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四、沈彬江峡走前程,三叔杜妹错姻缘
张慧聪2025-08-20 19:187,540

  次日平明,沈彬独自与那老农去井棚向村民作证,嘱其莫提江峡。待江峡醒,收了兽皮,二人谢绝老农家早点,江峡问明老农名叫张满仓,二人谢过,骑驴而去。

  哩个喽一夜养足精神,奋蹄疾走,秋晨风爽,路宽人稀,田野广阔,直让人心舒畅。

  沈彬指着路边田野问道:“这搭的架子,种的可是大豆?”

  “是。这个我也帮人割过,换了豆面饼,吃完净放臭屁。”

  “那昨夜井棚边上看来也是了。”

  “你早晨,去那井棚给那张老汉做证了?”

  “你都知道了,我以为你还睡着。”

  “半睡不醒,但昨晚既说此事,不会白说。”

  “村民一醒便去打水,便见那些灰烬。张老汉和他儿子这晚轮流巡夜,故一大早便截住第一个打水的乡亲说此事,便将我叫去了,我们一同扫灰,又来过几个打水的,我便都做证一遍。”

  “他们便信了?”

  “信了。为何不信?”

  “那堆火,若无你我一同摘的那些松果松枝,怕点不起来,那松枝还未烧净,若只你一人,如何能摘下这些柴料?”

  沈彬赞道:“江峡,你这心思,也够细密。”

  “不是”江峡甩下缰道,“明明我生的火,搞得我可有可无一般。此事无论好坏,也当叫上我。”

  “可是……”沈彬一时语涩。

  “话说明白,别搞闷屁雷子。”

  沈彬想,这种话如何往“明白”说?若是闺阁小姐,将这话当面说透乃逼人寻死。不过她是江峡。况且二人已共寝一夜,事已至此,有何不可说?沈彬想想道:“那老汉看出你是女孩儿了。”

  “农村人都能看出来,我也不知为何城里人看不出。”

  “所以……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沈彬想想道:“你和那杜姐姐在一起时,……”沈彬想问那祁大官人是否教过女子伦德,但他知江峡恨此人,不想提。

  “怎么又杜姐姐了,到底要说什么?”

  沈彬又想了想道:“昨晚那草垫如何?”

  “窄了点,好在你我都不宽。喂,怎么又草垫了,你这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真让人头疼?”

  沈彬心一横道:“男女授受不亲,昨晚你我共处一室,那张老汉当我二人是私奔的小夫妻。”

  “哦?那又如何?他弄错了呗。”

  “名节”一词在沈彬嘴边,却说不出,再一想,二人男女同眠,按理说不定终身,已无他解。想到此处,他心砰砰直跳。

  “江峡,你既不住店,便总是……自己睡?”

  “那不一定。我在地主家帮短工,便和一群人挤大通铺,刚进屋真能把人熏出来,但忍一会儿便闻不见了。”

  毫无疑问,除她之外,全是男的。沈彬想,昨天她虽被老农看破,但依然男装,那便是兄弟,只当自己和兄弟共眠便是。不过……

  “你和春秋兄……”沈彬问出口便已后悔。

  “和他怎么了?”

  可与他住过一室,这如何问?

  “是如何认识的?”沈彬这么问出来。

  “哦。我和杜姐姐被带到西安,她嫁了人,本要将我一起随嫁过去,但我跑了。后来……哎呀,反正这一路无事,我慢慢讲,你骑到前面。”江峡说完,踩蹬微微站起,转过上身面朝沈彬,沈彬不知她要做什么,就见她双手按住沈彬肩头,向下一撑,两腿一缩,转正跳到鞍上,说句“你往前,我到后面”,沈彬赶紧挪向前,江峡从沈彬身侧灵巧一跨,两人便换了前后,沈彬忙抓起僵绳,哩个喽善解人意,刚才稍稍放慢,此时又快起来。江峡踢踢沈彬的脚,让他给自己的脚让点地儿,这才道:“从前面给后面说话太累了。”

  江峡稳稳坐好,大大方方抱住沈彬道:“我那银子你如何丢的?”

  “唉!”沈彬狠狠拍几下头道,“遇见演戏,那两位戏生是我路上认识的朋友,便进了圈子,去和他们说几句重逢之情,再摸肩头,包袱便没有了。”

  “你问那朋友要了么?”

  “问朋友?问那两个戏生要包袱?”

  “虽不是他们偷的,但戏班中的老人,对戏间偷包的人可能有数。”

  沈彬一拍大腿道:“若是你在,说不定就找着了。”

  “再在周至打听着找找,未必找不到,但我当时非拉你上驴快走不可。”

  “哦?”

  “你猜我看到谁了?”

  “陈克。”

  “不错,但那陈克边上还有一人。”

  “胡为亮?”

  “不是。是那皮家的二少爷,他是杜姐姐的小舅子。”

  沈彬当即明白,这正是那射覆出“二”之人。那天文战,要属这射覆最为棘手,而后来看榜之时,那皮正奎之名坠在榜末,正不知是不是他。他因何会与陈克一起?难道陈克没去给胡为亮送信?沈彬冷汗涌下,不过转念一想,此信就算送到,亦未必起效,若落入皮手,后果更难预知。

  “沈彬?”见沈彬不答,江峡问了一声。

  “哦,我在想那中考的榜末有一人叫‘皮震奎’,不知是不是在茶楼和我斗文的那个。”

  “是有个奎字。我看见他了,他和那几个可不一样,他是个猞猁屁股黄貂嘴,说不动便忍得住,说动那脆着呢,谁知他带了多少人,藏在哪,要被他看见,就算跑掉也得脱层皮。”

  沈彬点点头:“原来如此,幸好你眼尖。你刚才说什么屁股什么嘴?”

  猞猁屁股黄貂嘴是江湖话,猞猁最有耐心,蹲守猎物可连伏数日,猞猁屁股是说人沉得住气;而黄喉貂则动如闪电,咬则必中,黄貂嘴说人出手狠辣。江峡解释一番,沈彬犹叹江湖智慧汪洋大海。

  沈彬道:“这次恩科榜,这皮震奎榜上有名,虽排在后,可除康得禄外的那几家,都名落孙山。”

  “这皮家有点个别,西安铁太岁几家穿一条裤子,皮家也在内,但只穿了一条腿。”

  沈彬点头,江峡的话他听着都很新鲜,都是书中从来没有的,越品越有滋味。

  “他家老头儿是个硬茬儿,但是中了风,只剩半条命,大儿比老头儿就差多了,找女人倒内行,他爹好着时他有人拘着,中风后没人管了,他狗獾子挖起洞来了。杜姐姐便被他弄了去。”

  “狗獾子挖洞?”

  “哎呀,你是男人,怎么不懂这个?”

  “我知道了,就是开外宅。”沈彬小声嘟囔,他问出口时就已经明白过来。

  “对,你们读书人是这么叫。”

  沈彬咧嘴,迎风流汗:“所以皮震奎是他弟弟?”

  “对。皮老大在恩泽巷赁了房子,把杜姐姐弄去那里面,还送了米面粮油穿的用的,还派来个老妈子。我听说她住处便来看她,哪知门开着,屋里桌椅倒着,地上全是碎碴,杜姐姐躺在床上,脸肿着,已伤的下不了床了,是那皮老大的老婆昨天带人打过来,老妈子也给带走了。我帮她收拾了屋子,她懂点医,给我写了个药方,我去帮她抓跌打药。我便是在药店遇到的春秋大哥,他刚巧也来抓药,我们俩的药方差不多,有一味药药店刚好只剩一点了,他吓呼那个掌柜的,掌柜的就卖给了他。出了药铺他给我赔礼,我很生气,就骂他欺负人,一急把小时候的老家话骂出来了,他赶紧用淮安话问我是哪里的,原来他是我老乡。然后他说他师叔受伤很急,让我留个地址,晚上定去别处置办了药送去,我虽不信,我便给他说了恩泽巷。晚上他还真把药送来,而且帮着做成了膏药泥给杜姐姐贴上,第二天他和他师叔一同过来感谢赔礼,还送来些吃的,他师叔鼻清脸肿,是真挨得不清,不过看那样子走路倒还利索,他说杜姐姐面相带病,又给杜姐姐把了脉,说杜姐姐惊吓过度,忧心过度,除了体外伤,内里也要调养,给她开了方子,让春秋大哥去抓药,恰逢那皮家老婆又带人来打,他师叔只拿了根断椅子腿,也没见他怎么使劲,就把几个人全点倒了。那群人害怕,这才跑了。”

  “原来还有这些事。他那师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瘦,看着年纪不小,但他说他是长得显老,其实比春秋大哥大不了多少。过几天他来给杜姐姐换药,带着她下床活动,教了我几个动作,让我带着她慢慢练,我也跟着练,他说这是一套武术的前功,让春秋大哥过来送吃喝的时候把这套功教全,呶,就是我在牢里练的那个,他想教全,但我们后面的练不了,就学了那一点。”

  沈彬越听越疑,问道:“那师叔可是个道士,名叫什么?”

  “不是道士。他说既然他徒侄叫春秋,那他也得叫春秋,只是两个人都是半部春秋,合起来却只能是两个半部,而不是一整部,如果叫春秋大哥春秋大哥,那便应叫他春秋三叔,或者就叫三叔。所以我叫春秋大哥时,不好省去那大哥,因为他师叔也叫这个。但一人半部之类的,我听不懂。”

  “半部春秋。等等,半部……这叔侄俩,莫不是都姓秦?他真不是个道士吗?有没有提‘无谷道人’这个名字?”

  “没有,他不是道士。为什么问道士?”

  “这真是奇了。”沈彬将广济寺中与五谷道人的话讲给江峡,道士不但提到半部春秋,还指点了他那套操。

  “依你说,那真像是他,长相也一样。可他不是道士呀。”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春秋兄送了我两支小铁刃,说他们师徒二人是打铁器的,这就当小礼物,后来我就拿它们剥蟹,真是好用之极,结果,一只把那胡少爷的刀弄坏,被铁太岁弄走了。另一支,就是这个。”江峡摸出那小铁舌来,轻轻戳戳沈彬的大腿。

  “春秋兄侠义心肠,我深有领教。杜小姐后来如何了?她这连门也没进,可不叫嫁人。”沈彬心说,这种外宅之事听说吕登阁就搞过,那姑娘下场凄凉,还是叔叔给她凑点盘缠让她回转老家。

  “后来嫁了,我说得乱。沈彬,此事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你有学问,我倒想问问你。你知道后来怎么着了么?”

  “怎么着?”

  “那大老婆带的人被春秋三叔点倒后,三叔又来给杜姐姐换过一次药,说他有事要离开西安一趟,过几天回来,有他徒侄在,晾那些人也不敢怎么样。如果他们报了官,要来清房,那便先找个住处,等他回来了再说。他留下了点银子便走了。就在那天晚上,突然来了个人。你猜是谁?”

  “不知。”

  “就是那个‘奎’,皮老二,我以为他也是来替他嫂子清屋子赶人的,不知有什么新花样,结果他说要和杜姐姐谈谈,他问杜姐姐想不想明门正娶嫁进皮家作妾,如果想,就要按他说的行事。他说他早知道杜姐姐的娘家是假的,那么多媒人,那么多好人家都想当正妻娶,这娘家都不要,独独挑中他哥哥,那用问么,就因为这女孩儿根本不是她们的女儿,只是他们的‘货’,只有他哥这个色鬼冤头肯一手清给一大笔银子买下来。但若按他说的做,光明正大嫁进皮家,虽是偏房,那也是富贵人家的奶奶,穿绸裹缎、吃香喝辣、使奴唤婢,不在话下。至于那大太太,他皮二既然能让大太太同意她嫁进去,就能让大太太不欺负她。”

  沈彬叹气道:“杜姑娘既不愿走你的路,那这条出路,也仅此一条了。”

  “哎,其实……其实杜姐姐还有另一条路。”

  “哦?”

  “我说话从不哼哼咕咕,但这件事还真有点粘嘴。三叔来给杜姐姐治伤那几日,我都看出来了,他想向杜姐姐提亲。”

  “啊?”沈彬想着无谷道人的模样,须发已然见白,觉得不可思议,“那杜姑娘知道吗?”

  “我都能看出来,杜姑娘人情可比我通,她怎能不知?”

  “那后来呢?”

  “就在那天晚上,她还是同意了那皮老二。”

  沈彬一声叹息。

  “杜姐姐给他提了个条件。”

  “哦?”

  “就是等她嫁进皮府,这恩泽巷的房子不退,让我来住。皮老二同意了,说那租子已经交过两年,空着也是空着。我害怕她是因为我才同意的,但她说此事已决,让我决计不要再问了。她说得很凶,我从没见她那么凶过。”

  沈彬如物塞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也没多久,就真的嫁进皮家去了,当了小妾,我也就住在恩泽巷了。结果过了几天,三叔又来了,这次他是提着东西来的,但他知道杜姐姐已经嫁进皮府,狠狠跺了几脚便走了,那院中的几块砖都给他跺碎了。”

  沈彬见识过无谷道人的功夫,若二人是同一人,确有此功力。

  二人沉默下来。许久沈彬道:“那皮老二使了什么招?都干了点什么?不会……是奉子成婚吧?”沈彬说出这话自己也吃了一惊,换作离开凤翔前的自己,根本不会往这边想,话更是说不出口。

  “那怎么可能,根本不赶趟,我看他也没干什么,就是皮老大的老婆被他摆平了,后面就很顺了。那皮老二我会过,知道他鬼狠,我倒信他办得到,不过这皮老二费这么大劲让杜姐姐嫁进去呢?他图什么呢?”

  沈彬想想道:“你说皮老太爷中了风,那皮老大就无人管了,他母亲皮老太太呢?”

  “皮老太太活着,也没听说有病,听说从就小惯着儿子。不过你一提我还真忘了说,那皮老二不是她生的,是小老婆生的。”

  沈彬暗想,怪不得那射覆时出个“二”,原来他是这样的老二。

  “那后来,你可又去看过杜姑娘?她嫁过去后过得怎么样?”

  江峡犹豫了会儿道:“怎么说也是府上的太太了,好衣服也穿上了,吃的也好了,你别说还真像皮二所说那样,但在那大太太面前,也还是低声下气的,杜姐姐本来就是软性子。我进府去看杜姐姐倒不难,有皮二给我开门,只要送个水果,跑腿送个信之类的,便能进去和她见见,说说话。她总想偷偷给我钱,但我不要,免得欠那皮家的。”

  “杜姐姐可有说过那皮二让她做过什么没有?”

  “皮二时不时问她哥哥皮大最近在干什么、去过哪等等,”

  沈彬慢慢点头道:“这皮二恐怕想谋夺家产,但这和杜姑娘什么关系,我还不知。对了,这皮二家都是些什么产业?你说铁太岁穿一条裤子,但皮家只穿了一条腿,是什么意思?”

  “什么产业我也不知,但他家没那么怕康家,有自己的道道,我在康家螃蟹宴剥蟹,皮大没来,皮二是来了,但先是皮家找的我,杜姐姐告诉的皮二。他家也能买到外地蟹,但不往外说,没康家弄的那么大,但比本地的大多了。后来皮二告诉姓康的,我才去的螃蟹宴。”

  沈彬道:“是了,你之前和我说你的两个恩仇人时,除了那祁申,便是此人吧,我在《恩仇谱》上也记了,只是当时未知是谁,留了片白,今日须将它补上。”

  “明白了,沈公子今天得住店了。”

  沈彬笑道:“不住店也能写。我在这驴上,说不定就能写。惜有李密牛角挂书,今有我沈彬驴背……”刚说到此,沈彬就被狠颠一下,江峡哈哈大笑。

  两人看到前面有小河,便将驴慢下来。哩个喽跑了近一个时辰,也该休息休息了。

  二人下驴,牵驴到小河边,哩个喽自去喝水吃草,沈彬边柔屁股边道:“这铁太岁究竟搞的什么营生,只知是冶铁,都干些什么,如何干,还是不知。那西安县里停办了案子,但盐铁乃国是命脉,能将冶铁握在手里的,在朝中必定根深蒂固,我那官司恐怕还是暗无天日。说老实话,认识你们这些天我长了不少见识,以前真是白纸一张,以为满世界都是好人,现在我反而奇了,朝中既然有人,何不直接走个门子弄个官,还考科举费这个事做什么?那凤翔县的卢县令,怎么看都不像考科举之人。”

  沈彬不知,豪商之家越是有钱有势,越想要功名,哪怕不当官,头上的功名人人敬仰,就只说“堂上不跪”这一条的威风,就令人神往。而且这些地头蛇往往愿用“功名唾手可得”来彰显其势,沈秀的“三爷”之名便是这么来的。

  沈彬伸伸胳膊,将那经无谷道人指点的操做给江峡看。

  江峡一看便说:“对对,就是这样,没想到你做得比我还要好了。”

  “无谷道长说我,既学过这套操便不是外人,还问我春秋兄有没有提是半部春秋,当时我还不明白。但是,怎么他们一个是道士,一个不是呢?”

  “说不定那时他还没出家,后来就出家了。”

  沈彬点点头:“虽奇诡,此事也并非不可能。”

  哩个喽在水边啃些常青的嫩草,吃得欢实,沈彬问道:“江峡,一直没问你,这驴,到底是……”

  江峡轻描淡写:“买的。”

  “啊?”

  “你不是问我钱去哪了,买驴了。”

  二人分别几日,却似过了数年,重逢又连连遇事,沈彬一时竟忘了问江峡分别后之事。

  从西安城中逃出后,江峡春秋当夜未睡,江峡有很多埋藏银子的地方,城边就有八处,春秋与她一起,连夜一处处全都挖取了,之后春秋带江峡去自己住的城外田舍,将一个包袱交给江峡,原来是江峡留在恩泽巷小宅中自己的东西,除了银子,还有江峡的衣服——包括那件少女穿的红衣——和一众江湖用物,春秋在牢中探知她被陷后便去尽数盗出,装好放在田舍。接着又牵出雪郎给江峡,让她骑着回淮安,找到了再骑回来还他,江峡并不瞒春秋,说这匹马她要去送给沈彬骑,春秋初时惊讶,后来也便同意了。

  沈彬听了不由感叹懊恼道:“世间如此有情义之人,真乃罕有,我真是辜负了二位,我若早从你这里学到如何不住店,便不会被那些人盯上,雪郎也不会丢了。”

  江峡道:“等事情平静了,你可得去把雪郎找回来。”

  “好,一定。”

  “我还欠小芝麻和一些别的朋友一些钱,第二天去小芝麻家,他家也在城外的村子里,结果进院子就看到这大花驴,以前来时没有,我便问芝麻是哪来的,芝麻说他之前在康家的茶楼帮客人牵牲口,来了个公子骑的这个,名字还好笑,叫哩个喽,结果那公子就没再来骑走,我家正好少个牲口,就问那茶楼管事的能不能把驴拉到我家去借用一段时间,等那公子来了再还,那管事说那公子不会来了,这驴就当‘卖’给你们了,八两银子,后来搞搞价,搞到五两六,他们便东拼西凑买下了这大花驴。我问了他哪个日子,公子什么长相,说些什么话,便知道是你。我欠小芝麻三十八文钱,全都还了,又告诉他还欠谁的,各是多少,把钱算总了给他,让他得空帮我去还。”

  沈彬想,这便是江湖中的信任。

  江峡继续道:“然后我告诉小芝麻,这驴是朋友的,那公子便是同我一起关在法源寺的那个,这驴还须还给他,但你们既花了钱,也不能让你们吃亏。芝麻的爹出来说这驴劲大得很,但不听话,抽鞭子也不肯拉磨,留着确也没用,我便将这些年攒的银子全拿出来了,将将够数。那驴原配的鞍子,小芝麻家看着东西好,放着没扔,这也是正好。我让小芝麻寻个茬儿告诉杜姐姐,说我先回淮安找我爹娘,以后再来看她。说完这些,我就骑驴走了,这大驴开始不太听话,慢慢就好了。后来往东走出几十里,在路上看到那群家奴,这才放慢了远远跟着。”

  沈彬流下泪来,想起自己问那句“你的钱都去哪了”,真是混蛋之极,心中羞愧又感激,一时难以言表,上前一步将江峡抱在怀中,江峡没动,头埋在沈彬兄前道:“这驴现在可是我的,我要骑回淮安去,等我找到了爹娘,再骑回来,你再拿银子赎走。”

  沈彬破涕为笑。

  二人又细叙些交心之事,沈彬将相识柳苏云、唐之韵、鲍小禾、金小石、成谈、方磊之事细细讲来,江峡看到树上挂着一只破斗笠,又让沈彬肩头托起自己,将那破斗笠够下来,用脚踩成个箩筐,接着寻处浅水踩着露石到河中间,将斗笠捞了几捞,竟捞上两条鱼来。沈彬看得目瞪口呆,江峡道:“咱俩都没干粮,就只好如此了。”

  “若没这斗笠,你是不是也能捉到鱼?”

  “能倒是能,那就费劲多了。这真是给咱们备好的。”

  沈彬看着江峡用小铁舌剖开鱼腹,取出内脏,想掩面又把手放下了,对江峡道:“另一条给我。”

  “哟,沈公子,君子不是远……远……”

  “远庖厨。你别笑话我了,让我也来一次。”

  江峡将鱼摔晕,沈彬接过来还真不含糊,没几下也将鱼杀好了。江峡拍手道:“真行哎,我的本事都要被你学去了,你可要赶紧教我认字。”

  二人用树杈将鱼穿了,生火烤熟,沈彬平生未吃过如此美味。

  二人重新上路,聊目之所见万物,沈彬调运平生所学,将随见一物以书、经、史、诗讲出,而江峡教沈彬认庄稼野果,用弹弓打雀子、捉蛇,甚至循迹找到松鼠藏栗子花生的洞,沈彬叹为观止,二人吃着竟一起停下,原来两人都觉得吃太多对不起那松鼠,二人一听对方也如此想,一同哈哈大笑。

  哩个喽脚力虽足,驮二人还是吃力,一天行不过四十里,二人晓行夜宿,沈彬跟着江峡宿坟地、住牛棚,遇到镇店还住了一次店,而路遇那些伽蓝庙宇,无论荒败兴盛,一律远离。江峡告诉沈彬,出门在外“宁宿荒坟,不宿古庙”,沈彬经广济寺一事,深以为然。住店那天,沈彬将所经诸事和江峡所讲,细细理了,誊写在《恩仇谱》之中。如此直走到九月十六巳时,二人早来在扶风地面,沈彬小时来过关瞻家,还记得地址,依印象而走,这一日,便来在了扶风县外八里的关家堡,沈彬端得记性卓然,不摸不问,径直来在关瞻大庄院前,一问才知,就在不久前,关瞻沈秀二人,已动身去了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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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仇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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