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交待,今日寺中果是无人。
且说包某携儿子小包兑了银子出来,银号派人尾行,而包某此时已然如腾云驾雾。
这可是二百两!
他一时无向,只见一条条街巷当时皆化为通天大道,此时只听小包道:“爹,这钱可真多。”
包某方醒,看看儿子,正作眼热状,他把嘴一撇,恰看见品仙楼,便道:“街上眼杂,你我先去品仙楼大吃一顿,再作理会。”
此时确是饭点,总算包某还能想起这钱是怎么来的,便道:“你先去替我给牢里重新送点好吃的去,另把他们提的挡寒物办了带去,后面还须向他们要大的,再多多予你。”
红鼻子小包虽不情愿,只得先咽下馋涎,随意制了点粗面贴饼,又在估衣铺制些破棉物送去,不在话下。
待他回去品仙楼,此地已有异事:二楼整层竟被和尚包场,一整个和尚局。原来这包某进银号早被“同僚”看见,在门口盯了他提着沉甸甸包袱出来上品仙楼,如何肯放过?当时便通知了全寺假和尚,连那敲钟鼓的一起,全体来要这包某出血。包某心下一横答应下来,索性发狠,将这酒楼中顶贵的酒菜叫了数桌,占下一整层来。心想你等吃了我的,以后都得给我放尊重些。又想,我这财神爷不过刚开门,后面还多得是,饶去这一顿也不妨。
小包上楼找到老包,自是加入进来,有的和尚见了,便差小二回家去喊家小,老包也不拒,人越聚越多,直把这酒楼吃得梁动柱摇,天昏地暗,一直吃到太阳转西,不知是谁又提议,既已至此,不如就再进一步,素酒改花酒,方能快活彻底,众人哄然响应,老包酒催热血,拍桌定允,当即汇帐,将小包轰回家,又令众人各自遣回家属,便由包某领着,一群秃头迎着夕阳,排队向青楼怡春轩开进了。
恰逢九月初二,乃是一年一至的捣衣节,千家万户将盆、砧摆在自家门口,开始为这年的冬衣捣第一次衣。一群和尚酒气熏天,面红项粗,时至九月,竟有袒胸光脊,灰袍拖地者,浩浩汤汤从捣衣盆夹道中间开向青楼,也是奇观了。
行至店里,店中老鸨先是大惊,包某将银元宝扣在柜上,她才转惧为喜,吩咐伺候贵客,姑娘们倾巢而出,与各假僧对眼寻会不必细说,单说包某,平日但穿上这灰布僧袍,行事便自上拘束,今日却如破关出隘一般,再由粉肌香肤一激,竟自感雄威大振,连那才娶的小妾也忘了。
他忘了小妾,小妾怎能忘他?她见了那红鼻子小包,心想我虽是姨娘,也不长你几岁,那也是你长辈,便诘问起来,问不明便闹,恰有康府人来传信,要找老包,小妾顺势要小包去寻,小包无奈,只得够奔青楼,那康府人跟在其后。恰逢老包一番战罢,水梦迷息之际,口信也传到了,那老鸨将这几字传进来,直惊得他亡魂皆冒,就是皇帝梦也醒透了,那口信道:主人明日回府,须交割沈生之事,当保无虞,特来问切。
老包这才收整衣冠,连剩银也顾不上索,在走廊中吼众人回寺公干。可那些假僧各自都在快活,谁人肯理?包某趿鞋掼带而出,儿子与康府下人康盖儿等在门口,见那康盖儿笑眯眯,心下稍安,其实康盖人称笑面蛇,就是杀人也是一幅笑脸。包某不知,这边穿好鞋,扎紧腰带,又交待老鸨赶紧招呼众假僧回寺打理好迎接主人,这才领二人够奔法源寺。三四里路顷刻可至,一条街外便闻狼嚎,老包知是夜食未喂,赶紧加步。可当三人来在寺门,已感不妙,原来众僧出庙时虽未扣铁锁,却也从外插上木闩,此时木闩不见,门开黑缝尺余,如同鬼口,兽声连连,由此吐出,除此外,竟还有金属割碰之声,也从那黑色门缝中出来。恰在此时,一声婴啼也似猫头鹰叫传来,殊为可怖,而另一声低沉猫头鹰叫从寺深处传来,更为吓人。包某颇磨蹭了会儿,回头看康盖儿,那意思犹豫要不要进去,被康盖一脚踢在屁股上,只得硬着头皮进,那门后似顶了石头,三人费大力才推开。
今夜月色尚好,那关人的西配房大门紧闭,拉锯声不绝于耳,包某冲上去,竟推不开门,原来这门从里面插上了,但就在此时,就见大雄宝殿方向火起,这包某大喊道:“啊呀,毁了我啦!”当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最后决定去救火,向寺中冲了几步,竟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回头来说沈彬与阿川,原来沈彬认定那银子支出来必要引发变故,而今日这寺中过静,或许大变在即。而窗外捣衣声起,便就着此护掩之声锯开自己狱笼角柱根,将锯给阿川,看阿川锯不动,索性抓紧锯开的铁柱,奋力推摇,终于推得翘起,挤出笼来。可他无暇品觉自由,未就去帮阿川,持铐权作武器,过走廊到黑暗中的门前,大胆一推,竟开了,探头向院中一看,并无一人,这寺仿佛空了。他无暇多想,将门从里面插上,回头道:“寺中无人!”
阿川已大汗连喘,沈彬回来笼边拿过锯,摸摸锯痕,不过指甲印深,便立即锯起来。阿川累得坐在地上喘气道:“沈公子,不必管我,趁无人,从寺北边走,那边有棵树可到寺外。他们就算见你不在,也不会难为我这……”
“住口!”沈彬喝道,“要走一起走,休再多言。”
阿川心中滚烫,也甩掉手铐,去舀了水来,一边淋水,一边抓住锯子另一端,两人改为拉锯,果然快了一点,不多时已大滴下汗,不知锯了多久,眼看要开,外面竟擂起门来,沈彬道:“不必理,门我插上了,再加把劲!”二人顶着这擂门声更加用力,擂门声竟止了。此时杂念无用,二人齐心用力,终于锯开,只喘上一口气,不敢歇息,二人抓住柱底,合力推摇,笼柱踢腿般翘起,阿川喜极而出,紧紧和沈彬拥抱在一起,但只一会儿便分开,沈彬道:“快走!”
阿川从头上拔下小铁舌权当匕首,沈彬则拿着铐,二人穿过走廊,似闻到烟味,到门前,二人一对眼神,一把拔开门闩,浓烟滚滚而进,呛得两人咳泪不止,这才知附近着了火,而透过烟看,这寺中似是依旧无人,寺门就在不远,二人冲去,沈彬突然的摸腰道:“玉珮!,一定掉在里面了,你快走,我去找了就来。”
“那么黑怎么找?”
沈彬竟已回去了。阿川正着急,忽然背后一人将他抱住,他发出半声尖叫就被狠狠掐住了脖子,就听那人道:“小畜牲,敢毁你太爷,太爷今天就让你见阎王!”阿川情急中用小铁舌钉透这人的手背,他惨叫一声,另一只手又掐上来,加了狠劲,阿川当时就要气绝,此时只听一声闷响,哽间钳力卸去,阿川方喘过气,一边嗑一边回头看,就见地上倒着一个,非是旁人,正是假和尚包某,沈彬端着铐,似是用它将其砸倒。
就在此时,从寺内院跑出一人道:“快走!”
二人一看大喜,正是春秋。原来春秋最近都在城外有事,今天关城门前回来,听说一件奇事:品仙阁大摆和尚宴,怡春轩闹接袈裟客。这一打听,便已明白是法源寺的假僧众。正要赶去寺中,却见和尚们衣冠未整,一个个排着从怡春轩出来。他当时以青布遮脸,将众僧拦住去路,高声喝问为何出家人竟从红灯馆出来,捣衣节本就家家开户,加上街上卖砧的,卖布的,卖杵的,卖妇女用物的,热闹非凡,此时尽皆围观。和尚中有打横儿的要春秋让路,春秋以激言引他动手,就势将一群人全部打倒。
此事虽不凶险,也费了些周章,见众僧受挫,又被热闹拖住,这才抄小路奔向法源寺后墙。路上恰遇芝麻,便告诉芝麻,去前门守着,自己翻到正殿去准备放火,如果前门进人就发信号。哪知刚从厨房找来干柴,前门猫头鹰叫,春秋不再犹豫,以灯油泼柴,用灯火点着,先就点上了佛前的布幔,接着连供桌带殿门,尽皆点燃,这才要向回走,就见一大一小二人冲进来,书中交待,正是康盖儿和红鼻子小包来救火,春秋两下打倒二人,待他冲到前殿时,正看到沈彬一铐打倒老包,便喊了声“快走!”这老包回寺时看到着火,又发现牢屋门锁,里面还有金铁之声,一时急火攻心晕倒,当时康盖儿和红鼻子只得将他拖到一棵树下休息,先去救火,沈彬阿川逃出来时并未看见他,沈彬回去找玉,阿川一句“那么黑怎么找”将他惊醒,他恨到发疯,这才冲上去要下死手,哪知有黄雀在后。沈彬、阿川、春秋三人这就逃出法源寺。
大火惊动周边,三人疾奔至僻静处,春秋道:“沈公子,跟我们出城门。”
沈彬无暇多问,春秋带着七弯八拐,来到城墙根一处僻静之所,此处一座大宅邻城而建,院墙城墙只隔五尺,春秋双手双脚撑住两墙,以壁虎游墙式,倾刻即上宅院墙头,于百宝囊中解开长绳将二人接上来,又以长链飞抓钩住城垛,自己先爬上去,打好结套,将二人栓腰吊上城来,接着又以飞抓钩住外垛,三人顺链滑下,春秋收了飞抓,三人在月亮地下拼命跑进几里开外的黑松林,气喘吁吁摊坐在地,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