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一 康得禄一脚葬大势,沈修文三信定大局
张慧聪2025-10-02 08:1918,720

  熊广来万没想到自己会挨这一脚。紧接着这一脚的是一大摞纸票,直向他砸来,票据砸中熊广来的头散得到处都是,熊广来跪在地上看着空中纷纷乱飘的票据,随便抓起几张来看了看大惊道:“啊?哪里来的这么多假票?这些……这些全是假的!”

  “哦?你也知道是假的?你倒是做什么解释?”

  跺他的人道:“解释?这些假票一眼便知,银号票据总有人盗印,我有什么可解释的……”

  可是这话还没说完,那人已将另一个东西接着狠狠摔在熊广来头上。这可不是纸票了,而是兜在一起的一堆一指厚的铁板,加起来有小臂高,三四十斤重,这一堆铁片冲着熊广来就砸来,可怜熊广来,还没看清砸他的是什么东西,便脑袋开花,当时倒在地上。

  这些铁片非同小可,乃是银号各版票据的印版,只不过,它们是假的。来者为谁,非是旁人,正是铁太岁之首康氏如今的少当家:康得禄。而此行,沈彬在边上也看得一清二楚。康得禄若是早早看到沈彬,这一脚会不会踹或还两说,而这一脚当着沈彬结结实实踹出去,沈彬便明白,自己苦心思索之后寄出去的几封信,已尽数起效。而熊广来在黑暗中一眼便认出那些票子全是假的,沈彬也不得不佩服,洪至印行的掌家,也非浪得虚名。

  沈彬送出去头封信,便是给陈克那封。却说在周至县城,江峡疾喊沈彬上驴,是因见到陈克与皮震奎当街说话,二人以为,当时陈克带信去找胡为亮,当街被皮震奎截住,实则不然。皮震奎因何会来周至县?一是皮家本在周至县便有产业,他来此处理,二是这外逃的沈彬他一直颇为在意,陈克虽在康得禄手下做事,实乃皮震奎在康家安插的眼线,暗地里一直通过一个小厮给皮传递消息。陈以为周至县没了康家人,本来就是要去先找皮震奎商量下步,却不想被沈江二人看到,而二人当时果断上驴而走,皮陈却未及看见二人。

  皮陈主仆来在一处茶楼,进密间,这是皮家在周至的产业。陈克将诸事全盘托出,说话间有人来报:之前所跟踪的那偷包袱人拿了一叠油印纸去找算命的问上面写的什么,被撅了,那上面似乎写了科举之事。皮震奎立即让报信人带路去找那偷包人,不多时,皮震奎回来,手中拿了一叠印物,当然早已读过。

  书不要麻烦,当下陈克交待欲擒沈彬,却被他与江峡反擒之事,皮震奎只是笑,最后问陈克沈彬和他说了什么,陈克便道:“小老儿若再回去见康主子,定然性命不保,沈公子给小老儿指了条活路。”

  “哦?他怎么说?”

  “小老儿已应了沈公子,秘办此事,虽须说与主人,可此事毕竟背信沈公子,小老儿心有不安,还望主人给小老儿一个台阶。”

  皮震奎思索片刻道:“那我便将你打上一顿,你看如何?”

  “打也不妨,但打之前主人不如先猜猜,沈公子要我如何。”

  “这有何难猜,定是让你另投他人,另寻他路。”

  “那是投谁呢?”

  “这个嘛,……”皮震奎想了一会儿道,“除了胡家,费、贾倒都有可能。难不成,他就是让你来找我?”

  陈克苦笑,不置可否,最后道:“主人,打吧。”

  皮震奎大惊:“竟然还真是姓胡的……这如何使得?”皮震奎在屋中踱步,思来想去,又摇了摇头,叹口气道,“陈克,我若打了你,日后须不好用你,可你有此义气,也不妄皮某识你用你,行,那我就成全你的义气。待打了你,你再说。”

  书不要麻烦,皮的手下兵分两路,一边去找外科的郎中,这边便将陈克打断一条小腿。陈克疼得汗湿全身,那边郎中也很快找到,非是旁人,正是牛志。牛志看见了皮震奎,皮震奎却没看见牛志。这边牛志将夹板打好,又留下跌打药丸,收了银子走人。陈克则疼得昏过去,又被凉水喷醒,周身被大汗浸透,将沈彬留的信亲手交给皮震奎道:“那人正是胡员外,主人神通广大,如今康主人那边已不能去,小老儿全家性命,便交于主人了。”

  皮震奎看了此信才知沈彬用意,待陈克疼劲稍退时,细细道:“你这条腿不白断,你要是真去找了胡员外,他定会立即将你送去康家,那时连我也救不了你了。以那两家的关系,岂是这封信便能挑唆的了的?你便在此将养个三五月,少要外出。康家那边我会说,你被沈彬同伙打断了腿,丢在荒庙中,你爬到当街,被我撞见,念你虽是无能,却也忠心,将你救起,而你腿既断,已是废人,留在康家,也是累赘,我将你要来我处,康得禄定然觉得我懂事。此后,这便是真事,你要从头到脚都这么记这件事,任何人问起,不论与康某有关无关,都是一样,万勿说错。此事重大,你可明白?”

  “小老儿不明白。”

  “什么?”

  “我明明被那沈彬等人打断了腿,照实说便好,并不知道有什么会说错的。”

  “想来如此。你家那边,我自会照应。”

  陈克千恩万谢,皮震奎将手下全叫到身边,将此事讲过,统一众口,将人都打发走,这才逐字重新研究起沈彬的信来,他虽嘴上那么对陈克说,但此信若到胡为亮之手,到底会怎么样,其实难讲。这一封信已使他吃惊,更吃惊的是那单独留给陈克的纸条,乃是当胡氏不收留陈克时沈彬给他的备计,上写:

  沈信所言,陈不知一字,胡不留陈,陈死追沈,沈若不死,誓不回还

  如此,陈克无非落个有家难归,一家性命倒也无虞。

  而卷在信中的那五张银支票更是让皮震奎大惊,沈彬一路亡命,如何能做到如此地步?想那康得禄,虽知沈彬已逃,却觉得不过是场猫鼠游戏而已,猫一时擒鼠不得,非不能矣,乃不舍嬉戏之终矣。

  皮震奎看着这五张银支票,心说,此乃天意,再不动手,更待何时?皮震奎前思后想,下了决心,想好计策,叫来一个街面上熟的手下,将那檄状取出一半给他,让他找街上卖水果的“如此这般”。白天早派人去玉椴山庄下了拜帖,晚上要去,便顺手带了份檄状去。当天将周至生意之事料理完毕,当夜备好快马,次日平明,带着余下檄状,向西安而去。

  皮震奎恩科得中乃是末名,揭榜次日与康得禄一同去见考官拜师,考官有两位,一位姓屠,一位姓扶,其中屠为主,扶为辅,前几名拜屠,后几名拜扶。当时行完拜师礼,不过一盏茶,皮震奎便看出二师不合。康得禄志得意满,问皮震奎要不要让他走走关系,改拜屠考官,如此更有前途,皮震奎以自敌学浅,不敢与康少同门婉拒。

  是夜,皮震奎以求字为名私访老师,赠以珍藏的蔡京奏折真迹,扶考官大惊,蔡京虽为书之大家,因其奸官名声,士大夫虽爱其字,不敢明藏。扶考官挥毫,依皮震奎所愿写下一幅“清守正气,日月乾坤”回赠。

  摆茶相谈,皮震奎说中扶考官心事,随后陈以康得禄窃沈彬文之事,扶考官大骇,不知此地学子竟如此大胆。原来,在考前,屠考官已泄题于康,而最大一题,便是那“论高功能臣”。此事康得禄携铁太岁行贿黄金三千两,早已托镖局送往屠考官山西老家。此事扶考官略闻风声,强作闭眼不知,待阅卷时,见沈彬之文着实拔萃,哀叹如此难得一个好学生竟要旁落屠手。直至皮震奎陈述此情,才知此文乃是窃取而得,而实撰此文者,正在亡命。

  与此同时,代天巡狩,巡查山西的钦差移驾关中,此人非是旁人,正是淮安潞郡王朱立钊。皮震奎劝扶考官早下决断,去找朱立钊,扶考官慎微不前。皮震奎早料此手,次日即骑快马奔至鄠县祁家村,找到清守印社,出重金让印社印此檄文。金小石自然大喜,而方磊严辞拒绝,皮震奎便说,如今潞郡王已至关中,他新拜的老师扶考官与其乃是同门,定要去戳穿这铁太岁舞弊一案,为先造舆论,想出此行,而皮家亦在铁太岁之列,他皮震奎定要被卷入其中,为求自保,先下其手。可方磊执意不肯,更是不信扶考官会参与此事。皮震奎此时亮出那幅“清守正气,日月乾坤”,说是扶考官为托清守印社,特赠此字,方磊见扶考官落款印章一清二楚,方才相信,而且大为触动,当即取出鲍小禾所制原版,皮震奎亦大为意外,这才知这叠檄文原本就在此印出。

  金小石立即重排活字,当夜已印出两千份,平明骑驴送去西安城,待扶考官睡醒,去吃早点之时,才知此文已遍传西安。

  是日已在九月十八,两日前,另外一头,沈彬江峡行至扶风关家堡,中午,沈彬来到董家集,又发出一封鸽信,此信是他在路上深思数日而得,行文如下:

  二公之助,如雪中炭,彬得活命,已至扶风,近闻封刀大会名单,万望赐教,彬扶风翘首。前日彬周至九幺,遇鱼怪人相捞无虞,公神技造物,彬遵公言,慎思其用,以其二交狱卒侯,其定会买路于之人,之人定之之,如此定生缺页于簿,镐早晚得知,定有风波,公慎查之。

  信虽以火信发出,沈彬亦怕被他人所捡,文字上动了些功夫,使外人看不懂。原来沈彬在周至县将两张伪票交于侯牢头,让他去交给臧池,侯牢头果然听从,臧池收了银支票大喜,问侯牢头哪来的,侯牢头便依沈彬所说,是在周至县褚记鸽站附近捡的,臧池大喜,给侯牢去许多好处不必细讲,转天便去利贞银号将银子兑了出来。前书已述,这笔银子原本应当是由他代县令收兑,经他手转给县令,他自己最多留点抽头好处,但因鸽子坠落,银子未能送到,胡为亮便在来周至处理生意时,亲自将银子送给县令——如此绕开了臧池,臧池替县令收钱,实指望这些抽头肥己,故心中大为不悦,随后将这一千两银子全部据为己有。

  当时胡为亮正在利贞理事,抽查账目,立即得知此事,首先猜是那臧池有意为之,明明收到银支票却说没收到,待胡为亮另拿了这些银子再对兑换,但想想却是不对,他与这臧池已有过几回交到,他不至于做出此事。于是便猜是那银支票不知为何有所延误,最终却又送到了,而自己绕开臧池直接把钱给县令,多少是坏了规矩,此事又不能声张去找鸽站讨要说法,所幸一千两银子也不算多,胡为亮便吃个哑巴亏,将之前给县令的银子改为自掏腰包,如此便填回了亏空,此事告一段落。沈彬以为此事会传到西安引发风波,其实没有。

  沈彬的鸽信寄到西安鸽站,站中伙计自是知道五里岗,将信送去。坟舍夫妇拆信却见空白,便知是火信,以火烤出字来,二人一读,立即要去买江湖近闻,开门变遇见一人,那人正是何六。

  何六见到二老便即跪倒,递上一把刀,求二老把他杀了。

  夫妇自然大奇,知这何六鬼道道多,却不知这是唱的哪一出。何六却道,有件亡命之事想拖二老来办,此事实在太过分,便请二老先把他杀了,如此他便提不出那要求,若是不杀,他提出这要求来,二老便拒绝不得。

  二老知这何六行事一向如此,但总的来说也不是坏人,便说听听他葫芦里卖的会药。三人进屋,何六说这铁太岁忒不是东西,许的银子一个子儿也不给,他给铁太岁记了细细的账,铁太岁一共欠自己五百八十三两银子,给他们打完折去完零多退少补剪枝溜缝儿最后算个痛快账,一共是七百三十九两八钱半。二老听懵了——越打折越多暂且不提,管这种帐头叫“算个痛快账”的,天下恐怕只有何六一人——心知何六向来如此,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何六道,向这铁太岁讨要这笔账,便着落在二老身上,二老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原来,何六早知这金蚕王镜与千机手方月清身怀绝技,西安城中几家银号所有版式银票,他们都有自己的刻版,换言之,这坟舍随时可印银票,只是二老只为争一口气,证明自身本事不输洪至,自是不做那银假票之事。而利贞银号的银支票,其仿伪之术又上一阶,方磊拿来后,二老久无挑战故而十分兴奋,而此票乃是定人定向的银支票,支者兑者心中都有数,故而多印几张也并不无捞钱之嫌,便印出一些让方磊带给沈彬,有那么一分私心,便是让这假支票流出去,让洪至知道,你的印术虽高,非不能破。

  何六如何得知此事不必细说,但何六想让二老印一张大通银号出的专用半定向银支票,支主是印定的康得禄,兑主便是后填的他何六,这种银支票是大通专门为康得禄给人钱所制的。何六要以此银支票去大通将他认定铁太岁应给未给的银子讨到手,然后便三十六计走为上,此生不再回西安。

  何六说完先将刀放在桌上,又将一个鼓鼓的银子包放在桌上——这是何六混迹西安城攒下的所有的银子——接着向二老跪倒拜道,二老若肯帮忙,便收下银子,非是辛苦费,乃是认他这个干儿子,这些钱算是儿子给干老的孝敬,而干老帮儿子,便也不外。若不收银子,便用刀杀了他何六,若不收银子也不杀,他何六回到西安城,便将这坟舍中有各版银票的母板之事传出去。

  二老听完长叹,心知果然上了这何六开的贼船。但这银支票虽可印得,要完成还有一节:填那银子数、何六之名、还有密号,密号还要封起来。难就难在,这几处须以小字写得,而且要以康得禄的笔体。何六说笔体之事他已找来字样,求二老仿写,方月清可将字迹分毫不差刻下来,但用笔却非她所长,而王镜也摇头。何六叹道:“若是那沈公子在就好了,我害他亡命天涯,如今便现世报来。”

  二老一惊,此时正要与那沈彬回信,刚好可托他写来,当时便问何六可有最近的江湖近闻。何六因那万两赏金之事自然也已关注封刀会之事,身上恰有才买的江湖近闻,二老一个个名单看过,只知那西安的解职都司王世南,便将王世南之事写在回信之中,顺带告诉何六这王世南其人,原来这王世南与铁太岁家背靠着产铁做打铁生意的康有焕是朋友,近来和那康有焕一同动用手段,收了一家西安小有名气的刀铺,正要用这刀铺的炉锻出新刀去夺那万两赏金。当时便找出康得禄专用银支票的刻版,印出几张来,仔细晾干后,挑出最好的,附在信中,仔细掂过,鸽子可带,便将事由也一并写好,又将康得禄的字样也一起卷进去,由何六送去鸽站寄出。

  沈彬在扶风当天接得回信,大惊又大喜,原来二老说此事虽是他何六挑唆所致,但能来这里看坟,主要便是因方氏被洪至排挤,王镜也厌恶江湖争斗,随妻来此度日,但终究这口中气也没出来,何六定是早知这一点,才来找他们,此事过后,他二老也要搬家隐循。沈彬细致读过后,想来二老既已开口,定无不帮之理,便在纸上反复练康得禄的字体,此事于他并非难事,但那“七百三十九两八钱半”着实啰嗦,要填在如此小的格子中,实在太难,为保万无一失,沈彬还是反复练过,最终将“半”字删去,改为“七百卅九两九”终于填好,沈彬思索再三,又写下一封短信,这封信告诉坟舍夫妇,若要掀桌,便掀个彻底,索性将那各种票全部印来,夜间丢一叠在康府门前,康家自知银号印壁已破,定会大乱。而春秋叔侄俩的刀铺易手,也有了点眉目,待去了封刀大会,或许一切都能清算。

  何六直接去鸽行等着,一直等到店中要插板,何六拿出银子来,说要等一封重要回信,便一直赖在店中,店家与他商定,定更鼓过四刻,若还没有信鸽来,便就此关店,而就在三刻之时,真有一只信鸽到了,正是沈彬的回信。是夜,何六早将一切收拾停当,一早开门便来在大通银号。他帮铁太岁来大通银号办过事,与几个伙计都相熟,等着去后面支银子时,每每便念叨起康东家许给他的银子,这笔银子给了他他便要结婚生子。而康得禄因确实口头许过,此事传去他耳中,他也并不否认,而念叨得多了,伙计们更是信以为真,但因都了解康得禄为人,便当半个笑话来听,甚至何六再来办事时,伙计们会主动问起“你那笔银子何时给啊?”何六便唉声叹气。就在这一天,伙计看到何六神彩奕奕,玩笑着问:“六爷,可是你那笔银子给了?”何六哈哈大笑,掏出银支票来,伙计们全都愣了,看见上面那数,更是愣住,何六道,这是将一些之前没给的工钱、他垫钱办事的零碎银子全算上了,这才算出这么一个数,只因他已看上一个姑娘,媒人已将事情说了个七八分,就差定钱了,东家便连支带还,一共开下这么多来。何六说,但是今日将成大喜,太高兴了,伙计们去后面兑了银子出来,他便只要那整的,后面的就给银号的伙计们分了。伙计一听,自然高兴,此事若稳妥起见,本应再去找跑得快的,去康得禄家问一嘴,可众所周知,康得禄起得很晚,奈何一节,何六的故事编得太圆,又向大家许下银子,再加上这银支票做得确实无可挑剔,拿在后台让师傅去验,字体、密号,尽皆完美——须交待一句,这密号是何六在办事时偷偷撕开看来,为此还将自己在水中淹个半死,做完这场戏,那撕开密号的银支票,已泡成了纸泥。此事罚了他一个月的工钱:八分半银子。而这一切投本儿,全要在今天翻回来。

  后面掌眼师傅看完银支票,认定毫无问题归了档,将白花花的银元宝交到何六手中,何六拿了钱,大摇大摆唱着喜歌而走。

  而在西安城的另一边,康府的下人扫花园时闻到一股恶臭,循味儿找去,才发现有人从墙那边扔过来一大包屎,就在屎旁边,整齐放着个精致的木匣子,下人不敢怠慢,拿了此匣去报事,可康得禄并未起床。家中主事的管家将匣子一开,这才知道大事不好,众人怕康得禄发作,都远远退开。那匣中是何物?正是印得规规矩矩的全套银号票据。待康得禄发现此事,大发雷霆之时,何六已骑快马到鄠县地面了,而五里岗更是人去屋空,待康得禄派人通过卖那只木匣子的店家查到五里岗时,范家丁率众撞开大门,冲进屋中,却被地上摆在门口的东西绊倒,再一看,正是那些印板整整齐齐摆在门前,还有一个字条,写道:

  广来小儿,红蓝小技,紫面雕虫,不过尔尔

  而与此同时,有下人和银号的伙计一起急急忙从城中跑到此地,说之前一直给康府办事的那个何六去银号用康得禄本人名号的银支票兑去了七百多两银子,此事还是下人去银号办事看到银号的伙计买了华贵的新帽子问起的。那银支票已带来,康得禄一看,与他自己所开一般不二。

  康得禄如何冲天大怒,如何反应,暂且不表。且说钦差朱立钊,在山西遇发地官员奉迎,为查实一些事情颇费了些周折,来到关中时,朱立钊听从随行师爷贠机的建议,让贠机先行,找个落脚之处。贠机本就是关中人,老家不在别处,正在鄠县红石镇,鄠县离西安城不远不近,在此处找地方落脚更合适。贠机到红石镇,自然先回家看望,家中知他回来,惊喜非常,知他在京中傍了大官,邻人也来问侯,言语间唉声叹气。贠机便问起何事,邻居道,家中生意不顺,特别是那旅店,老掌柜的不在以后,无人上心经营,如今连房子都破了。此旅店贠机很清楚,院落修得很舒适,不大不小,位置也不招眼,若没破败,正合适饮差落脚,便前去查看,这一看不要紧,竟在一间屋的墙上看到一首词和一首诗。先是那首词,乃是篇虞美人小令:

  红花少年青烛老,十载寒窗小

  诗书一斗几钱银,千阶阁台,扣首并膝行

  哪堪如鼠长街上,怯闻贼刀响

  愿得侠胆换儒心,天地无垠,横剑笑风吟

  下面还有一首五言诗:

  信风苦雨几时休

  载酒漏船自漂流

  归期无期何处梦

  脚底长路漫漫愁

  贠机问看店的伙计,这诗是何时留下,伙计说就在不久前,有个小工来住过一晚,还带了只鸽子,这字写得不错,又无客人投诉,便没去费劲擦除。贠机觉得此事大有异样,忙将诗词抄下,将房子包下,让伙计将屋子收拾一下,字别动,急急忙忙跑去见钦差。钦差此行来陕西主要查的,便是恩科突然提前之事,西安县、西安府停职待察皆与此有关。书中代言,凤翔财主吕登阁的儿子吕翰功也要去考恩科,比沈彬出发晚了几天,可到西安城时,科场已经开考,吕翰功无奈只得回凤翔,吕登阁如何能罢休?便动用关系告上京中,潞郡王本处理完山西之事便已完成任务,正要回京,一道圣旨又到,让他去关中查办此事。

  潞郡王看到贠机抄的诗词,问明情况,问他如何看,贠机说此事定是由失意学子而留,赶考花光了钱,将长衣当了作归家盘缠故而被伙计看成小工,又说明此店收拾收拾便可落脚。潞郡王同意,便着贠机先行去办。贠机说已安排伙计收拾。潞郡王说你可觉这二首诗词有何异样,贠机说这五言头一句的“信”字奇怪,信风便是定来之风,要说起来,总该是辛风苦雨才对。潞郡王说的确,但至于因何如此,他也不知。而就在饭馆午饭时,因那桌子四脚不平,一伙计拿一小方纸折了又折,垫在桌脚之下,潞郡王看到此景,突然问贠机,那店房屋中可有柜子,贠机说墙角有一个,潞郡王一拍腿,让贠机赶紧去那小店之中,若伙计没动那柜子还则罢了,若动了,赶紧看看那柜脚之下有没有压着信。

  贠机会意,也看出了诗中藏头之意,顾不上吃饭,快马加鞭赶在店中,伙计果然已将那破柜子抬走,柜脚下确实压着一封折过几折的信,不敢扔,已收起来了。贠机拿到沈彬留给沈秀的信,读后大惊,心中佩服潞郡王,钦差得此信,在信中得知此书生名叫沈彬,虽不知这书生他是哪里人士,但只要这“梁惠射鸩”切实出现在头名文章之上,恩科有敝便是板上钉钉,而这敝究竟有多大,还不知道。但恩科榜早已传去京城,潞郡王也早已得知,这次恩科头名非同小可,乃是西安冶铁家族中人,京中人叫他们“皇铁头”,西北边防所需兵器,颇为倚仗皇铁头的炼炉,潞郡王虽手持尚方剑,可此事若处理不当,虽说他是郡王,沾着皇亲,那也要脱层皮。

  这一系人在朝中亦有势力,即使手拿铁证,只要一招不慎,便可能将自己也连带栽进去。潞郡王便先派贠机带人去西安城中暗访,看看百姓之间对前面的恩科有没有什么说法,而贠机进西安城时,那新印好的檄状已散遍城中,人人在谈论此怪事,他将此事报给潞郡王,潞郡王果然将红石镇小店作为公馆,立即派人将两个主考分别叫来问话,屠考官自然嘴硬,说这不过是刁民故意放的风声而已,那什么沈彬根本就是子须乌有之人,因那头名文章在一份报抄上载出来,有人看了文章编出此名字暗合此事。

  可沈彬的通辑令却明明白白还在西安县的公文之中,县令想蒙混过关,说此案完全查错了人,可皮震奎早把包三旺之死等证据写好交给扶考官,扶考官将一系证词备好,一起交给朱立钊,如此传唤包三旺之子、去五里岗验坟等事不在话下,法源寺私牢也被查出,里面还关着几人,那些虎狼原来是养来打算进京时当奇礼送给上风官员的,而那牢下竟还埋着大笔的金银。此时,若康得禄还在西安,定会将有关之人封口,连买带吓,不行就杀,那时就算钦差手段雷霆,真要查明白也要费老鼻子劲了,特别是皮震奎,若康得禄还在处,他定不敢明着和他翻脸。

  再回头说康得禄,可那银支票出事,如同在他裤裆里放了一把火,看到那一摞印版,和那张“自己”开出的银支票,康得禄气得发疯,命手下带一部分人立即回去将胡家父子先拿了,关去那法源寺大牢之中,另一波人去查这坟舍到底是何人居住,人去了哪里,另派一批人去寻何六,又命人将这房子烧成灰烬,而他自己则立即带剩下的人去找熊广来,这才离开西安。他给所有家奴都配上快马,可他前脚一走,后脚潞郡王就到了。接下来一通查办,势如破竹,而知主犯康得禄已经外逃,马不停蹄派人去追,然而潞郡王手下还有另一人,早已提前去了岐山接应一切,那人是谁,稍后再说。

  说回康得禄,他本不想娶熊家之女,皆是因这印行对于银号太过紧要,才行此将就,而康得禄也早早想将印行生意也据为己有,此事恰好是个由头,当下将西安之事料理妥当,带上众家奴,去找熊广来。而他最好的打手康有焕,则去了封刀大会,目标是以新刀铺所打之刀扬铁太岁之威。康氏一行一路几经打听,知封刀大会出了大事,康有焕受了伤,随众被押在大梧山庄,当下去大梧山庄捞人,恰遇到林浦求官人将他放走,言语间便听明白,原来熊广来到了岐山,康得禄报出名号颇有威力,只是那康有焕虽就在山庄,却迟迟不肯出来相见,磨了半天终于出来,原来被人削去了耳鼻,虽已包扎,实是脸面无光。康得禄气上加气,眼前却又要用他,只得忍着不发作,带上康有焕,这才往鸽站来。于是便有了之前一幕。而那砸向熊广来的铁东西,正是从五里岗坟舍留下的那一摞印模。

  此事事出突然,全场皆惊,只有沈彬、何六心中有数。何六看到熊广来被打倒,大吼一声道:“啊呀!杀人啦!”王柄等人赶紧冲上来,不敢与康得禄等人理论,只是将熊广来救回屋中去。

  康得禄一眼认出何六,气得火撞顶梁,骂道:“好奴才,你竟在此处!正寻你不得,你却来送死,”对康有焕道,“拿了他,我要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有几个心眼子。”

  康有焕一脸伤,气势正低,但主人有令,也只得冲着何六就冲上来,不等他人动,大和尚见信早飘身在何六前,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串佛珠,书中代言,那串佛珠七十二颗,每颗都有杏子大小,皆是纯钢打造,中穿钢丝,乃是兵器,平时缠在腕上并不露出来。而当康得禄一行人来时,老江湖自是知强敌已至,便亮了兵器。

  见信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康施主,好久不见。还记得贫僧否?”康得禄一行人虽也打着火把,但照着康有焕的光线微弱,而他脸上还被割成那样,这大和尚竟一眼认出,确实惊人。

  沈彬一听此言,想起打听过的事,赶紧将恩仇谱翻出来要查,江峡在边上道:“不用查了,这事我记得,那法源寺中的和尚多是被这康有焕打跑的,有一些受了伤,跑去了玉皇顶。”

  沈彬大喜,此事是由江峡打听而来,她果然记得更清楚。

  康有焕道:“原来是你。一个手下败将,有何话讲?”

  “贫僧非为寻仇而来,乃是与这位何施主有所约定,你若想二码归一就地算总账,贫僧也无异议。”

  原来那法源寺中曾有一僧人是见信与听潮座下弟子,但那弟子并不习武,只和两位高僧学习佛法,后来去法源寺挂单,遇上康有焕为铁太岁清寺,因据理力争而被打伤,这见信曾找上门去,与康有焕有一场比武,当时见信苦战却在下风,又见铁太岁打手众多,怕带来的众僧人有闪失,只得将这口气先咽下去。而如今不在对方地界,见信这些年又下了苦功,边上李挞亦会站在自己一边,对方又受了伤,气势上自是不输。但见信也知对方功夫了得,也不想轻易就动手。就听康有焕笑道:“你那大师兄听潮不自量力,已被我杀了,若不是有那什么半本书偷袭于我,我便已将他的脑袋割下来。我正愁着去找你太远,你自己却送上门来,真是贴心。你既疼你那师兄,我就送你去找他吧!”

  康有焕因没了鼻子,说话声音怪异,可这脸上的伤竟丝毫没减除他的狠劲,话音未落,一刀早已劈来。见信眼神一动,脚下生风,铁念珠早扬上去,兵刃相交,激响如雷,这二人突然大打出手,众人十分惊愕,见信听师弟死在他手,即知不敌,亦以性命相搏,但二人动如雷霆,周围的人赶紧向边上撤出一片空地,康得禄向来以为康有焕没有对手,没想到二人竟打得不分上下,命令其他人道:“你们愣着干什么?去把那贱奴给我拿下!”

  李挞一看众家丁要上前,将手一挥道:“你们想干什么?”黑云寨众人立即全拔了刀,此事大出康得禄意外,谁能想到区区一个跑腿的,竟然在江湖上有这么多好手为他出头?康得禄大怒,他看黑云寨只有不到十个人,自己带来的有二十几个,便道:“愣什么?你们四个留下,其余的都给我上!”

  康得禄留下的四个,都是康有焕的徒弟,他怕有人偷袭,便留了这几个有能耐的保护自己,可上去的家丁,就只有人数了,当头的范头领一声喊,众家丁仗着股狠劲冲上去,被李挞左右开弓砍翻两个,几个家丁仗着人多围上来,李挞一时难以抵敌,喊一声“靠背阵”,黑云寨众人立即背靠背站在一起,两边一方人多,一方擅战,一时相持不下。

  沈彬看见信打这康有焕并无优势,在旁边捏了一把汗,跑到几位镖师面前道:“几位镖头,我看大和尚有点不支,这……”

  袁为先道:“你与他有何交情?”

  “并无交情,但边上那康得禄,便是在下的仇人。”

  有袁为先在,黄武黄校都不敢插话,袁为先道:“我等与这几位都是无交情也无仇,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只能保你,他们若不向你动手,我等便不能动。”沈彬心中立即将《恩仇谱》过上一遍,其中亦无记下他们之间的什么恩怨,一时也无良计。

  此时,何六对王世南喊道:“王都司,你要找的傻大欢儿在这儿呐!你师弟就是被他坑啦!”

  王世南此时也来在近前,被何六如此一说,骂康有焕道:“你个傻欢儿,我那师弟现今如何了,你给我打的什金么刀,还天下第一刀,你如何与我交待?”

  康有焕虽拿不下见信,但也占据上风,被王世南的话一搅,刀法突然一乱,被见信欺住,赶紧退了好几步,做了个守势,骂道:“你那师弟自己不争气,如何怪得了我,我给你打得刀如何,你不问问自己给够银子没有?”

  “好啊,就因为那点银子,你便让我家门户在众人面前出丑,你……你根本就不会打刀!”

  “你说什么?你若给够银子,你那刀便能多过两关……”

  见信喘口气,见对方分心,鼓足气势又欺上去,这一回康有焕只在防守,似出了败势,见信以更加气盛,要一鼓作气为师弟报仇,哪知这康有焕虽人称大傻欢儿,在打架上却颇多心眼子,就见他的刀似被大和尚念珠缠住,左手不知从哪里突然又拔出一把像菜刀一样的短刀来,一刀便向着和尚的头上砍去,大和尚若要躲这一刀便只能扔了念珠,情急之下,将缠住刀的念珠拉直,奋力向上一举,头向边上一闪,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响,串念珠的钢丝被这刀一刀斩断。沈彬江峡不禁啊了一声,大和尚脸色煞白,向后一撤,念珠洒落,康有焕挥刀急进,大和尚将落下的珠子连拍带踢打出几颗去,这才让康有焕连挡几刀,没欺上来,周转众僧皆惊,各自叫着“师父!”“师叔!”纷纷拔刀在手,眼见康有焕又冲上来,众僧举刀相迎,可就见那康有焕用长刀将众僧的刀架住,短刀突然出手,就见众僧几把长刀刀尖纷纷断落,众僧大骇,有的人惊得刀都撒了手,康有焕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见宝刀还不跪下受死,我手中可是夫子嫌!”

  再看那刀,长不足尺,宽八九寸,平背尖刃牛耳尖,寒光森森,刚才几个僧人的刀头应声而断,除了夫子嫌,天下又有哪把刀能做到?夫子嫌名字一出,众皆胆寒,连范头领这边都占了上风。

  康有焕趁势就要上来杀人,就在此时,从人群中飞出个东西,直向康有焕而去,这东西普通人看着快,康有焕眼中却如顽童掷球,他久经战阵,对暗器常有防备,随手一摚,“嘡!”一声响,暗器被击碎,原来是一片瓦,可随后便又有七八个东西飞来,康有焕挥刀纷纷击落,一看,没一个正经暗器,什么烛台、镇纸、砚台、饭碗之类,甚至还有一只大石榴,汁水有几滴溅在他脸上,最后又飞来一个看着也是石榴的东西,却比前几样都要慢,悠悠画道弧线从上方砸下来,康有焕十分生气,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奋力一刀将其劈开,这一下可坏了,原来这东西是个软软的包袱,这一刀将包袱劈成两半,里面的东西当空淋下,康有焕奋力闪躲,头上身上还是浇上不少,一股臭味儿随之漫延开来,众皆掩鼻,原来竟是一包大便。

  康有焕气得大骂,可那大便浇在他被削坏的鼻子上,疼得他只剩了嚎叫。

  就见一人从众人中走出来,头发花白挽着道髻,披着一张黑斗篷,此时将斗篷往下一闪,露出一身白色的破道袍,沈彬连脸都没看见就惊喜大喊道:“无谷仙长!”江峡也惊喜大叫:“春秋大叔!”

  来者正是无谷道人,原来他刚才已趁人不注意进了鸽站,去屋里拿了那些零碎出来当暗器,此时他手拿拂尘,背背宝剑,慢悠悠走到跟前,先给见信打了个招呼道:“无量天尊,大和尚别来无恙否?”

  见信已重整架子,合什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技不如人,甚是惭愧,我当是谁出手相救,刚才没敢认,原来是秦先生,大恩未敢言谢,不过,秦先生你怎么又……又出家了?”

  “此事不提也罢,若提时,还须问这谷皮子蔓儿的二人。贫道道号无谷,非是五谷杂粮的五谷,乃是没有谷的无谷,此次便是专为他二人而来。”说着对康有焕道,“贫道本来早就该出手,但因腹中不适,便先去给你准备了点礼物,这才来迟,刚才本应趁你收我这礼物之时将你杀了,但贫道还有话要问你,你先休息一下,把我的礼物都事理好,我先问这几个人几句话,再来拿你。”

  康有焕对见信本就是稍占上峰,凭宝刀之利才得了胜势,此时又被污物砸进伤口,只顾着痛,康得禄这时候才看到沈彬和江峡,一股阴云浮上他的脸,他假装没看到二人,悄悄对康有焕道,你瞅冷子把那二人杀了,一个人给你一千两。

  此言无谷道人自是浑然不知,对沈彬江峡道:“之前你说你和阿山一同关在法源寺,我还没全信,如今你们二人竟一同在此,我只能信了。你们可知我那师侄如何了?”

  此言一出,江峡狠狠咬着嘴唇,沈彬也拼命忍住伤心,可面对这位仙长,除了实话实说,还能怎样?

  就在这时,康有焕一刀砍过来,沈彬江峡大喊“小心”,而无谷道人早提防着这手,一个转向挥动拂尘,挡开刀,另一手已拔出宝剑。之前在广济寺,歹徒众多,无谷道人也不曾拔剑,可见康有焕却是劲敌。二人当时动手,几招下来,道士宝剑欺着康有焕,却并不再进一步,见信、王世南、袁为先、黄武等看得明白,刚才那招拔短刀颇有威胁,此时康有焕已收回短刀,无谷道人便防着这一手。

  二人交锋两回,康有焕看他不上当,便激道:“我有夫子嫌,你就凭这把破宝剑,如何能赢我?”

  无谷道人道:“你冲他人说这话也就罢了,冲我说,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王世南骂道:“我说傻大欢儿,你自己倒是拿把宝刀,我给你的银子,你全拿来打你自己的宝刀了,那刀铺若不是我,你能得了去么?”

  无谷道人道:“原来是你在他这傻大欢儿背后出主意,一会儿你也别想走。”

  康有焕看无谷道人十分谨慎,笑道:“你叔侄俩一对儿窝囊费,你师侄已被我送去那世了,我行行好,也送你去陪他。”

  无谷道人脸色骤变,不回头问江峡:“阿山,他说的可是真的?”

  沈彬立即道:“他胡说!仙长切莫被他扰了心神。”

  “那就好。只是他手中那把短刀,是不太好对付。”无谷道人说完,突然上前,剑疾刺而出,这康有焕正如方才,又显出败势来,沈彬心说不好,见信道:“道长小心!”

  就在这时,二人刀剑相持,康有焕果然左手再拔短刀一刀劈出,无谷道不敢硬碰硬,宝剑封开长刀,向边上闪身,就在这时,谁也没料到,康有焕突然连喊声“一千两!两千两!”脚下突然两动,只听一声金属相撞的巨响,江峡“哎呀”一声,应声而倒,沈彬正要喊:“江……”还没喊出来,噗的一声,沈彬哼也没哼出来,身子被打得转了半圈,躺倒在地。原来,这康有焕竟瞅冷子将撒在地上的铁念珠踢来两颗,正中二人。

  道士情知不好,疾进几剑,让康有焕应接不暇,黄武等人赶紧奔过来,各持兵刃站在沈彬江峡前面,黄校赶紧去查看二人伤势。就在此时,道士疾进这几剑果然被康有焕抓住机会,长刀架住,短刀一下将那剑尖削落,道士情急之中学康有焕连续将三颗念珠踢向他去,将康有焕逼退,这才跳出圈外,还没等他过来看江峡如何,就听江峡大喊一声道:“春秋大叔,接宝刀!”

  原来,康有焕听了康得禄的命令,虽在和道士打,却早瞄着沈彬和江峡,见到地上有铁念珠,早已想好,瞅准机会便瞅准二人踢去,这颗铁球别说是江峡沈彬,就是黄武也难以躲开,若真打在人要害,那是准死无疑。然而光线昏暗,康有焕连踢两颗,发足了力,心说只要打在身上,不管是胸口肚子,都是不死重伤,便只瞄着人影踢,可万没想到,江峡手中抱着一大包中药,那颗铁珠恰打在中药包上。若只有这包中药,以这铁球的威力,将这包药草打穿后,还是能打伤江峡,可那药包之中,还包着一把锈刀,这一声响,连康有焕带无谷道,都懵了,特别是江峡居然还哎呀了一声,这让康有焕大惊,心说这人不是那剥螃蟹的么?怎么身子接了这一球还能叫出来,难道这人深藏不露,练过什么护体的气功?而第二颗球因是用左脚,准头差了点,加上沈彬看到康有焕踢念珠,想去救江峡,身子往江峡那边动,所以这颗珠子没打到要害,正打在,沈彬左肩头,好在沈彬没练过功夫,脚下无根,这一下把沈彬打得转圈,力道也卸下去三分,可就算如此,那肩膀已然重伤,沈彬倒下了一小会儿才觉出疼来,黄校问道:“沈公子,你怎么样?”沈彬此时豆大的汗珠已疼得流下来,还是将牙一咬道:“不……不碍事。江峡呢?”

  江峡就比沈彬好多了,受这一下虽然不轻,也不过似人狠狠推倒而已,并未受伤。这一下她才想起自己带着那把春秋留下来的刀,从碎药取出,拼命向道士那边丢去。可江峡力量确实太小,那刀没飞出多远,倒是来到见信边上,见信一把抄住刀背,也顾不上看,一声:“道长请接刀。”早将那刀把朝前掷去。

  见信隔空递刀与江峡当然大不相同,电光火石间无谷道已看清来者何物,将拂尘一抖散开二尺长白毛,当暗器丢向康有焕,空出左手只一拿,便将那刀拿在手中,仿佛那刀本就飘浮在空中一样。这边康有焕长刀劈开拂尘,被那白毛扰了视线,竟没看见递刀一幕,待那把白毛落下的之时,道士已欺到身前,右手拿那断剑刺来,康有焕大笑相迎,左手以短刀去截长剑,右手拿那长刀还刺,无谷道等的便是这一手,左手早以反手刀倒提锈刀,刀背紧贴着小臂,这一招叫作螳螂藏刀,从手背一面看便只见握拳,看不见刀,就见道士拿着肉胳膊便去摚长刀,康有焕刀头继续前刺,却将刃一翻对着这胳膊,顺势切过去,没想到道士的胳膊突然轴转,一只锈透的短刀,与他号称是“夫子嫌”的短刀尺寸一般不二,已然迎过来,康有焕再想撤势已是不能,只听一声金响,康有焕的长刀已断为两截。如此良机,道士如何能错过,趁势进步便去划康有焕的前胸,康有焕大吃一惊,急忙松右手丢下长刀,双手持短刀相迎,两把短刀相碰,又是一声金响,道士断剑以把为头,当暗器又丢向康有焕面门,康有焕偏头躲开之时,道士的腿已到软肋,这一下,康有焕再也躲闪不及,只能微沉身子,躲开软肋,这一脚结结实实踢在胸下侧肋骨上。康有焕发出一声闷喊,一下子被踢得斜着撤出四五步远,胸中热血涌上来,被他强行按捺回去,吐出一点血沫子。再一看,他那把短刀被道士的锈刀切了个小口,咬在锈刀上,而随着他被踢中这一脚,短刀也脱手了。

  没想到王世南突然对随人道:“你的刀快给他!”

  随人听命,拔出刀来丢给康有焕。康有焕一把接住,擦擦嘴角的血,重将架门站好准备迎战。这一场虽然他是众矢之的,但抛开立场,这等斗志还是令在场练武之人佩服。而这一场恶斗来自关中地区两个练武的尖子,连李挞那一波人在内,也都打不下去,全将目光看向这边来。一时间,刚才混乱的驿馆院子,竟安静下来。

  无谷道人道:“你这所谓的夫子嫌,被我这锈刀砍缺,如今我有宝刃你没有,你还要打么?”

  话分两头,江峡将那刀掷出刀后,便去看沈彬伤势,沈彬右手擦一把额头的汗,喘着粗气,终于顾得上问江峡道:“怎么样,信到了么,写得什么?”

  江峡使劲点点头,看着沈彬的肩头上那一大片红,心疼地流出眼泪,沈彬刚才已几乎疼昏过去,此时用另一支手撑地站起,拍拍江峡道:“信上说什么?”

  原来,那会儿沈彬让江峡进去,便是让她去里面找林浦,看看红石镇的信是不是寄到了,顺便把搁在屋里藏有锈刀的中药包带出来,林浦已帮江峡读了这信中的事,江峡还未及说。此时,无谷道人已伤了康有焕,连同范头领带的这一群人也都回到康得禄边上,范头领问道:“主人,这……你看要怎么办?”

  康得禄还未发话,沈彬已捂着肩头,喘着粗气,和江峡一起来到康得禄面前,黄武等人各持兵器跟在边上。康得禄看康有焕没能杀了沈彬,假装刚看到沈彬,愣了一会儿才认出来的样子,上前一步道:“呀!这……这不是修文兄吗?这么多天你去哪了?康……廣某自那天旧雨来今轩一别,一直很担心你呀!”

  沈彬看了一眼黄武和黄校等人,这两人对他所讲之事虽然相信,但也觉得太过离奇,方才突然动手时,镖师们相互交流,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但也有知道的人说出他们便是铁太岁康得禄和他带的打手康有焕。沈彬说过在被抓之前,康得禄自称廣隶,如今事实已在眼前,大家看到这康得禄还在装,不禁好笑。

  沈彬道:“我被你的人打伤一臂,不能施礼。你我都是读书人,这就算见过。你对我和这位阿蟹兄弟,可有什么话要说么?若有,就请现在讲在当面。”

  “修文兄,你怎么了?你如何如此冷漠?你难道忘了你我在旧雨来今轩对诗之谊?我还借了你纸向家中发平安信。刚才战况激烈,有飞石误伤沈兄,是我这下人的不是,康……廣某自会帮你找大夫。”

  沈彬冷冷道:“你既承认是误伤,若将我当朋友,现在便让他也将自己肩膀伤了,不必有我这么重,只要见血便可。”

  康得禄道:“这又是何必呢?他为我鞍前马后,让我如何下得了这个口呢?范头领,咱们这群人中可有人会包扎的?”

  范头领一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沈彬道:“不必了。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可有话对我二人说?若没有,便轮到沈彬对你说了。”

  “我已经说过了啊,你我多日不见,不想竟邂逅于此,我还不知道这些日子你都怎么样了,想与你喝酒叙旧,可是你看,不知为何竟打成这样,你边上那姓何的你可认识?能不能看在咱们的交情份上,把他交给我,他欠了我银子,我须让他偿还。”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吗?好。你听着,你既提你我有对诗之谊,那我就权且认下,给你一句忠告:带着你的人,赶紧逃跑,你全家,你家的银号,如今恐已全被官府查办,不用三天,关中全境就会贴满对你的缉拿告示,你这么有名,都不必何六出手,就能有人将你画得惟妙惟肖。若是想问些逃亡途中躲避官府的经验,沈某看在‘对诗之谊’的份上,可以送你一个假胡子。”沈彬特意不提名字,只用“你”,因为他既不想直接戳破,也不想叫他的假名。

  “另外,你们几家人中,似乎是有一位胡为亮员外,和一位皮震奎少爷,你的仇家正主,恐怕不是胡家,而是那位皮二少爷。我的话说完了,请你自便吧。至于这位康有焕,在场诸位都与他有仇,今天恐怕不能就走不了了。”

  康得禄十分迷惑,和范头领、康有焕对对眼神,哈哈大笑起来:“他说什么?官府?查我们家?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修文,你是不是死到临头,瞪眼做起梦来了?”然而康得禄万没想到,自己带人跑了几百里,治了熊广来倒在意料之中,但却一鼓脑碰见这么多梁子,而且这康有焕挨了这一脚,此时竟还处在下风,沈彬的话他虽一个字也不信,也知此番已占不到什么便宜,好在王世南看来要站在自己这边,要脱身倒是不难,但这么多眼中钉聚集在此,却不能一网打尽,实在是不甘心。

  就在这时,就听一声响箭划破云霄,接着又响了两声,有一人从人丛后面走来,举着一块令牌,接着康得禄的话道:“康小官人,非是他在做梦,做梦的乃是你。”

  江峡小声对沈彬道:“这也是个淮安人。”

  袁为先看了半天的热闹,见来的这人正值壮年,十分精干,一身夜行衣靠,口音不是本地的,便道:“今晚太热闹了,这又是哪条路上的,合字儿,是外地人吧,道个蔓儿吧?”

  袁为先以为自己这么客气,对方也会客气回答,哪知那人用另一只手指指举着的令牌道:“招子念了是怎的,把赫把赫,这是什么?”

  袁为先听对方说自己眼瞎,大怒,但再看一眼,气又低下来,原来那令牌一看就是官府的东西,可嘴上却不肯输,便道:“这么黑,你又一身黑,怎么把赫得见?”

  “诸位辛苦,某家赤金蔓儿,单字一个临,半拉冷翅子,半拉是江湖,非是本地人,在淮安地面潞郡王家当差,如今潞郡王代天巡狩,驾临关中,某家也来此听差,此令牌便是钦差大人调当地官军之令,刚才的响箭各位都听到了,凤翔府官军一会儿就到,各位不必惊慌,某家也出身绿林,只是吃王爷家的饭,为王爷办差而已,王爷所差之外的,某家一律不问。某家一会儿要拿的,便是你,康大少爷。这位沈公子所说一点不假,王爷如今已将贵府和府上下有关之人尽皆缉拿,只等你这主犯到案之后,再行问案发落。识时务的话,现在就让你带的人把你捆上,免得老爷我麻烦。”

  沈彬听江峡说他是淮安人时,便已猜出八九,而此人略一报名号,更是完全验证,沈彬上前一步,拱了一只手道:“阁下定是镇三川佟教师,沈彬有礼。”

  佟临回礼道:“公子檄文,王爷特差人送了一份来,某家已然看过,公子之事,佟某深感不平。”

  “佟教师这句话,倒叫沈彬,终于看到光了。”

  康得禄笑得更凶了,指着这人和沈彬道:“我说沈彬,你自己做梦唱戏还要人给陪你唱,你这又是在哪里找的戏子,是想笑死我来报你的仇吗。”

  其他人虽看到了那令牌,但还是将信将疑,这声响箭到底能不能叫来人,为何在岐山县却叫来的是凤翔府的官军,众皆不解。但很快外面就响起马蹄之声,没多久,院门外就已被火把照得通亮,外面响起长长一声口哨,佟临回了两声短的。外面也回应了两声短的。佟临道:“我看诸位刚才不信,现在,应当信了吧。康大少爷,你是自行受缚呢,还是需要来点硬的?”

  沈彬此时朗声对众人道:“刚才这一场恶斗,诸位或还有不知道来者为谁的,这位便是西安有名的铁太岁,康、胡、费、贾、皮几家之首康家如今的掌家,康得禄。沈某所背官司,皆因他而起,所背那条人命,亦是他家家奴,此人所为何事,以后各位自会了解,如今他的考舞弊之罪已经作实,钦差大人潞郡王爷已拿到充凭足据,这位佟老爷如今要将他捉拿归案,还望各位莫加阻拦,特别是王都司,曾在公门过,便是公家人,想来定不会知法犯法。”

  何六却道:“王都司是聪明人,定不会阻拦,但这位大傻欢儿比较傻,可就不一定了。”

  见信上前拱手道:“这康得禄所带之人,皆是同党,不知佟老爷是只拿那一个,还是都要拿了。”

  “这个嘛……王爷却未明说,主犯自是必拿,这些从犯嘛……”

  何六道:“从犯护主心切,拒捕殴差,被官军打死。”

  佟临道:“这……我说,你们都听见了?这位兄弟已把道给你们画好了,大家都是老江湖,不必动手的事别动手了,枉多些伤亡,又是何必呢?佟某把话放在这儿,只要不妨碍我拿这康得禄,佟某也不理会,你们若是在此地有恩有仇,要打要杀,佟某只当不知,但若是要护主,这位兄台可说了,那便是拒捕殴差,必被打死。”

  康得禄平日所倚,一是众豪奴家丁,二是这康有焕和他手下的几个徒弟,三是西安县当地的势力,如今家丁不管用,西安县更是远在几百里外,康有焕独木难支受了伤,他这四个徒弟,但是唯一能倚仗的了,他喊一声:“谁保我出去,赏银五千两!”

  这一声还真管用,有几个要钱不要命的当时就拽出家伙来围在康得禄身边,康得禄道:“我说你们这些吃江湖饭的,五千两,你们要几辈子才能挣得回来?王世南,你的人要来救我,我给的钱翻倍!”

  王世南一听这话,把刀拔出了一半,他手下有十几号人,也都是有些武艺的,也都看着王世南要如何决择,而就连一直只是旁观的豪云场的人,也有人拿了家伙来到康得禄边上,不一会儿,那边就聚集了不少人。

  何六一见此景,喊道:“你们别信——,他许给我的银子一直都不给,我自己去拿了他还要来杀我,你们谁信谁的下场就和我一样!”

  这话一下炸了锅,刚才豪云场来的人,这下打起了退堂鼓,连家丁有的也想往佟临这边临阵脱逃,康有焕一看这还了得,见一个家丁有要收刀的意思,一个箭步跳过去,一刀便将他的头砍下来,喝道:“谁不保公子,和他一样,你们跟我往外冲啊!”

  众家丁就这以被架着,拿起兵刃向外冲,可外面官军早备好了弓箭,这如何能冲得出去?康有焕用刀拔打雕翎,只一阵便被压了回来,家丁已有几个中了箭的,倒在门口,康有焕道:“徒弟们,从猫道扯!”

  江湖人都能听懂,这是要跳墙了,连佟临在内,几人都觉得要坏,眼康有焕师徒护着康得禄要从另一个方向上墙,佟临长吹一声哨,自己飞身上去追,那康有焕在众人说话时,趁人没注意时,叫徒弟一起将地上撒的铁念珠捡了几十个,此时派上了用场,这院中人包括黑云寨和镖局中人,都不愿去追,而追的只有众僧、无谷道和佟临。众家丁跟着逃命,虽不抵抗,却也颇为碍事,康有焕师徒将手中铁弹打出,当时打倒一两名僧人,见信抬手接着一个,反手打回去,将一个徒弟打倒。眼看那几人来到墙跟,墙那边便是山,过了墙便能钻进山林,康有焕虽然带伤,却是勇猛,将康得禄在背后一背,踩众徒弟肩背,徒弟们向上一扛,他向上一纵,竟真的带康得禄上了墙头,情急之中,佟临喊一声“看暗器!”,康有焕将良得禄往外一扔,回头挡镖,但佟临其实没带着暗器,只是用嘴吓乎,但有人可是真扔出了东西,正是无谷道人,情急之下,他将那把康有焕说的“夫子嫌”扔了出去,康有焕拿刀一挡,没想到自己的刀竟被这刀直接切断,这飞刀虽卸了劲,还是插在他的小臂上,众徒弟此时已跳在墙外,眼睁着着师傅中刀,康有焕将几个徒弟都打到墙外,自己也向下跳,可见信的又一枚铁念珠正中他的后脑,他脚下在墙头一滑,身子却向后仰,终于双脚腾空,栽了下来,可众人来到墙头时,哪里还去找康得禄身影?佟临懊悔不迭,众官军冲进来将还活着的家丁全都拿了,再去山中追寻康得禄。

  但第二天,却有人将康得禄押了回来,原来康得禄是与皮震奎同路而来,在附近的小梧山庄分开,说好完事后再在此处碰面。康得禄逃脱后终于来到小梧山庄,皮震奎笑脸相迎,接着就命人从背后将他上了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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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仇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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