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书生观榜遇戏耍,沈彬送葬出城门
张慧聪2024-12-16 08:552,797

  中午犯秋虎,晴日昭昭,竟有夏意,沈彬挤在政通街看榜的人中,额角冒汗。那头名未看全时,已辨出最前那个“康”字,待要前挤细看时,脑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沈彬回头捡起,乃纸包土块,展开,就见那纸上写着四字:

  

  

  梁翙射鸩

  

  沈彬大惊,抬眼找人,就见人群外一戴笠之人看向自己,见沈彬看来,回头便走,沈彬拔腿便追,无奈人多,好不容易闯到人丛之外,却见那戴笠人已在一里之外,沈彬怕惹眼,不敢跑,大步疾走而追,那人如同斗气,竟保持半远不近,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拐进一条胡同不见了。沈彬追向那条胡同,忽儿边上有童音叫道:“沈公子留步。”

  

  沈彬又大惊,此地谁还能叫出自己名字?回头看时,却是一七八岁小孩儿,脸上长着麻子。沈彬一眼认出,正是在旧雨来今轩茶楼牵驴的小孩儿,沈彬不及问,小孩儿递上一样东西道:“有人说让我把这卖给您,您必会买。”

  

  沈彬大眼一看,原来是一份《江湖近闻》,头条大题写道:关中新科出榜,康君得禄高中。沈彬问道:“多少钱?”

  

  “七文。”

  

  沈彬情知贵了两文,并不打愣,付钱接报在手,小孩儿道声谢,冲着沈彬摸了摸鼻子下面,不等沈彬问话,一溜烟跑没影了。

  

  沈彬一看周围,原来跟着那戴笠人一阵走,竟回在了喜来客栈附近,他不由照小孩儿动作一摸鼻下,才知胡子已斜,都快掉了,原来今日天热,粘胶被人中润出的细汗泡化。此时一阵秋风吹过,沈彬头脑冷静了一点,稍加思索,打定主意,先回客栈。恰在此时,两名官差挎腰刀从喜来客栈出来,其中一名在客栈外将那城外告示贴上一份,沈彬背身扶好胡子,整整衣衫,调平呼吸,看官差远了,这才换了方步踱回客栈。

  

  客栈进门是个茶厅,沈彬靠墙角坐下道:“小二哥来杯茶。”

  

  小二端茶上来,沈彬问道:“刚才那两个可是官差?”

  

  小二道:“是,只因近来有起杀案,官差每日来查。”

  

  “杀案,可是城门告示那个?”

  

  “是,刚才在门外也补了告示,不知您可看见?”

  

  “哦,倒未注意。”

  

  “好在这二位差爷与我家掌柜熟识,并不为难。”

  

  “那若放跑了凶犯,如何是好?”

  

  “嗐。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来西安办事?”

  

  “然也,我乃扶风县人,有一朋友来信介绍我教私馆,只我才至省城,还想先逛一逛。”沈彬不知为何,张口就一套五官俱全的谎话,连他自己都十分吃惊。

  

  “那便是了,非是小的多言,那些当兵的,怕是也懒得当这件差。”

  

  “此话怎讲?”

  

  小二左右看看,这会儿无人,放低声音道:“你是不知。这西安城,有几个铁太岁。”

  

  又是铁太岁。沈彬问道:“因何叫铁太岁?”

  

  小二道:“那几家半官不私,联着掌手冶铁的事务,势力大得很,连西安府都不放在眼里。死的那人,便是他们家奴,所以表面看是公事,实际就是铁太岁们的私仇。不过近日,西安府的刘老爷被人参了,当下停职,不知何故。现在新任的没来,老的也没走,这群官差经常被铁太岁当家奴使唤,可钱又到不了他们手,他们能好好办事么,能装装样子就不错了。倒是那些真家奴,要是来查店搜店,虽然无理,却最难应付。”

  

  原来是冶铁。怪不得如此暄势。沈秀曾细细给沈彬讲解过汉朝那场朝堂盐铁之辩,沈彬当年如何能懂?只在后来的日月里,才渐渐明白了些。听到这里,沈彬点头,喝完茶进屋去了。

  

  在屋中坐下,关上房门,定神思索,那引自己的戴笠人便是从背后撞自己的那位,他将我引至客栈,自是因为他知我就住在此。如此说来,撞我那一下,也是有意为之,那时我才出店,如此说来,他一直在等我?

  

  想到此处,沈彬如芒在背。那小孩儿不知是否就是那小芝麻,牵驴一面,这胡子装扮骗不了他,不过想来也定是那戴笠人让他在那里候着,要卖我这份报。对了,看看报。

  

  沈彬这才展开报抄,原来本期是在西安城特发的科考特刊,不但登载排在前几的考生,竟还刊印头名康得禄的文章节选,沈彬一读,与自己在茶楼所写大同小异,那段“梁翙射鸩”赫然在撰。一时间,沈彬坐在原地,如同木雕。命运诡谲,曾在叔叔身上发生过的事,竟又来在了自己身上。不过另一方面,沈彬又有隐隐的得意:这“梁翙射鸩”中暗藏“沈彬”二字,这谷皮蔓儿如何能想到?总有一日将此彰于天下,你这功名也要永久革了去。说起来,这科考因何提前了?也不知小二有什么消息。但沈彬自己已有了答案:必是那康某从中做梗,为的便是高中,如今他已如愿了。

  

  就在这时,小二敲门道:“水先生,有个怪人说送东西给您。”

  

  “怪人?”沈彬开门一看,又是一惊,原来竟是个斗笠,小二倒托斗笠,其中还放了封信。

  

  小二道:“那人好生奇怪,问我刚才是否进来个蓝衣客人,又问我您可是姓沈,我说您不姓沈,姓水,他说什么‘果然把鸩鸟射下去了’,便托我把这交给您,他说这东西您一看遍知。水先生,您认识他么?”

  

  沈彬略加思索道:“哦,认识,那人是水某的朋友,好玩笑。多谢小二哥,那人在哪?”

  

  “他留下东西便走了,说您读了信,须今日照做,他自会来寻您。”

  

  “今日?”沈彬从袖中摸出碎银给小二道,“此信重要,多谢小二哥。”

  

  小二千恩万谢,眉开眼笑地走了。

  

  沈彬打开信,一共两页,一页写着字,正面四句话:

  

  

  潼关城下西凉骁

  孟德割须又弃袍

  髭髯变诈小儿计

  白幡幌幌过吊桥

  

  背后还有四字:

  

  

  风紧扯呼

  

  这四字是江湖话:意思是形势危险,快跑。

  

  而另一张纸,则让沈彬一身冷汗:从正中分开,并列着两幅画像,一张是不粘胡子书生打扮的原样,另一张则是粘了胡子戴黑帽,显然都是沈彬。沈彬几乎惊倒,这几日顶着告示还敢在西安城肆意横行,所仗一是化妆,二是那告示上画得不像,若是官府将这画像广贴城中,还如何存身?

  

  沈彬将信仔细看过几遍,回想今日之事。这戴笠人虽然以暗窥明,却并不害我,反而是在帮我,而且越想那面貌越眼熟,却是谁呢?

  

  “啊!”沈彬拍掌——原来是他!想到此,沈彬竟笑了。

  

  “髭髯变诈小儿计。”沈彬自嘲,自己粘了胡子,不知为何被此人认出,此人便也粘了胡子,在自己身边出没。虽数次戏耍,想想还是如牢中时一般,提供了奇怪的帮助。

  

  如此说来,他便是让我今天就赶紧逃跑。想起小二所说,铁太岁的家奴们恐怕正在疯狂地找自己。若果真如此,的确非常危险。

  

  沈彬反复看了几遍最后这句“白幡幌幌过吊桥”,一抬眼,看见桌上的一根白纱,那是昨日探访假和尚包三旺家,进门时由知客老者给的。

  

  原来如此。沈彬想起找话时问了知客老者一句“何时出殡”,老人答“明日下午”。那便是今日下午。

  

  沈彬心下会意,当下结帐出店,牵了雪郎出来,店中照顾颇为不错,马儿精神干净。他还记得包三旺家,上马向那小巷骑去。此时日已向西,沈彬来到小巷口,向里望一眼,白物依旧诵经声隐约可闻。他下马问附近茶棚的小二,小二说还未见送葬队伍。沈彬点头,在茶彬前栓了马,摸了摸那根白纱,要了杯茶。

  

  一杯茶喝干,沈彬度日如年。约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几个僧人从小巷中出来,让在路两边,就见小包怀抱石盆,手打白幡,身披重孝,走在队前,后续队伍约二三十人,孝有轻重,跟随在后。

  

  沈彬见状,结帐起身,牵马跟过去,一边系上白纱。他径直找到队末的老人,那正是昨日的知客,老人见他也来送葬,说了几句感激的话,队伍直向安定门而去。沈彬还不知,就在安定门外,有一人,正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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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仇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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