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一(下)
张慧聪2025-10-16 08:5211,159

  再回头说康得禄,那银支票出事,如同在他裤裆里放了一把火,看到那一摞印版,和那张“自己”开出的银支票,康得禄气得发疯,皮震奎在边上煽风点火,说定是胡家办事不利,康得禄早就想将财权也全掌在自己手里,立即命手下带一部分人回去,先将胡家父子拿了,关去那法源寺大牢之中,另一波人去查这坟舍到底是何人居住,人去了哪里,另派一批人去寻何六,又命人将这房子烧成灰烬。如此安排下去,看着火焰熊熊,康得禄勉强出了一口恶气,而此时,皮震奎又指着屋中留下的字条提醒康得禄——洪至小儿,红蓝小技,紫面雕虫,不过尔尔——句句指向熊广来的洪至印行。

  康得禄也早早想找个由头,将洪至印行也一举拿在手中,如今熊广来犯下如此大漏,这等机会如何能错过?当下和皮震奎商定,立即出发,一同去找熊广来,他给所有家奴都配上快马,二人各带家奴,向东而去,而皮震奎在出发前则派了心腹回去“如此这般”,悄悄将那封檄状散出去。

  于是,这群人前脚一走,后脚潞郡王就到了,与此同时,檄状也在西安城散开,扶考官被架起来,也不得不动手。潞郡王接下来一通查办,势如破竹,而知主犯康得禄已经外逃,马不停蹄派人去追,然而潞郡王手下还有另一人,早已提前去了岐山接应一切,那人是谁,稍后再说。

  说回康得禄,他本不想娶熊家之女,皆是因这印行对于银号太过紧要,才行此将就,如今康得禄以为觅得良机,此次将印行生意据为己有势在必得。而他最好的打手康有焕,则去了封刀大会,目标是以新刀铺所打之刀扬铁太岁之威,此行若想豪夺印行,没有康有焕的武力,那胜算就低了很多,所以他们决定先找到康有焕。康氏一行一路几经打听,知封刀大会出了大事,康有焕受了伤,随众被押在大梧山庄,当下不去凤翔,先去大梧山庄捞人,恰遇到林浦求官人将他放走,言语间便听明白,原来熊广来到了岐山,康得禄报出名号颇有威力,只是那康有焕虽就在大梧山庄,却迟迟不肯出来相见,磨了半天终于出来,原来被人削去了耳鼻,虽已包扎,实是脸面无光。康得禄气上加气,眼前却又要用他,只得忍着不发作,带上康有焕,这才往鸽站来。于是便有了之前一幕。而那砸向熊广来的铁东西,正是从五里岗坟舍留下的那一摞印模。

  此事事出突然,全场皆惊,只有沈彬、何六心中有数。何六看到熊广来被打倒,大吼一声道:“啊呀!杀人啦!”王柄等人赶紧冲上来,不敢与康得禄等人理论,只是将熊广来救回屋中去。

  康得禄一眼认出何六,气得火撞顶梁,骂道:“好奴才,你竟在此处!正寻你不得,你却来送死,”对康有焕道,“拿了他,我要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有几个心眼子。”

  康有焕一脸伤,气势正低,但主人有令,也只得冲着何六就冲上来,不等他人动,大和尚见信早飘身在何六前,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串佛珠,书中代言,那串佛珠七十二颗,每颗都有杏子大小,皆是纯钢打造,中穿钢丝,乃是兵器,平时缠在腕上并不露出来。而当康得禄一行人来时,老江湖自是知强敌已至,便亮了兵器。

  见信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康施主,好久不见。还记得贫僧否?”康得禄一行人虽也打着火把,但照着康有焕的光线微弱,而他脸上还被割成那样,这大和尚竟一眼认出,确实惊人。

  沈彬一听此言,想起刚才看过的红石镇来的信,这些事还未来得及记在《恩仇谱》上,他小声对江峡道:“你方才取来的信中说了,这大和尚和这康有焕有仇,那法源寺中的和尚多是被这康有焕打跑的,有一些受了伤,跑去了玉皇顶。”

  就听康有焕道:“原来是你。一个手下败将,有何话讲?”

  “贫僧非为寻仇而来,乃是与这位何施主有所约定,你若想二码归一就地算总账,贫僧也无异议。”

  原来那法源寺中曾有一僧人是见信与听潮座下弟子,但那弟子并不习武,只和两位高僧学习佛法,后来去法源寺挂单,遇上康有焕为铁太岁清寺,因据理力争而被打伤,这见信曾找上门去,与康有焕有一场比武,当时见信苦战却在下风,又见铁太岁打手众多,怕带来的众僧人有闪失,只得将这口气先咽下去。而如今不在对方地界,见信这些年又下了苦功,边上李挞亦会站在自己一边,对方又受了伤,气势上自是不输。但见信也知对方功夫了得,也不想轻易就动手。就听康有焕笑道:“你那大师兄听潮不自量力,已被我杀了,若不是有那什么半本书偷袭于我,我便已将他的脑袋割下来。我正愁着去找你太远,你自己却送上门来,真是贴心。你既疼你那师兄,我就送你去找他吧!”

  康有焕因没了鼻子,说话声音怪异,可这脸上的伤竟丝毫没减除他的狠劲,话音未落,一刀早已劈来。见信眼神一动,脚下生风,铁念珠早扬上去,兵刃相交,激响如雷,这二人突然大打出手,众人十分惊愕,见信听师兄死在他手,即知不敌,亦以性命相搏,但二人动如雷霆,周围的人赶紧向边上撤出一片空地,康得禄向来以为康有焕没有对手,没想到二人竟打得不分上下,命令其他人道:“你们愣着干什么?去把那贱奴给我拿下!”

  李挞一看众家丁要上前,将手一挥道:“你们想干什么?”黑云寨众人立即全拔了刀,此事大出康得禄意外,谁能想到区区一个跑腿的,竟然在江湖上有这么多好手为他出头?康得禄大怒,他看黑云寨只有不到十个人,自己带来的有二十几个,便道:“愣什么?你们四个留下,其余的都给我上!”

  康得禄留下的四个,都是康有焕的徒弟,他怕有人偷袭,便留了这几个有能耐的保护自己,可上去的家丁,就只剩人多了,当头的范头领一声喊,众家丁仗着股狠劲冲上去,被李挞左右开弓砍翻两个,几个家丁仗着人多围上来,李挞喊一声“靠背阵”,黑云寨众人立即背靠背站在一起,两边一方人多,一方擅战,一时相持不下。

  沈彬看见信打这康有焕并无优势,在旁边捏了一把汗,跑到几位镖师面前道:“几位镖头,我看大和尚有点不支,这……”

  袁为先道:“你与他有何交情?”

  “并无交情,但边上那康得禄,便是在下的仇人。”

  有袁为先在,黄武黄校都不好插话,袁为先道:“我等与这几位都是无交情也无怨仇,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只能保你,他们若不向你动手,我等便不能动。”沈彬心中立即将《恩仇谱》过上一遍,其中亦无记下他们之间的什么恩怨,一时也无良计。

  此时,何六对王世南喊道:“王都司,你要找的傻大欢儿在这儿呐!你师弟就是被他坑啦!”沈彬想起五里岗的回信中也提及此事,恨自己为何没想到,不由赞何六的聪明。

  王世南此时也来在近前,被何六如此一说,骂康有焕道:“你个傻欢儿,我那师弟现今如何了,你给我打的什金么刀,还天下第一刀,你如何与我交待?”

  康有焕虽拿不下见信,但也占据上风,被王世南的话一搅,刀法突然一乱,被见信欺住,赶紧退了好几步,做了个守势,骂道:“你那师弟自己不争气,如何怪得了我,我给你打得刀如何,你不问问自己给够银子没有?”

  “好啊,就因为那点银子,你便让我家门户在众人面前出丑,你……你根本就不会打刀!”

  “你说什么?你若给够银子,你那刀便能多过两关……”

  见信喘口气,见对方分心,鼓足气势又欺上去,这一回康有焕只在防守,似出了败势,见信更加气盛,要一鼓作气为师弟报仇,哪知这康有焕虽人称大傻欢儿,在打架上却颇多心眼子,就见他的刀似被大和尚念珠缠住,左手不知从哪里突然又拔出一把像菜刀一样的短刀来,一刀便向着和尚的头上砍去,大和尚若要躲这一刀便只能扔了念珠,情急之下,将缠住刀的念珠拉直,奋力向上一举,头向边上一闪,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响,串念珠的钢丝被这刀一刀斩断。沈彬江峡不禁啊了一声,大和尚脸色煞白,向后一撤,念珠洒落,康有焕挥刀急进,大和尚将落下的珠子凌空连拍带踢打出几颗去,这才让康有焕连挡几刀,没欺上来,周围众僧皆惊,各自叫着“师父!”“师叔!”纷纷拔刀在手,眼见康有焕又冲上来,众僧举刀相迎,可就见那康有焕长刀交在左手,将众僧的刀架住,右手持短刀突然奋力一斩,只听金声迸裂,就见众僧几把长刀刀尖纷纷断落,众僧大骇,有的人惊得刀都撒了手,康有焕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见宝刀还不跪下受死,我手中可是夫子嫌!”

  再看那刀,长不足尺,宽八九寸,平背尖刃牛耳尖,寒光森森,刚才几把刀头被它应声斩断,除了夫子嫌,天下又有哪把刀能做到?夫子嫌名号一出,众皆胆寒,连范头领这边都占了上风。

  康有焕趁势就要上来杀人,就在此时,从人群中飞出个东西,直取康有焕面门,这东西普通人看着快,康有焕眼中却如顽童掷球,他久经战阵,对暗器常有防备,随手一摚,“嘡!”一声响,暗器被击碎,原来是一片瓦,可随后便又有七八个东西飞来,康有焕挥刀纷纷击落,一看,没一个正经暗器,什么烛台、镇纸、砚台、饭碗之类,甚至还有一只大石榴,汁水有几滴溅在他脸上,最后又飞来一个看着也是石榴的东西,却比前几样都要慢,悠悠画道弧线从上方砸下来,康有焕十分生气,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奋力一刀将其劈开,这一下可坏了,原来这东西是个软软的包袱,这一刀将包袱劈成两半,里面的东西当空淋下,康有焕奋力闪躲,头上身上还是浇上不少,一股臭味儿随之漫延开来,众皆掩鼻,原来竟是一包大便。

  康有焕气得大骂,可那大便浇在他被削坏的鼻子上,疼得他只剩了嚎叫。

  就见一人从众人中走出来,头发花白挽着道髻,披着一张黑斗篷,此时将斗篷往下一闪,露出一身白色的破道袍,沈彬连脸都没看见就惊喜大喊道:“无谷仙长!”江峡也惊喜大叫:“春秋大叔!”

  来者正是无谷道人,原来他刚才已趁人不注意进了鸽站,去屋里拿了些小家什出来当暗器,此时他手拿拂尘,背背宝剑,慢悠悠走到跟前,先给见信打了个招呼道:“无量天尊,大和尚别来无恙否?”

  见信已重整架子,合什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技不如人,不能为师兄报仇,甚是惭愧,我当是谁出手相救,刚才没敢认,原来是秦先生,大恩未敢言谢,不过,秦先生你怎么又……又出家了?”

  “此事不提也罢,若提时,还须问这谷皮子蔓儿的二人。贫道道号无谷,非是五谷杂粮的五谷,乃是没有谷的无谷,此次便是专为他二人而来。”说着对康有焕道,“贫道本来早就该出手,但因腹中不适,便先去给你准备了点礼物,这才来迟,刚才本应趁你收我这礼物之时将你杀了,但贫道还有话要问你,你先休息一下,把我的礼物都事理好,我先问这几个人几句话,再来拿你。”

  康有焕对见信本就是稍占上峰,凭宝刀之利才得了胜势,此时又被污物砸进伤口,只顾着痛,康得禄这时候才看到沈彬和江峡,一股阴云浮上他的脸,他假装没看到二人,悄悄对康有焕道,你瞅冷子把那二人杀了,一个人给你一千两。

  此言无谷道人自是浑然不知,对沈彬江峡道:“之前你说你和阿山一同关在法源寺,我还没全信,如今你们二人竟一同在此,我只能信了。你们可知我那师侄如何了?”

  此言一出,江峡狠狠咬着嘴唇,沈彬也拼命忍住伤心,可面对这位仙长,除了实话实说,还能怎样?

  就在这时,康有焕一刀砍过来,沈彬江峡大喊“小心”,而无谷道人早提防着这手,一个转向挥动拂尘,挡开刀,另一手已拔出宝剑。之前在广济寺,歹徒众多,无谷道人也不曾拔剑,可见康有焕却是劲敌。二人当时动手,几招下来,道士宝剑欺着康有焕,却并不再进一步,见信、王世南、袁为先、黄武等看得明白,刚才那招拔短刀颇有威胁,此时康有焕已收回短刀,只用长刀,无谷道人便防着这一手。

  二人交锋两回,康有焕看他不上当,便激道:“我有夫子嫌,你就凭这把破宝剑,如何能赢我?”

  无谷道人道:“你冲他人说这话也就罢了,冲我说,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王世南骂道:“我说傻大欢儿,你自己倒是拿把宝刀,我给你的银子,你全拿来打你自己的宝刀了,那刀铺若不是我,你能得了去么?”

  无谷道人道:“原来是你在他这傻大欢儿背后出主意,一会儿你也别想走。”

  康有焕看无谷道人十分谨慎,笑道:“你叔侄俩一对儿窝囊费,你师侄已被我送去那世了,我行行好,也送你去陪他。”

  无谷道人脸色骤变,不回头问江峡:“阿山,他说的可是真的?”

  沈彬立即道:“他胡说!仙长切莫被他扰了心神。”

  “那就好。只是他手中那把短刀,是不太好对付。”无谷道人说完,突然上前,剑疾刺而出,这康有焕正如方才,又显出败势来,沈彬心说不好,见信道:“道长小心!”

  二人刀剑相持,就在这时,康有焕果然左手拔短刀一刀劈出,无谷道有所防备,不敢硬碰硬,宝剑封开长刀,向边上闪身,就在这时,谁也没料到,康有焕突然连喊声“一千两!两千两!”脚下突然两动,只听一声金属相撞的巨响,江峡“哎呀”一声,应声而倒,沈彬正要喊:“江……”还没喊出来,噗的一声,沈彬哼也没哼出来,身子被打得转了半圈,躺倒在地。原来,这康有焕竟瞅冷子将撒在地上的铁念珠踢来两颗,正中二人。

  道士情知不好,疾进几剑,让康有焕应接不暇,黄武等人赶紧奔过来,各持兵刃站在沈彬江峡前面,黄校赶紧去查看二人伤势。就在此时,道士疾进这几剑果然被康有焕抓住机会,长刀架住,短刀一下将那剑尖削落,道士情急之中学康有焕连续将三颗念珠踢向他去,将康有焕逼退,这才跳出圈外,还没等他过来看江峡如何,就听江峡大喊一声道:“春秋大叔,接宝刀!”

  原来,康有焕听了康得禄的命令,虽在和道士打,却早瞄着沈彬和江峡,见到地上有铁念珠,早已想好,瞅准机会便瞄准二人踢去,这么打过来的铁球别说是江峡沈彬,就是黄武也难以躲开,若真打在人要害,那是准死无疑。然而光线昏暗,康有焕连踢两颗,发足了力,心说只要打在身上,不管是胸口肚子,都是不死重伤,便只瞄着人影踢,可万没想到,江峡手中抱着一大包中药,那颗铁珠恰打在中药包上。若只有这包中药,以这铁球的威力,将这包药草打穿后,还是能打伤江峡,可那药包之中,还包着一把锈刀,这一声响,连康有焕带无谷道,都懵了,特别是江峡居然还哎呀了一声,这让康有焕大惊,心说这人不是那剥螃蟹的么?怎么身子接了这一球还能叫出来,难道这人深藏不露,练过什么护体的气功?而第二颗球因是用左脚,准头差了点,加上沈彬看到康有焕踢念珠,想去救江峡,身子往江峡那边动,所以这颗珠子没打到要害,正打在沈彬左肩头,好在沈彬没练过功夫,脚下无根,这一下把沈彬打得转圈,力道也卸下去三分,可就算如此,那肩膀已然重伤,沈彬倒下了一小会儿才觉出疼来,黄校问道:“沈公子,你怎么样?”沈彬此时豆大的汗珠已疼得流下来,还是将牙一咬道:“不……不碍事。江峡呢?”

  江峡就比沈彬好多了,受这一下虽然不轻,也不过似人狠狠推倒而已,并未受伤。这一下她才想起自己带着那把春秋留下来的刀,从碎药取出,拼命向道士那边丢去。可江峡力量确实太小,那刀没飞出多远,倒是来到见信边上,见信一把抄住刀背,也顾不上看,一声:“道长请接刀。”早将那刀把朝前掷去。

  见信隔空递刀与江峡当然大不相同,电光火石间无谷道已看清来者何物,将拂尘一抖,散开二尺长白毛,当暗器丢向康有焕,这一招有名字,唤作“天降祥云”,同时空出左手只一拿,便将那刀拿在手中,仿佛从桌上拿起一样稳。这边康有焕面前突然多了一大片白色“祥云”,赶忙以长刀劈开,可这一瞬被扰了视线,没看见递刀一幕,待那把白毛落下的之时,道士已欺到身前,右手拿那断剑刺来,康有焕大笑相迎,左手以短刀去截长剑,右手拿那长刀还刺,无谷道等的便是这一手,左手早以反手倒提锈刀,手握刀柄,刀尖冲掖下,刀背紧贴着小臂里侧,这一招叫作螳螂藏刀,从手背看便只见握拳,就见道士拿着肉胳膊便去摚长刀,康有焕刀头继续前刺,却将刃一翻对着这胳膊,顺势切过去,没想到道士的胳膊突然轴转,一只锈透的短刀,与他号称是“夫子嫌”的短刀尺寸一般不二,已然迎过来,康有焕再想撤势已是不能,只听一声金响,康有焕的长刀已断为两截。如此良机,道士如何能错过,趁势进步便去划康有焕的前胸,康有焕大吃一惊,急忙松右手丢下长刀,双手持短刀相迎,两把短刀相碰,又是一声金响,道士断剑以把为头,当暗器又丢向康有焕面门,康有焕偏头躲开之时,道士的腿已到软肋,这一下,康有焕再也躲闪不及,只能微沉身子,躲开软肋,这一脚结结实实踢在胸下侧肋骨上。康有焕发出一声闷喊,一下子被踢得斜着撤出四五步远,胸中热血涌上来,被他强行按捺回去,吐出一点血沫子。再一看,他那把短刀和道士的锈刀两刃相斫,却被锈刀切了个小口,咬在锈刀上,而随着他被踢中这一脚,短刀也脱手了。

  没想到王世南突然对自己随人道:“你的刀快给他!”

  随人听命,拔出刀来丢给康有焕。康有焕一把接住,擦擦嘴角的血,重将架门站好准备迎战。这一场虽然他是众矢之的,但抛开阵营,这等斗志还是令在场练武之人佩服。而这一场恶斗来自关中地区两个练武的尖子,连李挞那一波人在内,也都打不下去,全将目光看向这边来。一时间,刚才混乱的驿馆院子,竟安静下来。

  无谷道人道:“你这所谓的夫子嫌,被我这锈刀砍缺,如今我有宝刃你没有,你还要打么?”

  话分两头,江峡将那刀掷出刀后,便去看沈彬伤势,沈彬右手擦一把额头的汗,喘着粗气,终于顾得上问江峡道:“你怎么样?”

  江峡使劲摇摇头,看着沈彬的肩头上那一大片红,心疼地流出眼泪,沈彬刚才已几乎疼昏过去,此时用另一支手撑地站起。

  此时,无谷道人已伤了康有焕,连同范头领带的这一群人也都回到康得禄边上,范头领问道:“主人,这……你看要怎么办?”

  康得禄还未发话,沈彬已捂着肩头,喘着粗气,和江峡一起来到康得禄面前,黄武等人各持兵器跟在边上。康得禄看康有焕没能杀了沈彬,假装刚看到沈彬,愣了一会儿才认出来的样子,上前一步道:“呀!这……这不是修文兄吗?这么多天你去哪了?康……廣某自那天旧雨来今轩一别,一直很担心你呀!”

  沈彬看了一眼黄武和黄校等人,这两人对他所讲之事虽然相信,但也觉得太过离奇,方才突然动手时,镖师们相互耳语,已都知道了那边的人便是铁太岁康得禄和他带的打手康有焕。沈彬说过在被抓之前,康得禄自称廣隶,如今事实已在眼前,大家看到这康得禄还在装,不禁好笑。

  沈彬道:“我被你的人打伤一臂,不能施礼,你我都是读书人,这就算见过。阿蟹险些被他打死,幸天垂怜,打在刀上,这才得以活命。你对我和这位阿蟹兄弟,可有什么话要说么?若有,就请现在讲在当面。”

  “修文兄,你怎么了?你如何如此冷漠?你难道忘了你我在旧雨来今轩对诗之谊?我还借了你纸向家中发平安信。刚才战况激烈,有飞石误伤沈兄,是我这下人的不是,康……廣某自会帮你找大夫。”

  沈彬冷冷道:“你帮我找大夫,这位阿蟹兄弟,你是没当人看在眼中了。好,你既承认是误伤,若将我当朋友,现在便让他也将自己肩膀伤了,不必有我这么重,只要见血便可。”

  康得禄道:“这又是何必呢?他为我鞍前马后,让我如何下得了这个口呢?范头领,咱们这群人中可有人会包扎的?”

  范头领一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沈彬道:“不必了。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可有话对我二人说?若没有,便轮到沈彬对你说了。”

  “我已经说过了啊,你我多日不见,不想竟邂逅于此,我还不知道这些日子你都怎么样了,想与你喝酒叙旧,可是你看,不知为何竟打成这样,你边上那姓何的你可认识?能不能看在咱们的交情份上,把他交给我,他欠了我银子,我须让他偿还。”

  沈彬举着手中的信道:“这就是你要说的话吗?好。你听着,我权且认下你的对诗之宜,给你一句忠告:带着你的人,赶紧逃跑,你全家,你家的银号,如今已全被官府查办,不用三天,关中全境就会贴满对你的缉拿告示,你这么有名,都不必你要的这位何兄弟出手,就能有人将你画得惟妙惟肖。何兄弟又不是我的人,轮不到我交给你,你要能拿他,刚才已经拿了。你若是想问些逃亡途中躲避官府的经验,沈某看在‘对诗之谊’的份上,可以送你一个假胡子。”沈彬特意不提名字,只用“你”,因为他既不想直接戳破,也不想叫他的假名。原来红石镇所发生之事,成谈早弄清楚,告诉了鲍小禾,正好沈彬从扶风发来的信也到了,便将事情详述,发到了岐山,这信中还有两地鸽之事,此处暂且不提。

  “另外,你们铁太岁几家人中,似乎是有一位胡为亮员外,和一位皮震奎少爷,胡家对你忠心耿耿,你却加以猜忌,而你的仇家正主,则是那位皮二少爷。我的话说完了,请你自便吧。至于这位康有焕,在场诸位都与他有仇,今天恐怕就走不了了。”

  康得禄十分迷惑,和范头领、康有焕对对眼神,哈哈大笑起来:“他说什么?官府?查我们家?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修文,你是不是死到临头,瞪眼做起梦来了?”康得禄虽如此说,其实也万没想到,自己带人跑了几百里,治了熊广来倒在意料之中,但却一股脑碰见这么多梁子,而且这康有焕挨了这一脚,此时竟还处在下风。沈彬的话实在荒谬,特别是后面还提到胡为亮和皮震奎,他根本想不到沈彬能说出这些人的名字,而在他看来,皮家在铁太岁中一直都有点游离不定,这次银号出事,他亲自带人来找熊广来,皮震奎是唯一带人陪着跟来的,他想这应当是自己得了功名,势力还要扩大,皮家想向自己靠拢,来表忠心来了。然而皮震奎却留在了附近小梧山庄,说在那里作为接应,若有什么不利之事,便可以退回小梧山庄,康得禄觉得皮震奎这是临阵窃阵,但他说的倒也有理,便同意了。

  不过虽说如此,康得禄也知道,此番看来已占不到什么便宜,好在王世南看来要站在自己这边,要脱身倒是不难,但这么多眼中钉聚集在此,却不能一网打尽,实在是不甘心。

  就在这时,就听一声号炮划破云霄,接着又响了两声,有一人从人丛后面走来,举着一块令牌,接着康得禄的话道:“康大公子,非是他在做梦,做梦的乃是你。”

  江峡听了这人口音,小声对沈彬道:“这也是个淮安人。”

  袁为先看了半天的热闹,见来的这人正值壮年,十分精干,一身夜行衣靠,口音不是本地的,便道:“今晚太热闹了,这又是哪条路上的,合字儿,是外地人吧,道个蔓儿吧?”

  袁为先以为自己这么客气,对方也会客气回答,哪知那人用另一只手指指举着的令牌道:“招子捻了是怎的,把赫把赫,这是什么?”

  袁为先听对方说自己眼瞎,大怒,但再看一眼,气又低下来,原来那令牌一看就是官府的东西,可嘴上却不肯输,便道:“一堆煤,怎么把赫得见?”

  此人没理会,朗声道:“诸位辛苦,某家赤金蔓儿,单字一个临,半拉冷翅子,半拉是江湖,非是本地人,在淮安地面潞郡王家当差,如今王爷代天巡狩,驾临关中,某家也来此听差,此令牌便是钦差大人调当地官军之令,刚才三声号炮各位都听到了,凤翔府官军一会儿就到,各位勿慌,某家也出身绿林,如今吃王爷家的饭,为王爷办差而已,王爷所差之外的,某家一律不问。某家一会儿要拿的只有一人,便是你,康大少爷。这位沈公子所说一点不假,王爷如今已将贵府和府上下有关之人尽皆缉拿,只等你这主犯到案之后,再行问案发落。识时务的话,现在就让你带的人把你捆上,免得老爷我麻烦。”

  沈彬听江峡说他是淮安人时,便已猜出八九,而此人略一报名号,“赤金”便是铜,这更是完全验证,沈彬上前一步,一只手作抱拳状道:“阁下定是镇三川佟教师,沈彬有礼。”

  佟临回礼道:“公子猜出我是谁,果然不俗,公子檄文,王爷特差人送了一份来,某家已然看过,公子之事,佟某深感不平。”

  “佟教师这句话,倒叫沈彬,终于看到光了。”

  众人见沈彬似和王府的人也有交往,不由又另眼相看。

  康得禄笑得更凶了,指着这人和沈彬道:“我说沈彬,你自己做梦唱戏还要人给陪你唱,你这又是在哪里找的戏子,是想笑死我来报你的仇吗。”

  其他人虽看到了那令牌,但还是将信将疑,这声响箭到底能不能叫来人,为何在岐山县却叫来的是凤翔府的官军,众皆不解。但很快外面就响起马蹄之声,没多久,院门外就已被火把照得通亮,外面响起长长一声口哨,佟临回了两声短的。外面也回应了两声短的。佟临道:“我看诸位刚才不信,现在,应当信了吧。康大少爷,你是自行受缚呢,还是需要来点硬的?”

  沈彬此时朗声对众人道:“刚才这一场恶斗,诸位或还有不知道来者为谁的,这位便是西安有名的铁太岁,康、胡、费、贾、皮几家之首康家如今的掌家,康得禄。沈某所背官司,皆因他而起,所背那条人命,亦是他家家奴,其中真实掌故,以后各位自会了解,如今他的科考舞弊之罪已经作实,钦差大人潞郡王爷已拿到充凭足据,这位佟老爷如今要将他捉拿归案,还望各位莫加阻拦,特别是王都司,曾在公门过,便是公家人,想来定不会知法犯法。”

  何六却道:“王都司是聪明人,定不会阻拦,但这位大傻欢儿比较傻,可就不一定了。”

  见信上前拱手道:“这康得禄所带之人,皆是同党,不知佟老爷是只拿那一个,还是都要拿了。”

  “这个嘛……王爷并未明说,主犯自是必拿,这些从犯嘛……”

  何六道:“从犯檄械投降的,一律不究,护主心切,拒捕殴差的,都要被官军打死。”

  佟临一愣道:“这……我说,你们都听见了?这位兄弟已把道给你们画好了,大家都是老江湖,都不容易,提头在外,不过是为家中老小有口饱饭,不必动手的事就别动手了,枉多些伤亡,又是何必呢?佟某把话放在这儿,只要不妨碍我拿这康得禄,佟某决不理会,你们若是在此地有恩有仇,相互之间要打要杀,佟某只当看不见,但若是要护主,这位兄台可说了,那便是拒捕殴差,必被打死。”

  康得禄平日所倚,一是众豪奴家丁,二是这康有焕和他手下的几个徒弟,三是西安县当地的势力,如今家丁不管用,西安县更是远在几百里外,康有焕独木难支受了伤,他这四个徒弟,但是唯一能倚仗的了,他喊一声:“谁保我出去,赏银五千两!”

  这一声还真管用,有几个要钱不要命的当时就拽出家伙来围在康得禄身边,康得禄道:“我说你们这些吃江湖饭的,五千两,你们要几辈子才能挣得回来?王世南,你的人要来救我,我给的钱翻倍!”

  王世南一听这话,把刀拔出了一半,他手下有十几号人,也都是有些武艺的,也都看着王世南要如何决择,而就连一直只是旁观的豪云场的人,也有人拿了家伙来到康得禄边上,不一会儿,那边就聚集了不少人。

  何六一见此景,喊道:“你们别信——,他许给我的银子一直都不给,我自己去拿了他还要来杀我,你们谁信谁的下场就和我一样!”

  这话一下炸了锅,刚才豪云场来的人,这下打起了退堂鼓,连家丁有的也想往佟临这边临阵脱逃,康有焕一看这还了得,见一个家丁有要收刀的意思,一个箭步跳过去,一刀便将他的头砍下来,喝道:“谁不保公子,和他一样,你们跟我往外冲啊!”

  死家丁血喷如泉,众家丁大骇,只好拿起兵刃向院外冲,可外面官军早备好了弓箭,当时就射倒几人,这如何能冲得出去?康有焕用刀拔打雕翎,虽没中箭,也只得退回,康有焕道:“徒弟们,从猫道扯!”

  江湖人都能听懂,这是要跳墙了,连佟临在内,几人都觉得要坏,院门在正西,院北边是住人的房子,院南的墙外都是山,眼见康有焕师徒护着康得禄要从院南边上墙,佟临长吹一声哨,自己飞身上去追,官军听到这声哨,都举着火把冲进来,王世南一看这情形,赶紧让随人把刀都收了,以免误会。

  官军虽然声势大,但一时也到不了近前。一时间,追的人只有佟临、众僧和无谷道,这院中人包括黑云寨和镖局中人,虽往那边移步,却都不愿往上追。范头领等众家奴跟着逃命,虽不抵抗,却隔在追兵和二康之间,让追的人一时赶不过去。

  那康有焕在众人说话时,趁人没注意时,叫徒弟一起将地上撒的铁念珠捡了几十个,眼看已逃到墙下,众家丁檄戒的檄戒,被杀的被杀,康有焕师徒将手中铁弹打出,当时打倒一两名僧人,见信抬手接着一个,反手打回去,将四个徒弟中的一个打倒。眼看那几人要追到墙跟,康有焕虽然带伤,却是勇猛,一边打出几颗念珠,这边将康得禄在背后一背,踩众徒弟肩背,徒弟们向上一扛,他向上一纵,竟真的带康得禄上了墙头,情急之中,佟临喊一声“看暗器!”,康有焕将良得禄往外一扔,回头挥刀挡镖,但佟临其实没带着暗器,只是用嘴吓乎,但有人却真扔出了东西,正是无谷道人,情急之下,他将那把康有焕说的缺了口的“夫子嫌”扔了出去,康有焕拿刀一挡,没想到自己的刀竟被这刀直接切断,这飞刀虽卸了劲,还是插在他的小臂上,四个徒弟此时已跳上墙头,眼睁着着师傅中刀,康有焕将几个徒弟都打到墙外,自己也向下跳,可见信的又一枚铁念珠正中他的后脑,他脚下在墙头一滑,身子却向后仰,终于双脚腾空,栽回了院子里,可众人来到墙下时,哪里还去找康得禄身影?佟临懊悔不迭,众官军冲进来将还活着的家丁全都拿了,再去山中追寻康得禄。

  沈彬却说不必追了,不必多久,那康得禄必有人将他擒住,而那人很可能就是另一家铁太岁的二当家,皮震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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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仇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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