她丢在士兵们营帐内,容谨破例让她住在了自己的帐中。
尽管征战未休,到底是一年佳节,两军还是心照不宣地休战,众将在战地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
容谨回到军帐时,看起来有了几分醺意。而她恰好,正在给伤处涂药。
“殿下,”不成想年夜饭结束地这般早,陆晚棠记得自己连忙拉高了衣裳,有几分尴尬。
“本王不胜酒力,先回来了。”
不过如今看着,他还是先出去合适。
容谨说完,便离了帐中,目光未作停留,更不曾有一丝轻薄之意。
也因此给陆晚棠留下了一个十分正人君子、清冷寡欲、不近女色、在世柳下惠的印象。
哪里想到,原来这么能折腾!
不知节制!
陆晚棠想到自己“将功补过”被容谨收走的画册,怕不是真要将其上姿势参照着挨个试一遍。
“当初是当初,当初你又没嫁与本王。”
屋外渐渐归于沉寂,想来是宫人们都回去安寝了。容谨认可自家宠妾控诉,就是动作上没有丝毫改正之意。
月光透过轩窗,将满屋笼罩在一片似水的银纱中。
屋外静谧安宁,屋内不时传来低低的/喘/息。
“不过有两件事,你以为错了。”周身被卷入独属于容谨的清冽气息中,渐入佳境,陆晚棠哪里还分得出心神听容谨说正事。
偏生这人有意欺负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又让她觉得好奇。
“什……什么?”
好不容易分出一丝理智,陆晚棠问。
不满陆晚棠的手一直攥着床单,容谨握着她的手腕,搭在自己腰际,这才继续道:“第一是,本王那日,其实没醉。”
虽说两军都心照不宣地在除夕夜停了战,不过容谨猜着,起兵叛乱的李巍,素来阴险狡诈,极有可能出尔反尔,在除夕夜偷袭。
因此容谨命众将在边界处设年夜饭,又装醉提前离开。正是要让李巍的探子看见,让李巍误以为赵国军马放松警惕,趁势袭击。
李巍算计不成,意欲偷袭的兵马,反教容谨的伏兵打了个落花流水。
“殿下……好算谋……”
沉沦欢愉间的美人,不住战栗,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她有时觉得,上天果真是偏心的。让某人仿佛生来就该那般出众,样样生的都好。
掌控朝堂局势,掌控沙场变换,掌控……
掌控她。
“第二件是,”勾了勾唇,将此时任由自己摆布的人抱起。脖颈微仰,陆晚棠听得容谨在自己耳畔低语:“当时军中,还是有多余的军帐的。”
“你!”
蓦地反应过来,陆晚棠一拳朝容谨肩上打去。
只是此时的她哪里有什么力气,软绵绵的几下,更像是嗔怪。
也是,容谨做事向来周全,军备怎会出现不足的现象。
这人从一开始就是有私心,要将自己留在他身边!
陆晚棠一瞬有些恍神。
她原以为,容谨对她说“以身相许,如何”时,是她赢了。
可是,自己不也,将在容谨军帐中的点滴记得清楚。
他们究竟,是谁让谁先动的心,怕也说不清了。
清早,陆晚棠推开窗,发现容谨的寝宫正对一片广袤的山林。
春夏时节住着,倒是清幽,环境视野都好。
“等开春,本王带你去踏青。”
少时,无论春夏秋冬,每日清晨,容谨都会在这片山林里练剑。因而对此间一草一木,自是熟悉。
“殿下的自律,能用在床榻上就好了。”
陆晚棠小声低估了一句。
“什么?”
容谨听见了,食指骨节在陆晚棠身旁的书桌上敲了下,明知故问。
“我是说,殿下自律,所以能成大器。”
陆晚棠提高音调,很是诚恳。
“殿下手里是什么书?”
见容谨正随意地翻着本兵法,其上一字一句批注分外详细。陆晚棠拿过,正要看看,一沓折叠整齐的笺纸从书中掉落。
“这回该我看了。”
总算先容谨一步,将笺纸拾起。见容谨莫名有些慌张,陆晚棠打趣:“该不会是,谁家姑娘送的……”
话音未落,将笺纸展开,陆晚棠忍不住轻笑出声。
“原来殿下也被先生罚抄过啊,还是抄了一卷书。”
在“一卷”上咬了重音,陆晚棠将笺纸收了。
打量着面前人,得意地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容谨无奈,好气又好笑。
“这不是因本王而起,”尽管也就被罚抄了这么一次,太子殿下为挽回颜面,不愿背锅,还是执意解释:“是十弟被太傅问书时,一个都答不上。太傅严厉,责令在学堂的所有人,都将那卷书抄了一遍。”
玩闹归玩闹,可是对陆晚棠而言,这样的容谨,她真的好喜欢。
先时,听宫人们说起往事,她总有些遗憾,觉得与容谨的相识还是晚了点。
她不知当初只想做个潇洒自在的王爷,一心读书习武,不用处理那么多公务时的容谨是怎样的。
不过在这座寝宫,她对容谨的认识,又添了一份。
“殿下,”晨间暖阳熹微,像是昭示着一年里第一天,该是个好开头。容谨听见公公在寝宫外报:“陛下与皇后娘娘备了新茶,让您前去说件事,陆选侍也一并同去。”
“知道了。”
原本便打算去请安,容谨走出寝宫,只见那公公面色有几分犹疑,欲言又止。
“殿下,您待会去时,”想着每次去东宫传话,太子殿下与陆选侍给的赏赐都不薄,公公小声提醒:“留意着些。不知为何,天师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