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
沈彬觉得头昏脑胀,身上被缚得酸疼,此时绳子松开,头罩摘去,刚能吸口气,双手已砸上了铐。屋内不亮,一丈高处有二尺见方的小窗,有点阳光能照进来。
“喂!你聋了吗?”
沈彬这才注意到,边上有一人在搭话,此处是大牢,搭话人就在隔壁,和自己隔着一排牢柱,沈彬本以为是那几个书生之一,但此人声音清脆,在茶楼上并未听到,看来是个陌生狱友,不知道廣隶等人被关在何处?沈彬无心搭理那人,想喊一声“廣隶”,嘴还被堵着。他转头看那搭话人时,那人也看见了他,便道:“原来你嘴被堵了,你手不是能动吗?怎么不自己给摘了?”
阳光照不见那人,沈彬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声音清脆,似是个小自己几岁的少年,沈彬心想,此人倒是好心,只是好不懂规矩,官家既堵了我的嘴,当摘时自会有官家来摘,官家没来摘时定是不该摘,自己摘了岂不是违官?本来还无罪,反而惹上罪来。
“喂,你倒底听没听见?能听懂我说话吗?”
沈彬举手“指了指”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够不着?真要把人急死。”
那人看沈彬不摘,又道:“算了,你总还要吃饭,看你那时摘不摘。”
一提吃饭,沈彬肚子饿了起来。
其时已至晌午,本是要寻个地方打尖,竟被那一句“旧雨来今”吸引,以至于落在此处,想起来真是恨。这群人难道真的买了考题?若果真如此,在堂上一审便知。只是我虽不是他们一伙,也必受其累,我虽对那功名不在意,却辱没了叔叔期望,若回凤翔,必要遭那些古今茶楼的木鱼们耻笑——这还是捡得一条活命的情况,也说不定我也被当了他们同党,一气按舞弊斩了,这廣隶,可害惨了我了。
想到这里,又不由想到余三尺临别那句“修文你平安就好”,当时未能理会,今日竟陷牢狱,竟是一语成谶。
就在此时,牢外有人进来,先到旁边的放下了什么,又来到沈彬牢前,提着个小木筒来放在地上,又放了双筷子,便走了。
原来是一桶吃食。这桶进不了牢,要吃得到牢边,手从牢柱间伸出去吃。沈彬起身要问,可那人已经走远了。就听边上人道:“喂,你得快吃,不然一会儿被老鼠抢了,你就饿肚子了。”
沈彬看那桶吃食时,简直要吐出来,里面倒是有饭有菜,但显是一桌饭菜吃完后,把各盘剩的胡乱赶在这筒里,或者说,就是个泔水桶。沈彬纳闷,没人给我摘这口套,难道真让我自己摘不成?正犹豫间,果然听到老鼠叫声,再一看,几只大灰鼠已经爬上了桶,头都埋了进去,相互之间还挤着对方,生怕对方吃得多了。如此情景,沈彬只在书上读过,今日一见才觉触目惊心。不到半盏茶功夫,桶已经空了,老鼠们重入黑暗,剩下沈彬苶呆呆发愣。
此时,就听隔壁的人道:“喂,你饿着不打紧,再把它们喂肥一点,它们再把蛇引来,这日子可就更没法过了。”
日子?我要在这里过日子?只听隔壁倒是吃得吸溜叮当,甚至还飘出些香味儿来,只是沈彬被这些老鼠惊了一回,已是没有胃口了。
过了许久,有人进来收桶,似乎还是刚才送饭的人,他收完隔壁的,来到沈彬这边,一看那桶原封不动摆在那里,筷子已作了老鼠的磨牙棒,不由大怒,骂道:“多事的奴才,太爷给你送饭,你却不吃,在这儿摆什么谱?太爷告诉你,此处是太爷的一亩三分地,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休要在此充什么好汉,下次再不吃,就让你饿死。”说着将那啃豁的筷子狠狠丢在沈彬脸上。
就听边上对送饭的道:“喂,我说假和尚,你去把他那堵嘴的摘了,要不他吃不了饭。”
“放屁!你这小奴才竟敢使唤老子,他手是断了是没了,要太爷伺候他?”这人说完走了。
“你瞧瞧,原是要你自己摘。难道你手动不了?那你靠过来,我给你摘。”
沈彬着实纳闷,然而嘴一直被这样堵着也实在难受,他一想,若有人来查,我赶紧再塞上也就是了,心下一横,将这堵口布摘了,大口喘起气来。
“哎哟,你听得见呐。一开始就叫你摘,你怎么不摘?”
沈彬朝送饭人走的方向望了望,低声道:“我以为官家会来给我去掉。”
“官家?什么官家?大哥,你不会以为这是官府的牢吧?”
沈彬懵了,他走近隔牢柱,看清了一些,原来这“邻居”是个小哥,蓬头垢面,脸上全是黑泥,手上也戴了铐,但要小一些,这小哥身上一股味道,说话声量放肆,丝毫没有怯的意思,这让他既怕又奇怪,他低声问道:“这难道不是西安县的大牢么?”
小哥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后停下来,静静看了沈彬一会道:“你……识字?”
沈彬皱眉,想了想,用他书生习惯的自谦道:“倒是认识一些。”
“一些是多少?”
“一些,就是……些许。”
“些许又是什么?我明白了,你是读书人,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累。我不问你了,呶,先拿这个填填肚子吧。”小哥说着,不知从何处摸出半块饼递过来,那饼上还沾着点菜汤。
沈彬眼露疑问,小哥道:“我看你不知道吃,一会儿怕是要饿,刚才就留了块饼,你要是不吃,我可要吃了。”
沈彬此时还真是饿了起来,但看那半块饼也不知是被谁啃过的,连牙印还清清楚楚,沈彬刚要摇头,肚子竟叫了,他脸一红,伸手接过了饼道:“多谢小哥。有心了。”
“你们读书人说话虽然累,有时候听着也舒服。”
沈彬把饼吃在嘴里时,才感到珍贵,和这小哥素不相识,他却如此待我,“解衣推食”也不过如此。想到此处,也不管那齿印,几口便吃完,而后深深一揖道:“小兄弟‘解衣推食’之恩,沈彬没齿难忘。”
没想到小哥毫无反应,却道:“听不懂,就当你是感谢吧。不过下次你要记得还我。”
沈彬突然想起,出发时带的邻居徐老太太做的干粮饼,还有一块在身上,用铐一碰,居然真的在,他贴近牢柱道:“小哥,你把你的饼分与我,一定没吃饱,我想起来怀里还有一块饼,我不便拿,你拿出来吃了。”
“是嘛,我看看。”小哥双手探过来,在沈彬怀里一摸,真的把饼摸了出来,开心道,“嘿,真不错,我咬一口尝尝,剩下归你,这就算你还过了。”说罢,只咬了一小口,就还给了沈彬,边嚼边道,“好像有点日子了,怪硬的,你最好去那边舀点水喝,免得噎着。”
小哥直率爽朗,沈彬刚刚从一场矫作的文场出来,虽然微微不适应,但感到如沐春风。沈彬吃完这块饼,身上踏实了许多,这才问:“小哥如何称呼?”
小哥道:“我叫阿川,你呢?”
“我姓沈名彬,表字修文。”
“记不住那么多,就叫你沈彬吧。”
“当然可以。”沈彬说完就觉得不对,这小哥显然不懂以字称人的规矩,所以又何必说什么“当然”呢?就听他道:
“沈彬,不知你是哪个彬,不过我也不认识,喂,如果咱们能出去,你能教我认字吗?至少让我认识你的名字。”
沈彬本想说那套“小兄弟有恩于我,我自是……”但这些话现在好像忽然变成了让人头大的东西,便直接道:“那是最好。”
小哥开心笑道:“杜姐姐识字,想教我,我懒得学,现在竟自己要学了。不过识字好像也没什么用,我说沈彬,你认识那么多字,怎么也会被关到这里来?”
沈彬被这一问问得有点懵,但细细一想,如果自己不是因为多识了几个字,会写几笔文章,怎会陷到这里来?想到此便答道:“怕正是多认了些字,才被抓进来。”
“竟还有这个道理。”
“阿川兄弟,我刚才说这是西安县大牢,你因何大笑?”
“喂,你还没弄明白吗?难道书上不会讲官牢是什么样吗?”
沈彬搜肠刮肚,把自己看过的典籍、史书、诗文,包括名家的注解,能想到的全都想了一遍,摇摇头道:“我没读过。”
就听小哥唱道:
五七三五一方槽
两只桶来喝又尿
横一竖九十根木
少了一竖就能逃
唱完后小哥惊诧道:“难道书上连这也没有吗?”
“没。”沈彬头摇似猴子抖水,问道,“这头一句怎么讲?”
“头……你们书生说话都怪怪的。是这意思:官牢是五尺宽七尺长,小得像个马槽,所以叫五七三五一方槽。”
“那二一句呢?”
“二一句呀,官牢里两只桶并排放在床头——床其实就是一个草垫——一个装净水,是喝的,另一个装尿,是尿的,不缺德就给你两个或者至少一个盖子,缺德的就一盖子没有,都晾着。”
沈彬暗暗吃惊,这时脑子也转起来,问道:“横一竖九十根木,意思是这牢柱一根横着,九根竖的?”
“聪明。”
“少了一竖就能逃,这个好懂,竖着的少了一根,自然就能出去了。”
“对喽。你还明白得挺快。不过这是关小犯人的,听说关那种了不得的犯人的,就不一样了。”
沈彬此时才开始细看看自己这牢,倒是比那“五七三五”大许多,宽有丈许,长有丈半,然而却没有那歌中所唱的木柱——这是个方形的铁笼子,四面铁棍栏一面贴墙,一面冲走廊,无底有顶,铁棍每根都有拇指粗,间隔不过手掌宽,底部用更粗的铁条接了一圈边,整个像盖菜的苍蝇罩子一样把人扣在里面,底边有几处用拳头大的铁扣钉在地里,其实即使不钉,这铁笼子几百斤的重量,常人也动不了分毫。造这样的铁笼绝非一般的工程,只说这么多铁,就已经十分惊人。
沈彬问:“阿川兄弟,你这四句歌是哪里听的?”
阿川道:“大家都知道。对了,你就叫我阿川,不要加什么尾巴,听着累。”
沈彬有点不适应:“阿川兄……好吧,阿川,据你说,会不会,这是关‘了不得的犯人’的那种牢?”
阿川哈哈大笑,先是笑弯了腰,后来笑得满地打滚,笑了半天才停下来道:“你可真能给我解闷儿,我太喜欢你关进来了。”
小哥又笑了一阵道:“你犯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你看看我,我这牢和你一样,你若是了不得的犯人,那我想必也是了,你说说看,我能犯什么了不得的罪,当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犯人?”
沈彬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可笑的话,面露愧色,他刚意识到,刚关进来时他以为边上也是茶楼中人,后来发现不是时,心中还是把他当成不知来由的罪犯,再后来发现此人热心,竟完全没把他当坏人了。他看小哥直爽,问道:“阿川,你……我可否一问……”
“问我怎么进来的是吧?小事,一会儿告诉你,倒是你,你是怎么得罪了姓康的?”
“姓康的?”沈彬一头雾水,摇摇头。
“不是姓康的,那就是姓胡的?”
沈彬摇头,小哥说的话他越发听不懂了。
“姓费的?姓贾的?再不然是姓皮的?听说他们家好像也有份儿……算了,你直接告诉我吧,你告诉了我,我也告诉你。”
沈彬道:“我是因为科场舞弊。”
“听不懂,这四个字一个也听不懂。”
“科场,就是科举,考秀才,考举人,官府办的考试。”
“哦,对了,你是读书人,我听说读书人都考这个,倒不知考它有什么用。”
“考了这个,考好了,才能做官。”
“原来如此,那这东西是考如何坑人害人欺负人,如何捞银子么?”
“啊?当然不是了。”
“那当官的怎么个个都特别会害人,特别会捞银子?”
沈彬一时无以对答。
“所以你干了什么?”
沈彬便从“旧雨来今轩”名字的典故讲起,中间被阿川以“直接说怎么抓的”打断数次,终于放弃了从头讲,直接说道:“我在一个茶楼,被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叫了名字,让我和他们一起论……一起喝茶,后来他们让我写文章,我就写了一篇文章,这时候就突然来了一群官人把我们一起给抓了。”
“怪了,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官人?”
“他们都穿着号坎,还有太爷的火签票。”
“那他们是怎么把你交给假和尚的?”
“假和尚?”
“给咱们送饭那个,包括这里面的看守,全是假和尚。”
那送饭人一直在阴影里,沈彬没有看清。
“对了,”阿川道,“你被丢进来的时候,也被蒙了脑袋。”
“是。”
“怪不得你以为这是官府大牢,不过我也是被蒙了眼睛关进来的,他们不想让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是估计也不想弄死我。”
“弄死?你……你是犯了死罪?”沈彬有点害怕,人不可貌相,说不定这小哥还真是“了不得的犯人”。
小哥又大笑起来。笑了阵道:“行了,你的已经告诉我了,那我也告诉你,我得罪了姓胡的少爷,姓康的为了给他出气,把我关进来了。那可真是个死罪呢……”
沈彬越来越糊涂了,索性直接问道:“阿川兄……阿川,依你说,此处既不是西安县,那是什么地方?”
“私牢啊,康胡他们几家的私牢。”
“私牢?这怎么可能,这还有王法吗?”
“王法王法,王八发傻,书里没写过吗?”
沈彬先是生出一股气,想骂“胡说八道”,但突然想起解威那句“他是馅儿太爷,我是皮儿太爷”来,不由地笑了,只是阿川所说还是远超他想像,他难以接受,无论如何,他也是相信王法的,要是没有王法,那不就反了吗?
“你说的康、胡,还有什么费、贾之类的,都是什么人?”
“有钱人。”
“有多少钱?”
“我哪儿知道。”
“那……你干了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报官?”
“你怎么总是官啊官的,一会儿官人,一会儿官府,一会儿官牢。”
“我,只是问问。”一时间,沈彬似相信了此处确是私牢。
“也是了,你是读书人,还要去考那个科什么,就是要去做官的。对了,你前面说了四个字,只给我讲了两个,后面两个字五啊六的,是什么意思?”
“哦,舞弊,不是一二三四五的五,是跳舞的舞。”
“啊,难道考科什么还要跳舞?”
“不是,舞弊就是做弊,就是当弊子。”
“哦,我知道了,就是出老千,搞袖耍子。”
“差不多,是这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出老千?”
沈彬微微叹气,他原要从头讲起,但阿川却总让他“直捣黄龙”,此时又来回问缘由。
“我没有,我才不会干这种事。是那些请我喝茶的人,他们或是花钱买了这次科考的题目,聚在一起讨论,却不知谁走露了风声,让官府知道了,便过来把我们一同拿了。”沈彬一说起当时的情景,又说回了官府。
阿川似有所思,没回答。
“但此事还不知真假,他们到底买没买题,到堂上让县令大人一审便知,我是被卷进去的,完全是池鱼之殃。”
“你怎么还在那县令大人,我都告诉你了,这是私牢,不会有人来审你的。就算有,也是姓康的或者姓胡的或者他们别的什么人来。”
沈彬头脑很乱,小哥说得斩钉截铁,完全不像有虚言。可那些穿号坎的官人带着火签火票腰刀绳索,行事老辣训练有素,又怎么能是假的?难道还有人胆大到假冒官人的程度?就算有这胆子,又怎么能做到呢?
沈彬迷茫,自言自语道:“只是不知廣隶兄他们关在哪里,还有那位先生,其他那几个关了倒不足惜。对了,那位先生的公子,提前被他轰走了,他爹若回不了家,他定要去找,他虽然蠢,但这官司兴许还要着落在他身上……”
就听阿川问道:“喂,你说的考好就能当官,什么叫考好?”
此话沈彬倒不好回答,他想想答道:“最基本的,至少要文章通顺,但要算上好,那就要论正、据实、雄辩、……”
“听不懂,我这么问吧,不是所有人都能考好的,对吧?总是要有的考好,有的不考好。”
“那是自然,有考不好的。”
“只有考好的能当官,不考好的,就当不了官了。”
“是,其实考好的也不是就马上能当官,还要再考……”
“那考不考好,是谁说了算?”
“考官,都是朝廷里派下来的有学问的人。”
“那如果都考得好怎么办?这些考官,就全都说成‘考好’?”
沈彬听到这里笑了:“那可不会,首先,考好是很难的事情,就像……就像把菜做得好吃一样。”
“反对。螃蟹只要一蒸就很好吃,烤熟或者煮熟也很好吃,那都容易得紧。”
沈彬想,这个理倒是有趣,值得一辩,他想想道:“但是螃蟹不好抓,难没难在做上,倒难在抓上了。”
“反对。我在老家的时候,小孩儿们都会抓蟹,就这个季节,很容易就能抓一筐。”
沈彬好奇道:“阿川,你老家在哪里?”
“我家,我家……”阿川突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低低地道,“我四岁就从家里出来了。”
沈彬心中一惊,小心地问道:“那你爹……”
“有人说我是被他们卖出来的,我不信。哎,其实我钱也就快攒够了,攒够我就回淮安,去找我爹我娘。”
沈彬想,原来小哥是江淮人,怪不得会抓螃蟹。
阿川忽然情绪低落,眼睛出神望向高处小小的窗口,不知在想什么。沈彬也不说话,就在边上陪着他。过了一会儿,阿川道:“你说得没错,螃蟹虽然又好抓又好做,但是却不好剥。你不是问我怎么被关进来的吗?我告诉你,我就是剥螃蟹被关进来的。”
这可是奇了。阿川看到沈彬瞪大了眼睛,笑道:“你别不信。我告诉你,螃蟹虽然难剥,除了杜姐姐,我敢说西安城没人比我剥得好。”
“那位杜姐姐是谁?我听你提了两次。”
“是我家小姐……不对,是我的……我她一起被……哎,和你说不清楚,总之我就是西安城剥螃蟹最厉害的就是了。”
沈彬没吃过螃蟹,只在诗文里读过,什么“一腹金相玉质,两螯明月秋江”,什么“壳薄胭脂染,膏腴琥珀凝”,便问道:“这剥蟹,却有这么多讲究?”
“那当然……”阿川道,“大哥,你不会没吃过吧……”
沈彬摇头如抖水:“没有。”
“也是,你们这里的蟹还没茶壶盖大,那康家吃的蟹比我的手掌还大,听说是从白洋淀捉了运来的,一只就要六七钱银子。就是这么贵也买不到几只,他们家也不知给那卖螃蟹的使了什么招,螃蟹都只卖到他们家来,所以到了中秋节这几天,康家就在家里做螃蟹宴,请那胡家费家等人来吃,那几家人也有钱,可有钱也买不到,人家不卖给他们,所以只能乖乖地来康家吃。平时那吆五喝六的劲儿一点都没了,那怂样子,生怕康家人少分给他们螃蟹吃,我心想,就为一口螃蟹,至于么,要是回了老家,别说六钱银子,六个大子儿都没人买。”
沈彬听着新鲜,只是瞪大了眼听得入神,竟一句话也没有了。
“可惜冲了一场大水,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躲在坡上的时候,那大水里的大螃蟹不知有多少,比康家吃的还要肥多了,但我们只能捉来生吃填肚子,很多人肚子都吃坏了,那雨下得,连火也生不起来。要是能有个饼,哪怕一个窝头,谁愿意吃螃蟹呢?”
“你说的那场大水,”沈彬突然想起来,似乎叔叔提过这场大水,惊道:“可是晋安十三年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