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曾允诺我,能以这块玉佩,抵消一次罪罚。”
类似于免罪的丹书铁券。
“殿下……”
朝中局势变幻莫测。若真算起,太子之位其实远不如君王之位安稳。陆晚棠骤然明白过来,容谨是有心保护她。
想到自己悄悄攒的家业,陆晚棠低首,心中不是滋味。
三日功夫,陆晚棠将乐谱拟了个大概。
“整体框架应当没问题,”熬了几晚,身子到底有些支撑不住,陆晚棠攥着绢子,轻咳了几声,这才指着一处细节道:“只是,雅乐多用编钟相配。若能先试一试编钟音色,才更好修改。”
然而,未定下乐谱前,她又不太想去宫里试音。既要经过乐坊,又难免一群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城内也有几户非官家乐坊,是有编钟的,只不过不常用。”
“殿下怎知道的这般清楚?”容谨正在想乐坊名称,只见某位美人自己凑了过来,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猜测:“殿下都去过呀?”
“本王当日,也想过只做个闲散自在的王爷好不好?”
近来真是将人惯得越发没规没矩了,容谨执扇,在身侧案桌上敲了一下。
“可是——”直起身,与容谨微微拉开了点距离,陆晚棠若有所思:“殿下与晚棠,大婚那晚,不都是第一次吗?”
“谁同你说去勾栏瓦舍,就一定是寻肌肤之亲的?”
半眯着眼,打量今日出言格外大胆的人,容谨反应过来。
“这是在外听了什么流言?”
“也没什么,”回到椅子上坐下,陆晚棠话里有话:“不过是前两日去商铺,偶然听得几个姑娘家议论,说太子殿下昔日征战归京,那可是掷果盈车,看杀卫玠的待遇。”
尽管陆晚棠没亲眼见着,不过单凭那几个姑娘家引用“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一句,也足以想见是何等盛况。
她听到了心里,突然不由自主地在想,容谨与她相识前情形。
可曾与谁有过交心,有过暧昧,有过风雅,有过遗憾。
偏偏今儿又被容谨无意间勾起这份心绪。
“吃醋了?”
轻笑,容谨明白了陆晚棠在意的缘由。
不过,这般气鼓鼓的人,倒是比先前非要给他招桃花时可爱多了。
“抛花抛绢子的,本王可一样没接过。”
容谨无辜地解释。
闹了一会,将城内有编钟的乐坊名一并写下,容谨交由陆晚棠挑选。
“既然说,‘满楼红袖招’,”指尖在纸上点了几下,陆晚棠笑言:“哪家招的最多,就去哪家。”
栖凤楼。
容谨牵着陆晚棠,同老板娘说明来意后,未经过正厅,便从院内直接去了女子们研习歌舞的地方。
“编钟许久不用,可能落了灰,正吩咐人在擦拭呢,”老板娘一面走,一面殷勤招呼:“上年陛下还从这挑了几名女孩子去宫内乐坊,正是奏雅乐的。殿下看着,若有水灵的讨喜的,也带几个回去,教咱这栖凤楼也沾沾光。”
“容谨哥哥?”
蓦地,陆晚棠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在容谨身边这么久,陆晚棠也鲜少听得有人直呼他的名字。循着声音转身,陆晚棠看见一个十五六岁,只穿了件半透纱衣,怀抱竖琴的女孩。
“安懿?”
容谨驻足,显然也认出了女孩。
“容谨哥哥,我……”
叫安懿的女孩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先去试音,”示意老板娘带陆晚棠离开,容谨近前。女孩再抬眸时,眼中已蒙上了一层泪光。
“父皇当初,不是准允你离开京城了么?”
若非今日在此地见到安懿,容谨也难以想象,那般两袖清风的安右丞,最疼爱的小女儿会流落烟花之地。
“陛下哪里会轻易放过安家。”
不想在容谨面前太过失态,安懿拭了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更像是自嘲。
“回想当日,父亲教授诗书,懿儿与殿下等一同听学的日子……如今,懿儿不过一介官奴了,轻贱不足怜惜,”与容谨相认,安懿已是鼓足了全部勇气:“也不奢望殿下能将我赎出去。只是殿下将来,若得了我兄长消息,还请,还请告诉我一声。”
安家自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后,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安懿听说自己的兄长被流放到了岭南,之后便没了下落。
父亲疼爱她,临终前曾向宣明帝一再求情,希望宣明帝开恩,给这唯一的女孩儿一条生路,只赶出京城去。
宣明帝面上是同意了,结果安右丞身死,安懿方一出城,就被禁军拦在了半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带了回去。
安家人,宣明帝到底一个也不曾放过。
容谨答应了安懿的请求,随后唤过老板娘,吩咐了几句。
“安家当初是为何,得罪了陛下?”
与容谨朝外走的路上,陆晚棠问。
“安右丞当年,执意变法,动摇了世家大族根基,遭群臣联名弹劾。”
细说罪状,容谨也记不清了。哪里有铁定的对与错,无外乎是父皇要给安家定罪名,找些托辞罢了。
“可是,这也是殿下现在在做的。”
陆晚棠语气里透着一丝担忧。
容谨上回去翰林院,还有意坚持,让清贫的寒门书生与世家子弟同等资历,考核入学。
哪怕如今的风气教化,已比前朝时要好上太多。素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们,仍然不乐意。
更别说变法,从方方面面变革,阻力又该多大。
“总要有人去做。”
容谨也想过,若他只以中庸之道去周旋,便是将来能顺利继位,也不过是一些老臣的傀儡。
他无法为江山社稷做出实事。
走出栖凤楼时,街上飘飘扬扬下起了雪。陆晚棠伸手,接过一瓣雪花,看着它在自己掌心一点一点化开,莫名有几分怅然。
赵国今年入冬虽早,却还是第一场雪。原本已是安寝时分,沉寂的街市渐渐又热闹了起来。
“殿下知道,一年里第一场雪,要干什么吗?”
容谨看着面前人,分明困得一个劲打哈欠,偏偏就是不想进车轿,回去休息。
“又有什么点子?”
好在出府时穿的严实,紧了紧陆晚棠的披风系带,将连帽给陆晚棠扣上,容谨存了陪她闹腾的心思。
“跟我来。”
将一众烦心事都暂时抛之脑后,美目流转,陆晚棠拉着容谨,朝东宫的反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