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广来上前陪笑,袁为先一挥斗篷,骂道:“少来这一套!我说姓熊的,熊大掌柜,我带着人之前就来过一趟了,以为你们真的不在家呢,这可好,大聚会都开起来了,你怎么说?”
熊广来尴尬之极,吱吱唔唔。何六在边上道:“熊掌柜刚才在拉肚子,不小心……不小心踩进粪坑,弄……弄了一脸屎。怕……对各位不敬。”
熊广来大苦脸,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同意,江峡在边上哈哈大笑,人群中也有人忍不住笑起来,沈彬忍住笑,赶紧拉拉她。
“那因何黑灯瞎火装绝户门?”
何六继续道:“那不是……怕对各位不敬,让各位笑话么,便让我等把灯都吹了。是吧,熊掌柜?”
熊广来紫脸气得发黑,却只得道:“是……是啊。”
沈彬上前一步向众人拱手道:“这位何兄玩笑了,熊掌柜一时体有微恙,未及迎接各位尊驾,我等在此给各位陪不是了,”转向袁为先道,“袁总镖头远道而来,还请息怒。”
袁为先撇了一眼沈彬,没理会,继续道:“那现在,怎么又聚了这么多人,是你把屎洗干净了?”
熊广来一时无言,何六上前对袁为先道:“因为来了个柴小达,那可是山庄少主人,为了把自己名字登在报上花了不少银子,实在不能不给面子。”
沈彬看明白了,这何六看似帮着解释,实则一直在扇风点火,看来这熊广来一定得罪了他。袁为先更炸刺了,骂道:“嘿!我说姓袁的,你鸽站被鸽疫所冲,我镖行走镖帮你运鸽子,这么大的人情,还不如登报花的几个银子?”
沈彬心里清楚,走镖帮运鸽子的是双虎镖行,虽然两个字号是一家,但这么揽功不是太地道。沈彬想,此言虽是在崴熊广来,但不能让这双龙镖局把这便宜揽了去,便道:“袁总镖头麾下的字号是双龙镖局,惯走山西,鸽社大部在陕西,在下所知,帮运鸽子的,都是双虎镖局吧。”沈彬其实不知,这鸽行与镖行最初合作之时,便是袁为先的师傅辈与褚家在交往,所以如今,事情虽然是双虎镖局在做,但关系则是从双龙镖局延续下来的。
袁为先瞪了沈彬一眼,没理。熊广来道:“袁总镖头,刚才未能及时相迎,千错万错,我熊某的错,行了吧?后面我再向镖头你陪罪便是,可你兴师动众找上门来,所为何事呢?”
袁为先气得大怒:“我说姓熊的,你自己黑灯装绝户,自己心里不是门儿清吗?你们搞这么大一场所谓的封刀大会,竟然弄成这么大一个杀人的战场,我镖行死了七八个兄弟,连我那师弟崔金斗也搭进去了!你难道不给我个说法吗?”
这一番话,引起全场共鸣,沈彬这才知原来崔金斗也死了。不少人都道:“必须给个说法!”李挞、见信则一言不发。
熊广来晃晃脑袋,走上前,做了圈揖道:“各位英雄,封刀大会本就是一场江湖盛会,我《江湖近闻》向来以广传江湖大事于己任,如此盛会,自是要将此事广而告知,而众英雄去那大会也都纯是自愿,这大会开始也一切正常,官府也派了官兵,哪知竟能出这等逆事,这如何能怪我报行呢?”
此话一出,一时竟堵住了众口,就听袁为先却道:“放屁!你当我不知,你发这消息,是收了钱了,这消息里就有鬼!否则为什么刚才一直黑着灯装绝户?你就是做贼心虚!你不会真以为掉茅坑里这种鬼话,就能糊弄过去了吧!”
熊广来道:“这封刀大会本应当是江湖盛举,原本就该登报,花不花钱都是一样,只是不花钱时,便占不去那么多连续的版面,你镖行若有告示,拿了银子,我们一样上报,拿人钱财与人办事,这与你们收钱送镖一样,这又何错之有?”
袁为先大怒却也没辞儿:“如此说,你们报行,是擀面杖冲水,一点儿都不沾了?”
见信咳嗽一声道:“阿弥陀佛。袁施主息怒,待贫僧说两句。”
见信声如大瓮,众人一时安静,就听见信道:“熊掌柜。贵行之前所为,或无不妥,可如今出了如此大祸,你要如何给诸位一个交待呢?”
“交待?诸位,不会是让报行,赔偿各位的损失吧?”
见信一听这个,对这熊广是彻底绝望,对李挞、袁为先道:“二位,此地已无我出家人可为之处,贫僧,要告退了。”
王世南道:“姓熊的,那一万两黄金我且不问,我那徒弟的下落,你要怎么说?”
“我报行会尽力查清。”
李挞道:“诸位,他说他会尽力查清。哈哈哈哈。走!”大笑一阵,领着黑云寨人也要走,见信也一挥袍袖,几个僧人跟上,几波人看样子全都要走。熊广来长出一口气——可算把这晚给混过去了,正要说“诸位慢走”,就在此时沈彬大喊一声:“众英雄留步!”
大家停步,就见沈彬向前规规矩矩迈了两步,双膝一跪,向所有人重重叩了一个头,抬起双手,又叩了一个,接着又叩一个,接着语带悲声,用最大的声音喊道:“在下沈彬,替褚记鸽报行,给各位赔罪!”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都停下来,熊广来气得大骂:“好竖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儿替我鸽报行说话!”说着冲上来一脚将沈彬踹了个跟头,江峡尖叫着冲上来一把将熊广来抱住往后推了好几步,熊广来一把将江峡推开,江峡也被推倒在沈彬边上,熊广来气急败坏,还要上前,李挞早飘身来到跟前,伸臂一拦,便将熊广来挡住,再看沈彬时,他已爬起来将江峡扶起,不知对江峡说了什么,江峡听后便向里面跑去,而沈彬随后,便又跪在当院空地之上。
见信让僧众停步,自己回来将沈彬搀起,王世南还没动,袁为先没理会,带着人依然要走,见信道:“袁施主,如何急于这一时,且听这年轻人,有何话讲。”
大概是给这和尚面子,袁为先停了下来,带着众人转回,上前几步,对沈彬道:“我说,你谁啊?刚才在那东一句西一句,我就懒得理你,现在可好,你还替报行赔罪来了,你凭什么赔罪啊?”
这时,袁为先带的人里有人悄悄给袁为先说了点什么,袁为先一愣道:“真的吗?我看看!”
就见袁为仙上前一步打量沈彬,皱眉道:“你……不就是报上那个恶徒,沈……沈彬,沈修文吗?”
此言一出,李挞微微一哼,人群中不少人微微点头,其实早有人看到沈彬时心中在想这人便是江湖近闻上登载画像的那人,疑惑为何此人会在此处,只是情势紧绷,顾不上这事。李挞在刚见沈彬时便已认出,靠近细看后更加确认,但他一直对那说沈彬之恶的报文抱有怀疑,也并未挑明此事。
沈彬施礼道:“沈彬无名鼠辈却被袁总镖头认识,不胜荣幸。”
“被我认识?我说,各位都是看《江湖近闻》的,你把脸抬起来,让大家看看,来两个火把!”
江峡一抓沈彬袖子,沈彬轻轻把她的手推开,向前一步,挺胸抬头,两个趟子手举着火把一左一右将沈彬的脸照得通亮。不少人都跑到正面来看,议论着“原来就是他……”。
“都安静!”袁为先大喝一声,震动全院,显然武功也颇有根基,众人哑声,袁为先道,“我说,你好大胆了,在镐京科举舞弊,又犯下命案,而且诱拐良家少女,如今竟敢在此露面,就不怕江湖正义之士,将你碎尸万段吗?”
众皆哗然,郑良突然上前一步道:“就是,各位,我报行本来早有打算,准备次日接待各位,都怪此人擅闯我鸽报行,搞得……搞得现在如此大乱,不知意欲何为,你们赶紧把他擒了送官!”熊广来对这话十分满意,但也没开言。
沈彬冷笑道:“次日接待?那刚才熊掌柜怎么不说?明明就是想把事情糊弄过去,现在却说这种便宜话,当众英雄白走这么多年江湖了?”
沈彬此言,众人纷纷同意,一群人齐齐看向沈彬,沈彬向前一步,朝四周做了一圈揖,正色道:“诸位都是江湖中的义士英雄,武功高强,却也最为讲理,沈彬是个书生,若真是恶人,想从各位手中逃掉是万也不能,望诸位听在下一言,再来公断。”
见信、李挞点头,王世南不置可否,袁为先盯着他,许乙等人静静听着。
沈彬边笑,边从肩头摘下包袱解开,不紧不慢取出两张纸,一边展开给众人看一边道:“在下姓沈名彬,表字修文,袁总镖头刚才说我的罪状,皆是从这两份《江湖近闻》看的,沈彬特意将此二报收藏至今。”
袁为先哼了一声道:“此事江湖上早就传开了。”
“各位请看,上面的画像,便是沈某,在下为诸位读一下这画像下的文字。先是这一份:‘沈彬,凤翔府凤翔县周昌巷考生姓沈名彬字表修文者,八月下赴西安赶考时欲行舞弊,为义人所止,乃羞怒而报睚眦,竟至打死义人性命,畏罪而逃,不知所踪,如今官府通缉,天下义士亦当共擒之。’
“而这另一份,说法有所不同:
“据闻,某西安赶考生姓沈名彬,此人不务正业,专行恶道,骗人钱财,诱拐良家少女,罪大恶极,人人得而唾之。”
大家听后,议论纷纷,等着沈彬的下文,沈彬收起报抄道:“这两份报抄很多人都看过,袁总镖头所说与这报上大体无二,可见正是来自这报抄所言。那沈某便要问了,这报抄上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呢?”
众说纷纭:“这还能有假?”郑良、熊广来对此言不以为意,并不回答,何六却冷笑一声道:“沈公子,大家说的你都听到了吧,我褚记报行所行之文,怎么还有假呢?”
江峡道:“哦?可有人能担保票?”
“那是当然。”
“谁?”
何六一指郑良道:“那自是我们郑良,郑大掌笔。”
众人窃语:“原来他就是沈三爷后上任的掌笔……”
沈彬道:“好,郑掌笔,你为近期《江湖近闻》掌笔,敢为这几句话,担保负责么?”
郑良把牙一咬道:“废……废话!”
“若是有假,又当如何?”
“又当……那,你说如何?”
何六道:“这绝没有假,若是有假,郑大掌笔敢自断一手!”
郑良被这话气得够呛,但又不能发作,硬着头皮道:“对,绝没有假!”
沈彬问道:“好。我来问你,前报说我不务正业,专行恶道,骗人钱财,诱拐良家少女;后报却说我赶考时欲行舞弊,为义人所止时打死义人性命。若都是真的,这前后二报说法,因何完全不同?”
郑良一愣,答道:“这有什么,因为那些事你都做了,前面说一半,后面说一半!”
“哦?那为何要分两次说呢?”
“分两次得知,便分两次说。”
“既是分两次才得知全部,后报为何不将前报之罪一并说来,若是只读后报之人,所知不就不全了么?”
郑良答道:“这……因为前报已述,不必赘述!”
“是么,那为何封刀大会帖,连续多期,完全同样的话,不断重复刊载?”
“因为……因为……”郑良想说“因为东家收了人家钱让我这么登”,可此话自然不能说出口。
沈彬道:“因为你前报是纯泄私愤,后被东家背后的金主铁太岁制止。”
“放屁!你说此话,有何证据?”
“我证据有的是,只怕你还没想出来要断哪只手,先容你想一会儿。”
郑良冷笑道:“说了半天,你这也是空口无凭。好,这前一半先不说。这后报所言之罪,句句是实,你有何话讲?”
沈彬笑道:“好,那就说说这后报,你这后报所言,可有依据?”
“那当然,那是官府的通缉!”
沈彬笑道:“好。那我便请诸位英雄,看看官府的通缉。”说着便将牛志给自己的那份已经破损的告示拿出来,展示在火光之下,实没想到,此物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大家看到通缉令上沈彬的画像,也是一惊,两张画像,一张带胡子的小工装扮,一张不带胡子的书生打扮,与报抄上的一般不二,然而在这两张画像下面,还有一张画像——那正是江峡的像,只是画得一点也不像。
沈彬走近王世南道:“金刀赛郭英王世南都司在此,他是从西安来的,王老爷,这告示,你在西安城中,可曾见过?”说着将告示递给他。
众目睽睽下,王世南只得接过,看一眼,不耐烦道:“见过。”
沈彬道:“诸位,王老爷在西安城亲眼见过这份通缉告示,它的真假各位不必怀疑。下面再劳驾王都司金口,为众英雄念念这通缉令。”
王世南虽不情愿,还是念了出来:
本县近有凶徒沈彬、阿蟹二人,目无王法,于祐宁八年九月初二,于城东南法源寺砸死寺僧包三旺,手段残忍。今悬赏缉拿,凡知悉踪迹乃至擒送官府者,定重金酬谢,倘有隐匿不报者,同罪论处……
王世南念到此道:“后面这长相穿戴,不必读了吧。”
“不必了,多谢王都司,”沈彬接过告示,小心放好,向周围道:“诸位已然听了,郑掌笔,你说你这报文依据官府通辑,这官府通缉上,哪一句写了‘赶考欲行舞弊’?”
郑良辨道:“这是官府内情,不便外泄,我鸽报行,自有消息。”
“哦?你刚才可是说,所依便是官府通辑。”人群中又响起“嗯”声,沈彬继续道,“我再问你,这通缉上,可是两个人,你这报文之中,因何只有我一人?明明说了依据通辑,通辑上没有的东西,你随意添加,通辑上有的东西,你故意裁剪,这你倒怎么解释呢?”
众人中响起“对呀”“是呀”的说话声。袁为仙急道:“真是废话,有这官府通辑告示在此,管他几人,反正有你,你是罪犯还有何疑问?难道不是人人得而擒之?”
人群中有人赞同“对啊……果是朝廷罪犯……”
沈彬大笑道:“袁总镖头,今天这儿这么多绿林英雄,被通辑过的,不在少数吧!若是王都司喊一句‘被通辑的,人人得而擒之’,大家尚能容他一说,毕竟他便是官人,你袁总镖头可是挂子行的,喊这么一句,传到江湖之上,就不怕你的镖,走得不踏实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袁为先声量小了很多。黑云寨的人窃窃私语,沈彬这番话让他们十分受用。
“各位,”沈彬继续从包袱里往外拿东西,“在下的案子,西安府已搁置停办,通辑也撤了,王都司,捉我的城中告示在前几天就已撤去,没错吧?”
王世南道:“本老爷哪注意得到这些事。”
沈彬将另一样东西展示在人们面前,正是周至县的保释公文:“沈彬在周至县因此案被周至县所擒,此后因县令得知西安府将此案停办,加上有人出钱来保,便将在下放了出来,有公文为证。袁总镖头,便请你来给各位念一下吧。”
沈彬将公文递上去,袁为先也不得不接,念道:“沈彬一案,事由未清,案已停办,取保不监,挂案待查。”
“多谢袁总镖头。”沈彬接回公文收起,向四周拱手道:“诸位,沈彬在西安城乃是自卫,而且伤人未死,其死另有因由,这个案子,沈彬虽身负奇冤,自会去打官司,却与诸公无关。如今封刀大会出此惨案,诸公亲友下落不明,这才是当今紧要的事啊。”
人群中纷纷醒悟:“对呀,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袁为仙此时道:“所以你在这儿碍什么事?我找的是熊紫脸,本就和你无关,你在这儿横插一杠,意欲何为?”
沈彬大声道:“《江湖近闻》近期落入小人之手,为奸人重金所买,登发毒帖,为此特意蛮横罢黜前掌笔沈秀,以致酿此惨剧,而诸位深夜来此寻求公道,却被这掌柜熊广来与掌笔郑良一推二六五,择了个干净,诸位刚才要走,显是对这《江湖近闻》已心寒透顶,眼看《江湖近闻》在江湖中多年而来所建之信用即将崩塌,沈彬身为报行后辈,心痛不忍,这才斗胆叫住各位,虽人微言轻,也愿恳求诸位再给《江湖近闻》一个机会,而在下此行来,也正是要以身入局,将这封刀大会内中之事详实查清,还诸公一个真相,当然同时,也要将这报行正本清源,清除小人,还《江湖近闻》一片清正。”
这一番慷慨陈词,获得众人赞同之声,熊广来和郑良都要冲上来,被李挞、见信拦住,郑良骂道:“放你娘的屁,一个通辑犯,倒想来鸠占鹊巢,简直是痴人说梦!”
袁为先却道:“你先闭嘴,你说你是报行后辈……姓沈,莫非,你是沈三爷什么人?”
“关中一支笔,正是家叔。”
“嘿!你这人,怎么不早说?”
沈彬心想,我几次说话,你都无视,但开口却道:“沈彬出门一趟,在外混得一身官司,羞于说出长辈,更何况这世间讲的是理,又何须提长辈名望?”
袁为先道:“这话说的,你若是沈三爷的内侄,你就是事中人,你若不是,你就是外人。既然你是三爷的侄子,那我表个态,我支持你来掌笔。我说熊广来,你看着办吧。”
熊广来骂道:“你凭什么来管我报行之事?”
“凭什么?就凭你搞出这么大的祸事,把我师弟害死了!我就信沈三爷,现在沈三爷不在,那我就信他!”
熊广来也是激了,说道:“你懂什么,他根本就不是沈三爷的侄子!”
“啊?什么?”
“他就是个逃犯,不信你问他,有何证据?”
众人一片哗然。
此话沈彬也没想到,微微一惊,不过稍稍一稳,便笑道:“袁总镖头,贵行另一字号双虎镖局,有个黄武黄见英镖师,初次见沈彬时,也问了相同的话。”
“黄老弟……你还认识他?”
“不错。黄镖师当时问沈彬如何证明,沈彬当时答对:在下家中有表姐沈知节,嫁与扶风谢家滩的车把式解威,孩子六岁,乳名小豹子,我姐夫解威,没少帮你们运镖车,大约你们都认识吧。”
“解老弟。嘿!看来你还真不是外人。”
熊广来急道:“嗐!这些东西有什么难打听的,你们不要受他的骗,他根本就不是沈三爷家的人!”
此时后面有一声音道:“胡说八道!我说姓熊的,你怂恿你这狗腿子郑良去沈三爷家偷发文印,就够无耻了,如今还能无耻到连沈彬是三爷的侄子都能不认,”说话之人正是江峡,她刚才受沈彬之托去了鸽报站里屋,回来时刚好听到这话,此时已走到人群中间,继续道,“你不是要证据吗,好,你们就看看这块寿山玉,这块玉可是千机手方磊师傅为沈三爷刻发文印时所用的余料而制,正是沈三爷为沈彬请的。”
熊广来笑道:“拿块破玉也过来当证据了,谁知道你那玉是哪来的,和这假侄子又有何关系?”
江峡道:“诸位,那发文印本是由沈三爷执掌的,用于同意文章见报的报行掌笔官印,被这熊广来连偷带逼,弄到了手,而这块玉,与那印,同出一块料,色质相连。我说姓熊的,还有你姓郑的,你们若有胆量,现在便把发文印拿出来,看我手中这块玉,能不能和发文印对上,你敢吗?”
沈彬没想到江峡恰好直到,并会说出这番话,心中惊喜又感动。可不想袁为先却又恼了:“怎么又出来一个?你又是谁?”
江峡朗声道:“我是江峡,和这沈彬是一起的,你们不是看到那通辑令上还有个人么,那人便是我。想将我解送官府领赏的,现在就能动手了。”
众皆哗然。沈彬突然意识到,江峡也和自己一样,带罪逃亡,被官府登记在册,也在通辑之中,不禁心如锤击。
熊广来道:“两个通辑犯,在此搅闹,你们一群人自称英雄,却任其撒泼,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许乙突然道:“我说姓熊的,他们就算是通辑犯,我都看他们比你顺眼,你有本事,就把那发文印拿出来,对上一对啊!”
众人也纷纷同意。熊广来怒道:“这真是岂有此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拿我家官印出来?”
许乙不饶道:“那你就是污蔑,这位就是沈三爷家侄少爷!”
“不必找印了。”人群外有人朗声道,原来刚才院外又有人来,已走到人群中间,大家只顾这边人争辩,却没注意到。沈彬早听出这声音,惊喜喊道:“黄镖师!是你吗?”
有人高叫道:“沈公子,你果然在此!”传来的却不是黄武的声音,而是黄校。
封刀大会帖招揽各方武林人士前往,双龙双虎镖局作为挂子行,也应当参加,然而二字号之间有些龃龆,而双龙镖局崔金斗又因与谢老财主的姻亲关系间接与罗九公有关已受邀请,上了名单,双虎这边便决定回避。虽说如此,也派了人去附近查看情况,出事之后,早有人报回镖行,黄武等人刚送完一趟镖,便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黄武依旧带着黄校、杜飞熊、王彪、陈虎,几人走上前来,黄校激动道:“沈公子,我们一直担心你来着,你果然在此。”
几位镖师先与袁为先见礼:“袁大哥辛苦。”
袁为先十分意外,在他心里,不太想让双虎那边的人掺合进来,还是客气道:“哦?你们怎么来了?你们认识他?”沈彬刚才已提到黄武,可袁为先已不记得了。
黄武拱手笑道:“我与沈公子颇有几分缘份。这位江峡小兄弟手中这块寿山玉,刚雕出来时,我曾亲手送去沈三爷家,这是三爷家沈公子,绝不会错。”
袁为先道:“有兄弟你的话,那我就更信了。”
李挞点头,他本来已打算出来为沈彬说话,现在看来不必了。
黄武问道:“这儿怎么了,为何在质疑沈公子身份,这位不是熊掌柜么,你不认识沈公子?”
黄武一来,大出熊广来意外,心说今日真是倒霉到家了,又杀出一位来,而且不早不晚刚好这时候到。
熊广来一看这袁为先对黄武之言深信不疑,便改口道:“我……我二人本就见面不多,不太认得脸,这天又黑,就记得沈公子是个文雅书生,他这番打扮简直就是个小工,我不过看错而已。”
黄武笑道:“这也能看错。好,那如今,各位对这位是沈三爷内侄之事,已无疑问了吧?忘了说了,鄙人姓黄名武表字见英,我们几个是双虎镖局的,双虎双龙二字号镖局同气连枝,虽分了山陕二路,但还是一家。我等与袁总镖头,乃是一门同袍。”
袁为先把手一拍道:“那就没事了。熊广来,你好无耻了,连你家侄少爷都装作不识,你这等人,还如何能掌报行?”
此时有一只信鸽在黑暗中飞向鸽社,众人注意力都在院中,竟无人注意。
熊广来向人群扫视一圈,对见信道:“高僧,你来评评理,我鸽报行就算有错,那也是我家里的事,如何内部整顿,换人也好,关门也罢,都是我自家之事,诸位有损失,我熊某自当赔罪,可由你们这些外人,要来干预我行社的人事,这岂不是手伸得太长了?”
“这……”见信一时语塞。
“所以诸位,熊某给各位陪不是了,此事日后报行定有交待,诸公今夜就请回吧,至于我报行内部之事,报行自会处理。”
熊广为来这话,众人虽不忿,却也无法反驳,就在此时,李挞上来一步道:“诸位,老夫来说两句。老夫乃是黑云寨李挞,有一小号叫混元双刀……”
混元双刀在江湖上颇有名望,很多人也是头回见到,不禁微叹。
“熊掌柜,你说得不错,你报行内部之事,外人自是无权干涉。刚才你连赔罪都不肯,我等已走过一回,若是真走了,这些事传到江湖上去,《江湖近闻》也就彻底完了,连同鸽行,也只剩一口气,幸被这位沈公子劝住,我等这才回头,受了你报行的赔罪,你须得知道,这便是沈公子在危难之际,为你褚记鸽行,寻得了一线生机,把你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而你刚得缓口气,却还要往那边跳。我告诉你,若这报行有沈家爷们儿掌笔还则罢了,若没有,我等从此再也不看一字,更不信一字,并且广而告知,让江湖上都不再买你褚记的账,也就是了。”
熊广来紫脸憋得发黑,这时,林浦急急忙忙冲到人群中,喊道:“掌柜的,掌柜的,家里的鸽信,夫人寄来的鸽信,加了急的!”
沈彬看林浦的面色,微微变回来一点,却依旧是一脸惊惶。熊广来一皱眉,让人把火把打近一点,那竹枝筒是红色,这便是加急的意思,熊广来取出信来,展开一看,脸色骤变,一把将信丢进口中就要咽,见信眼疾手快,左手早将他脸颊掐住,右手屈二指对他剑突之下的鸠尾穴指一点,左手随即一松,就见熊广来一口呕出,不但那纸团,连同晚饭,也一同吐了,众人不由掩鼻,江峡却不管这恶心,上前一步,一弯腰便将那纸团从秽物中捡出来,在土里一粘,又轻轻一抖,已将脏物抖掉大半。而熊广来痛苦地坐在地上,见信懊悔不迭,此法本是急救护误吞异物之用,可自己刚才实是下手太狠,不但让他把午饭都吐了,下巴似也给捉得脱了臼。
见信给边上一个徒弟说了什么,徒弟走到熊广来跟前,说声:“熊施主得罪。”两手将熊广来那下巴只一合,熊广来惨叫一声,接着便安静了,下巴已然复位了。
这边江峡拿着信道:“喂,你吃它干嘛,这是吃的吗?让我看看这信上有没有我认识的,嗯,这个‘夫’字我认识,还有‘山’、‘田’、‘东’、‘下’……”
沈彬早走过来,只一眼便已看明信中内容,心中重重慨叹,接过信道:“这信上全是秽物,若诸位信得过沈彬,便由沈彬来念,念完若诸位不信,可再来验证。”
沈彬便将这信朗声念来:
夫君明鉴,岐山逆事,润田已报凤翔知,妻连夜会见众股东,议定下论:夫君暂休褚记掌柜之位,由润田代任,郑良亦休主笔之位,待三爷淮安归来再议,以对天下英雄示我褚记知错之诚意,亦让夫君少担众责,待一切料妥,风头过后,再论夫君归任之事。另,若可寻到修文,乃天怜我褚记,让他代任掌笔,则为最好。
千祈 万望 妻 褚兰兰
书中代言:熊广来本不愿来岐山,觉得事后只要将那发帖之人的尾钱收齐就好,是褚兰兰一力要求,他才勉强来此,故而很晚才到,那时他已知不好,所以才让全站闭门吹灯谢客。而褚兰兰还不放心,特地派李小通提前将玉台送到岐山鸽站,交待林浦,在封刀大会结束之后立即将情况告知凤翔,林浦在到关潼,带回鸽站之后,被酒楼上的惨状吓得惊魂未定,他将关潼安顿在小屋睡觉,恍惚间看到了玉台,终于想起正事,于是强打精神,将鸽信写好发回凤翔。岐山到凤翔不到五十里,玉台飞回也不过两刻钟,褚兰兰早等着这封鸽信,提前已叫了沈知秋来一起边读书边等着,鸽信一到,二人立即商定对策,写了这封回信。褚兰兰作为妻子十分了解熊广来,知道依着他的性子,他自己连同鸽站都不会有好结果。这封回信自然没工夫在夜晚召集那么多股东来议定,此信也是应急之策。
听完沈彬读信,江峡大笑道:“熊广来,你这还有何话讲?褚兰兰和众股东,可不是外人了吧?你还有何话说?还有你,郑良,你家奶奶联名众股东点名让沈彬掌笔,你还有何话讲?”
熊广来和郑良此时如泄气皮球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蔫儿下去。而就在这时,又有一队人从院外走来,熊广来突然眼睛一亮,瞬间从地上弹起,朝这群来人奔去,大喊道:“妹夫,你可来了!快救救你大舅哥吧!”
沈彬一眼看去,只觉得周身血已成冰,众人由一个当头的领着,那人面如冠玉,眉间带彩,穿着雅致,显得潇洒风流,熊广来几乎要给来人跪下,冲上去抓住那个手臂,可那领头人竟一脚蹬在熊广来胸前,将他一脚踹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