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是,中毒。”
躬身,太医硬着头皮道。
“中毒?”
眉头锁的愈发深了,容谨不信。
陆晚棠每日都在他身边,真有什么异样,他怎会不留意。
“这毒罕见,”太医执笔,思量着写了张药方:“臣也是早年,在西南一带见过,名唤‘粟羽’。”
“寻常碰着,倒无大碍。不过臣方才见陆选侍掌心有一处小伤。想来这毒,是自伤口感染的。”
陆晚棠掌心的伤,是她前儿拿簪子时,不小心被妆匣边角划到的。
脑海里浮现出若湘以匕首刺向自己时的场景,容谨蓦地反应过来。
那把匕首上,淬了毒药。
若湘身中“粟羽”。而晚棠,是去私狱讯问她的时候,掌心无意间碰到若湘,伤口触及这毒。
“眼下太医院能做的,也只有暂时续着陆选侍的性命。若想彻底清了这毒,殿下怕是还得派人去西南问药。”
“此事不可声张。”
静默半晌,容谨吩咐。
“老臣明白。”
“殿下,殿下。”靠在容谨怀中,冰凉的掌心紧紧攥着容谨手腕,陆晚棠意识模糊地轻喃。
这毒发作时,中毒者会如同想服食罂//粟般难忍。
容谨接过汤药,先喝了一勺,既而俯身,将药渡到陆晚棠口中。
“疼……”
似乎有无数只蚁虫,在周身密密地噬骨撕啃。陆晚棠咬紧了唇,额前渗出一层细汗。
“别咬自己。”
将不断挣扎的人按在自己肩处,容谨低语。
“殿下,要不,还是换奴婢来伺候吧。”
太医临走时,是说让他们将陆选侍手脚捆住,以免毒发时,失控伤了人。望着容谨肩头留下的牙印,侍女忍不住道。
万一这“粟羽”之毒,同风寒病症一般,病气过给了殿下,该如何是好。
“无妨,你先退下。”
小臂被陆晚棠无意识地掐出了血印,容谨出言时,语气仍是平稳。
不过眸底藏的心疼自责,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是他大意了。这两日朝中事务琐碎,未来得及彻查若湘。
“不去私狱了,以后都不去了。”
恨不能替陆晚棠受这份痛楚。待寝殿内只剩下彼此二人,将陆晚棠揽得更紧了些,容谨一遍遍道。
折腾了大半日,陆晚棠方才困乏地沉沉睡去。
容谨起身,召令沈煜来见。
“儿女情长,终究在家国诏令之后。”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陆晚棠耳边响起这句话。
或许,上一世,容谨便是这般对她说的。
她方才隐约听得容谨对太医说,此事勿要声张。
也是。
容谨此番对西南王设局,虽得了父皇的默许,却未在朝中透露半点风声。
为她觅药,不但会打草惊蛇。若说起缘故,太子设私狱,养暗卫的事,皆会被牵连问出。
重重地嗽了两声,陆晚棠咳出一口血来,心下百味杂陈。
她要想个法子,尽力挽住容谨的心,以保自己的性命。
彻夜守在床榻边,替陆晚棠拭了几回汗涔涔的身子。容谨正欲小憩片刻,听见陆晚棠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容谨……骗子……”
等他俯身去听,只听清了这一句。
“胆子大了,都敢直呼本王名讳。”
也不知这是在梦里都想了些什么。没了睡意,容谨又拧了巾帕,搭在陆晚棠额前。
“等你好起来,本王再跟你计较。”
“笨手笨脚的,拿个簪子都能划伤。”
昏睡中的人,许是听见了他在说什么,却丝毫没有力气应答。
以往自朝中回府,寝殿都是容谨觉得最踏实安逸的地方。芙蓉帐暖,陆晚棠也算是他此心安处。
唯独现下,容谨第一次觉得,寝殿内也是这般压抑,寒凉。
次日,容谨进宫问了母妃的安,又编了个理由将昨儿耽搁早朝的事搪塞了过去,随即回到了东宫。
服了几副药,自觉情况比昨日缓和了些。容谨进屋时,陆晚棠正倚在枕边出神。
“殿下今日不是该去翰林院?”
“你一见本王,就条件反射地要操持公务是吧?”
容谨无奈地打量着面前人。
这巴掌大的脸上,还没什么血色,真是丝毫不惦念自己身子。
难道,在陆晚棠眼中,自己就是那般不顾念她的人么?
“我……”
委屈地看了容谨一眼,陆晚棠朝靠墙的一侧挪了挪,抱住了两膝。
“本王不是在指责你。”
每回对上陆晚棠这般目光,容谨本是理直气壮,到了最后反而先无措起来。
“殿下,太医让老身来替陆选侍刮毒。”
就在容谨考虑着,说点什么既能挽回局面,又能维持他作为太子的威严时,一位经验老道的嬷嬷走了进来。
“什么刮毒?”
陆晚棠瑟缩了一下,想起画本里看的“关公刮骨”场景。
她不是关公,她怕疼。
“过来。”
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陆晚棠想往自己身侧靠,又碍于面子不肯。容谨旁若无人地将女孩拉进了自己怀里,牢牢圈住。
“只是像刮痧一样,不会太疼。选侍先将里衣解了,从后背刮起。”
嬷嬷说完,似是想起什么般,犹豫地看向容谨。
既是清理身体中毒素,总是要见血污的。按着规矩,太子殿下还是回避为好。
“殿下……”
生了病的人,比往日更加娇气。容谨不消多想,也知陆晚棠是不想在外人面前解衣。
哪怕是在嬷嬷面前,也觉得别扭。
都是他惯的。
“也罢,本王在殿外候着。”
偏生起了要逗一逗自家爱妾的心思,容谨作势起身。
陆晚棠垂眸。
“啪嗒”,一滴眼泪掉在了容谨的手背。
嬷嬷在一旁看得摇头。
也是太子殿下有耐心,纵容着陆选侍。换成其他人家,哪里会在意一介妾室的死活呢。
她前几日还听闻,九皇子用自己府上两名侍妾,换了一副上乘的弓箭回来。
这陆选侍再闹下去,哪日太子殿下对她没了兴趣,可不就是自取其辱么。
只见陆选侍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嬷嬷取过刮毒的器具,正要近前,却见太子殿下朝自己走来。
“你先退下吧。”
示意嬷嬷将刮毒的器具给自己,容谨取过一本药籍,翻了两页。
“我就知道,殿下也会刮毒。”
待嬷嬷离开后,懒懒地趴在容谨膝上,陆晚棠自觉主动地解了外衫。
征战途中,并非时刻有大夫相随。因而军中将领,基本都通晓些医术。
容谨也不例外。
“本王现在伺候你的,之后可都要一并讨回来。”
单手便将陆晚棠挪了个位,容谨话是这么说,眼底却藏了笑意。
他喜欢陆晚棠对自己的这份依赖与强烈的归属感。
“等好起来,”光滑细腻的后背触及空气,不觉有些凉意。陆晚棠动了动唇,依旧是平日里娇俏打趣的模样:“我倒要看看,殿下怎么个算法。”
陪伴容谨这么久,她最知容谨吃哪一套。哄得容谨高兴了,才能救自己一命。
“殿下,暗卫来报。说是私狱里那刺客中毒太深,方才毒发身亡了。”
蓦地,寝殿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让暗卫处理了。”
容谨的手一顿,既而语气毫无波澜地说。
侍女答应着去了,寝殿内陷入微妙的沉寂。
“殿下可问出了若湘行刺的意图?”
良久,捱不住后背传来的细密刺痛感,陆晚棠出言。
“她自称西南当地人,因父辈吃过官司,族人都没为官奴。她蓄意行刺,想从我这拿走矿山图,献给西南王,将功赎罪,摆脱官奴身份。”
容谨昨日去私狱时,若湘已是奄奄一息。
她只是官奴,弄的来“粟羽”的毒,却没有解药,连自己都救不得。
“也就是说,此番行刺,没有幕后指使者。若湘只是在闻莺堂卖唱时,听闻矿山图在殿下这,一时起了心思。”
陆晚棠蹙眉。
可是,知晓矿山图在容谨这的,也没有几人。
是谁泄露出去的?
只字未提自己之后的打算,替陆晚棠重新换了身衣,容谨只说还有一件公务,便去了书房。
之后几日,陆晚棠一直没见着容谨身影,问起府中主管,也只说军中公务繁杂,殿下暂住在了军营。晨间又觉得胸口有几分闷得慌,陆晚棠正想唤映寒前来,却不想,宫里来了人。
“夏公公。”
半撑起身,陆晚棠道了礼。
“宫里有两个婢女,前儿得痨病死了。”
夏公公是内务府的掌事太监,同陆晚棠说话自是开门见山,态度强硬。
“选侍也知,这痨病传染性强。现下处处看得紧,感了风寒的都要送出去,有专门的地方养病。德妃娘娘听说陆选侍也病了,让咱家带陆选侍去太医院瞧瞧。”
德妃是容谨的母妃,陆晚棠不消多想,也知自己病了的事,是卫瑶说与德妃的。
“劳德妃娘娘惦念。只是,殿下已派太医看过了,并非痨病。”
映寒护主,在一旁果断道。
冬日里染病的人本就多。且不说陆选侍现下身子状况出不去,便是出得去,也不知会被带到哪个不干不净的地方。
“咱家也是依规矩行事,还请陆选侍别让咱家为难。”
夏公公皮笑肉不笑,语气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