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容谨,着实称不上多温柔。
这是陆晚棠次日醒来后,第一感想。
究其缘由,无外乎是她接过话头时,说了句“陛下亲自赐婚,聘礼自不会差”。
“晚棠。”
昨夜到了最后,十指相扣,她迷迷糊糊的,听得容谨唤她名字。
他问她,是不是当真丝毫不在意。
轻叹一声,陆晚棠随意披了件外衫,起身命侍女取来些脂粉,拍在脖颈处尚且留有痕记的地方。
她并非将容谨往旁人处推。
只是,尽管她在意,也左右不了什么。
卫太傅既是先帝在时便赏识的重臣,又是教授容谨经书的老师。
有卫太傅提议,陛下赐婚,这门亲事任谁都会说相配。
她若表现的太过在意,只会让容谨更加为难罢了。
容谨如今虽为储君,少了一个容彦,其他皇子同样虎视眈眈这一位置。
哪里能得罪卫太傅。
何况,宣明帝为她本是歌女的缘故,起初连选侍都不肯同意。
陆晚棠念及前世,更不想求什么名分。
今儿是她商铺开业的日子。
晨间喂过锦鲤,陆晚棠径直来到永乐街。
一切都已置办妥当。受陆晚棠所托,平日里负责照看打理商铺的女孩听荷,此时正拿着陆晚棠写的原料配方,细致地一一比对。
一见陆晚棠,听荷立刻起身迎上前去。
“也不知,这第一位客人,是谁。”
听荷说着,朝铺子外望了望。
却不想,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准太子妃,卫家三姑娘,卫瑶。
“听闻,这是全京城最好的胭脂铺子。”
不久前才在庭宴上见过,显然认出了眼前人正是容谨的那位侍妾。卫瑶跨过门槛,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陆晚棠。
她想起看烟火时,容谨与这侍妾之间不经意流露的亲昵,对这侍妾下意识地保护,更觉气不打一处来。
“不敢当。”
陆晚棠主动向卫瑶道了礼。
左不过是,自己列出的原料,再名贵稀罕的,容谨都能命人给她送了来。
因而做工比别家铺子略胜一筹。
这话,陆晚棠没说出来,怕刺激了卫瑶。
“知书识礼”四字,本是长公主评价卫瑶的。只是陆晚棠看着,卫瑶今日前来,委实算不上善意。
“既是有噱头,”命跟随自己的侍女羽儿拿了盒胭脂,卫瑶一派居高临下的姿态:“让我这小丫鬟,也挑几件。”
容谨的聘礼昨日都已送到了卫府,好生体面风光。卫瑶收了聘礼,决定私下先来会会容谨这宠妾。
下马威给的好,过些时日她嫁入东宫,这宠妾才会安分。
“以羽儿姑娘的相貌,”闻言,陆晚棠倒是丝毫不恼,只回身取过另一盒胭脂,建议:“这一色更为相衬。”
“不必。”
卫瑶干脆地回拒。
见羽儿打开了胭脂盒,视线在羽儿右颊停留了一瞬,陆晚棠接着笑言:“羽儿姑娘来时已上了妆。她手中这盒胭脂是檀红,若直接用,倒有些‘画蛇添足’的意味,看不出胭脂原本如何。”
“姑娘不如先去了妆,”一旁的听荷端了清水来:“正巧,铺子里也有口脂、螺子黛。姑娘一并瞧瞧,可还有喜欢的。”
不知何时,商铺外已站满了人,多是年轻的女孩儿在张望议论。虽不知卫瑶的具体身份,单看衣着,也知她是达官显贵家小姐。
而这些主子小姐们青睐的衣饰妆容,是京城小门小户跟风效仿的首选。
“那就有劳陆选侍,替我这小丫鬟重新上妆了。”
卫瑶冷笑。
她倒要看看,这陆晚棠有多大的本事。
胭脂又能制的如何。
然而,偏不遂她的愿。就在卫瑶已将一番挑剔的说辞都想好了时,陆晚棠领着羽儿去里间换了身衣裳,随即走了过来。
刹时,卫瑶语塞。
陆晚棠上妆的手艺,搭配衣饰的眼光,远比她赞许的卫府妆娘更胜数倍。
羽儿单看虽美,与她站在一起,又不会逾越,抢了她作为主子的风头。最适合小家碧玉。
商铺外一片称道声。
“多谢卫姑娘,照顾小店生意。”
陆晚棠面上说得极为诚恳。
想来顷刻间,这妆容,便会在京城掀起一阵热浪。
她商铺的美名,也能因此传播出去。
卫瑶来的气势汹汹,走时忍气吞声。
“姑娘为何,定要那羽儿去了妆?”
待众人散去,听荷方才压低声音问。
“羽儿面上原先用的脂粉,与她取的那盒胭脂用料,正好相克。”
陆晚棠垂眸。
一齐使用,面上只会又痛又痒,发红起疹。
卫瑶来意,不仅是要她侍候她的丫鬟,更是准备砸了才开业的商铺招牌。
“这卫家姑娘……”
听荷一愣,不禁有些后怕。
今儿若不是碰巧,有陆姑娘在。她看不出,可不就中了卫瑶的陷阱。
“此人若成了太子妃,姑娘可千万要防着些。”
“我知。”
商铺外骤然起了风。
之后几日,生意定会极好,更疏忽不得。陆晚棠又吩咐了听荷几句,思量着再寻个帮手给听荷,方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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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大婚的吉日,是由钦天监挑选的。
说是除夕前最巧,陆晚棠想着,匆忙的倒像是怕出变故,赶着定下般。
“姑娘。”
苑外锣鼓喧天,鼓乐齐鸣。近来一直贴身服侍陆晚棠,名唤映寒的婢女陪同陆晚棠留在苑内,总归是能觉出,陆姑娘的失落。
陆晚棠自清晨起,便一句话未说。
从天明坐到天黑,晨间新沏的茶早没了成色。陆晚棠又倒了一盏,心不在焉地一饮而尽。
“殿下吩咐过,您不能喝冷的。”
映寒去苑内喂了锦鲤,一踏进屋,忙忙劝道。
“况且,茶喝多了也伤身。”
“殿下?”
陆晚棠垂眸。
映寒有些后悔,这时偏提起这茬。她方才去打听,说太子妃还带了两个通房丫头。这往后,陆姑娘的日子可该怎么过才好。
容谨一推门,便见着平日里总是伶牙俐齿打趣他,温婉贤惠待他娶亲一事的人,正抱膝坐在床榻,满面泪痕。一旁的映寒更是愁眉不展,连连叹息。
“还喝了酒?”
打量着陆晚棠一张脸,比平常打了腮红还红。容谨眉头微锁,转而看向映寒。
“姑娘,姑娘她……说是要借酒消愁……”
映寒磕磕绊绊,丢下一句“姑娘太伤心了”,便识趣地退下了。
她原是盼着容谨前来的。不过这会子看上去,殿下不忍心责备陆姑娘,她再多待一会,怕是所有账就记在她这了。
“卫家三姑娘又知书识礼,也担得起太子妃之位。”
坐到床沿边,容谨将前些时日某人识大体又明理的话还了回去。
陆晚棠眨了眨眼,猝不及防地又落了一滴眼泪。
她在容谨面前,一如既往的,不怎么有出息。
哪怕,她用冷淡识大体的方式,极力压抑自己心绪。
还是舍不得。
“睡吧。”
安抚着陆晚棠躺下,容谨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我命后厨备了汤药,夜里若是胃不舒服,记得让他们送来。”
“殿下呢?”
将锦被朝上拉了些,遮了大半的脸,陆晚棠声音闷闷的,没骨气地询问。
“洞房花烛夜,本王不应去陪太子妃?”
容谨穿着的还是婚服。
陆晚棠听得愈发不是滋味,索性整个人钻进了被中,不再出声。
这般僵持了片刻,直到陆晚棠试探着露出一双眼来,容谨仍未离开。
“我胃疼。”
容谨对上那不知多委屈的目光,认命似的起身去拿药。
“不哭了,好不好?”
待陆晚棠喝了药,容谨换回平日的里衣,将娇娇软软的人揽入怀中,抬手替她拭泪。
前儿容谨进宫,宣明帝所言的确是聘礼之事。
然而容谨本意,既已允诺会在朝中与卫太傅站同一方,日后重用卫家公子,联姻倒不必强求。
不成想这卫家三姑娘卫瑶已数番去长公主府求情,执意要嫁入东宫。
长公主是看着卫瑶长大的,对容谨施压更甚。
旁人眼中的卫瑶,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究竟如何,容谨了然,只是不便揭穿。
至于卫瑶去了陆晚棠的商铺一事,容谨是进宫向母妃请安,迎面遇着卫瑶时得知的。听卫瑶楚楚可怜地说了只是想买胭脂,陆晚棠却如何冒犯她的,容谨心下只宽慰自家爱妾没受委屈,末了要求卫瑶今后别去陆晚棠的商铺。
除陆晚棠之外的人,他一概不屑于哄。
“既是这般想嫁入东宫,本王已遂了你的愿。”
方才,待众宾客离去,容谨淡漠道。
“卫姑娘,自行去歇息吧。”
他将陆晚棠留在身边,宁肯将陆晚棠的性子养的娇惯些,也不愿她费心去学争宠的手段。
不愿她独自一人留在寝殿内,彻夜等候自己。
陆晚棠攥着被角,一面安静地听容谨对她说着,一面想到京城上下对容谨的一致评价——
清心寡欲。
这词放在容谨对待除她以外的所有人身上,都极度贴切。
容谨待她,“寡欲”是压根称不上的。在她看来,还是“洁身自好”,更为合适。
府上仆人们大多习惯了,陆选侍有时起得晚。偏生第二日晌午,陆晚棠外出时,迎面恰巧遇见卫瑶带来的通房丫头墨画。
“陆选侍,可真是恃宠而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