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笼中客笼中求索,过路人过路拔毛
张慧聪2024-10-19 09:403,055

  

  舟遥遥以轻飏

  风飘飘而吹衣

  问征夫以前路

  恨晨光之熹微

  在等天亮时,沈彬想起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这几句来。

  等天光能看清字时,沈彬才意识到自己用阿川的“发箍”捅开的是左铐,而写字却要用右手。而阿川让他只开一个手,另一个到要逃跑时再开,否则等来人时便不好假装戴上了。

  不过也无妨,沈彬用瓢舀了一勺水,坐在两人最初递饼的地方,执起笔来。笔头上还有干了的墨,他在瓢中洗笔,想起家中的洗砚池来。

  “咱们先来写一个‘阿’字,”沈彬用袖子扫出一小片干净的石砖地,蘸水而书,“然后是川字。川便是河,这川字的三道,就像三条河,中间是山。”

  “啊?为什么中间是山?”

  “我这么想来着……”

  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沈彬虽也学过《说文》,但并不精通,想讲出些字源便有些捉襟见肘,好在阿川并不在意,只说能认会写便足够了。

  沈彬先写,写完便把笔交给阿川,阿川照着沈彬的字写第一遍,到第二遍时,沈彬写的痕迹也就干了,沈彬发现阿川还不会握笔,也不知横竖撇捺点折弯勾,便从最基础的握笔、字的笔划讲起,而阿川一学就会,而且总能联系到他自己生活的一些事情上来,这让沈彬也对自己所知的东西感到耳目一新。例如教到“三”字,阿川忽然侧躺下来道:“明白了,就是这样。啊,不对,”说完他又换了个方向,“这样才对。”原来他把自己当成“川”字,横倒下来就变成了三,而第一次似乎是把“川”右边的长竖放在了上面,所以又换了个方向。

  两人一心向学,时间很快,在天光大亮,大约卯时三刻时,两人因聊起不知何时才来的雷雨天,正反复在地上写“雷”字,一声巨大的钟响传来。二人同时抬头对视,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阿川道:“快,你先去锯你的!别愣着,这钟没几声!”

  可是沈彬光挑哪一根就挑了半天,最后他选定了靠近阿川笼子折角处的一根,在最后两声钟响时对着柱底锯了几下,没想到这几下锯出了指甲印深的痕迹,这锯子居然如此厉害!

  钟声销沓,沈彬藏好锯,对阿川道:“阿川,锯只有这一把,若是明天还有这钟声,还是你先来锯你的。只是不知明天还会不会有?”

  “这钟每日都要敲。这法源寺本是个十方布施的大庙,后来不知那几家人使了什么手段,就变成了他们几家的家庙,虽然庙中干着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这早上的钟却没断过,不知道是不是哪个良心尚存的和尚还想积一点功德。不如下个字你便教我这钟字。我也曾让人叫过我阿钟。”

  “好。这个字笔划多,你要多写几次。”

  沈彬又在地上写下“鍾”字来,按左形右声讲解一遍,阿川照着写,但却难以把这么多笔划捏合到一起。沈彬微笑道:“这个字你认得便可,后面再写,你今天上午已经学了不少笔划简单的字,现在可以把你的‘名字们’都说一说了,咱们先把笔划简单的挑来写了。”

  阿川不太服气,又试着写了几遍“鍾”,确实是有点困难,他叹口气道:“我想起来,左边这个‘金’字,便是杜姐姐名字里的,她当时教我写她的名字,我看这么难写,便不再学写字了。”

  “她叫什么名字?我写给你看。”

  “杜金娘。不过你在西安城打听不到这个名字,因为这是她的真名,知道的人不多。她在西安城里用的另一个名字。”

  沈彬皱眉道:“你们……你们都用一些假……一些别的名字么?”

  阿川忽然面露惆怅,幽幽叹了口气。

  沈彬没有再问,将“杜金娘”三字写下,又写下“春秋”。那字迹很快变干,阿川的劲头似乎也掉下去不少,不再说话,只是在沈彬写完后,接过笔,蘸了水照着写。沈彬很注意复习的节奏,时不时让她写之前学过的某个字,这是在叔叔教自己背书时从叔叔那里学到的,阿川有时会忘,多数时候能写出来,就这样,两人边聊边写,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阿川说出的名字已不下十个,有阿山、阿川、阿谷、阿水、阿风等等,除了这些,还有些用千奇百怪的东西当的名字,如瓦片、马桩、贴饼、刺猬、笊篱,等等。当阿川说到“猴子”时,阿川解释道:“可不是耍猴儿的养的那个猴子,是身上长的那种‘瘊子’。叫我这名字的那个人,脸上这里长了一个。我一看,当时就说,我叫‘瘊子’”阿川边说边在脸上比划。

  沈彬把这些名字一一写下,他着实没料到有这么多,不由问道:“这么多名字,你真的能记得吗?”

  “当然,这名字一说出来,我就能想起认识这人那会儿是什么样,像‘瓦片’,我认识那人时脚刚好踩到个瓦片,把我的鞋划破了。‘刺猬’嘛,我那时住在一个破庙里,庙里住了刺猬一家子,那庙里的和尚都不算什么好人,但也算不上坏人,我就告诉他们我叫刺猬,让他们别招惹我。”

  “贴饼呢?”

  “这是别人给我起的,我那时候有一块贴饼,给一个小孩儿分了半个,我看他太饿了,后来他就叫我贴饼。”

  沈彬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道:“那,什么时候你会用‘阿’什么这样的名字?”

  “当我觉得这个人是朋友的时候。不过以前也会看错,后来就没有看错过了。”

  “这么说,我是朋友了。”沈彬想起阿川已经向春秋这么介绍自己了。

  “是朋友,不过……”阿川简单地说,不过突然神色黯淡,过了一会儿,对沈彬正色道,“沈彬,若是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必将真名告诉你。”

  沈彬拱手,也正色道:“承蒙信任,沈彬必不负你。”这次终于能将两手抱在一起了。

  两人心中诚挚,都有些激动,却没注意走廊里已走进来一个人,沈彬大惊,冲阿川一使眼色,立即背过身去,把左手套回铐里,然而就听那人轻轻哼了一声。沈彬回头看,就见此人提着两个食桶,原来两人没理会,一心向学,不知不觉已至午时,这是来送饭的。但此人并非之前送饭的“假和尚”,他十分年轻,面带微笑,却看不出是善意还歹意,沈彬暗叫不好,自己套铐的事,都被这人看去了。

  这人看了看他们,笑了,问道:“有白没有?”

  现在,连沈彬都能听懂了,这人在问有没有钱,但他目前初涉江湖,哪里会对答,就听阿川冷冷道:“哪条路上的?”

  此人仍旧是笑,答道:“过路的。捡干柴的。”

  阿川道:“到这儿捡干柴,你没事吧?”

  这人也不恼,将两个食桶往地上一放,离笼子还有老远,根本够不着,然后就开了盖子。

  阿川怒道:“喂!你要干什么!”

  他也不应,只是笑。笼中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鼠排着队穿笼而过,跳上桶沿,饱餐而走。阿川大怒道:“要杀要剐来痛快的!休要在这里膈应人!”

  他嘿嘿一笑,竟从怀里摸出几个油烧饼来,那烧饼显是刚刚出炉,香味撕开剩饭发嗖臭味儿飘过来,他把饼在两人面前晃晃道:“有白,是没有白?”

  沈彬道:“这位兄弟,我这儿有,全都拿给你,你把饼给这小兄弟吃。”

  “沈彬,住手!这种饭你敢吃一次,以后可要吃短了。”

  结果沈彬一激动,用左手去右袖摸钱,竟将左手从铐里撤了出来。沈彬手摸进袖子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外面那人却盯着他的手在笑,那半只铐正垂着。沈彬脸色大变,只觉得冷汗浇顶,阿川也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也把铐一抖,撤出右手一扬道:“你们这铐原本就是坏的,怎么着?”

  那人还是笑,徐徐道:“我是过路的,拾干柴,不引水。”

  “谁知道你引不引水?”

  “你瞧,既是为小可取白,这手铐着,却怎么取?我是过路的,过路而已,不认识你们,明白?”

  沈彬此时已经听明白了,之前这钱是用来买饼吃,而现在,只能买个不知真假的封口承诺,他忙道:“朋友,我就这么多,你全拿去。”他将袖底的碎银尽数取出,递给了这人。

  “哎,还是公子明白。那小人就笑纳了,”他接了钱,将饼递给沈彬道,“谢公子赏。”说罢手中叮叮当当把玩着碎银,另一只胳膊挂起两只食桶,一步两摇地走了。

  沈彬拿着饼,看着他走出走廊尽头的门去,将门关上,这才将一个饼递给阿川道:“来,吃吧。”

  阿川似乎很生气,但过了一会儿就平静了,沈彬本以为他要怪自己泄露了开铐的事,但阿川去接过饼去,一言不发地吃了起来。饼确实好吃,两人已顾不上再闹别的情绪,也顾不上说话,很快就将几只饼全都吃完了。

  

继续阅读:十六、天涯客豪饮断肠酒,江湖人畅谈沧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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