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十五年。
上云城内,虽已临近立秋,但依然闷热无比。
此时的街道上依然喧嚣,当百姓发现云都和月央虽然剑拔弩张,但暂时不会开战,而南牧也看似暂时不会再南下,人们提心吊胆一段时间后又如同往日一般生活,这天下好像又恢复了虚假的太平。
上云城首甲、乙第、丙鉴、丁星四道,最繁华的商业区为丁星道,也是城内最好的酒家浮云楼所在的地方。此刻浮云楼外,想去吃松鼠桂鱼的人早已排成了长队,相识的人凑在一起闲聊着,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排队的人纷纷扭头望去。
只见丁星道上,十余人骑着黑马疾驰,黑马四蹄如飞,所过之处,雨后的积水四溅。两旁路人纷纷被溅起的污水脏了衣服,却又敢怒不敢言。因为大家都认出了,这十余人是云都城事营的人,为首一人为城事营左副尉方敏。
城事营为云都禁军,守卫国主之安危。
而平时负责维护城中秩序,对百姓耀武扬威的巡防司众人,也作鸟兽散般的纷纷躲至一边,不敢露头,等城事营的十余人过去后纷纷走出,破口大骂。
一人骂道:“方敏,你个龟儿子,当年也是咱们巡防司混的人,现在见面招呼都不打,什么玩意!”
另一人说道:“算了,谁让这小子当狗当的好呢,讨了董营尉的欢心,一路爬着爬着的,竟他娘的爬到了左副尉,呸!”
两人骂骂咧咧之后,走上街头,继续维持着秩序,而被骂的方敏则带着人马奔向上云城的青戊街。
青戊街,上云城内唯一的入城之水贯穿这街的始终,这也是上云城内大部分文官武将的宅院所在之地,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三司、三衙、枢密院,这些重要机构的执掌者皆住于此,所以青戊街也被人戏称为云都的小中枢街。
青戊街现有六十四院,也就是六十四座院落,其中一座庄院,门口有着左雄右雌两尊石狮,两尊石狮之间的门口牌匾上,写着的是一个“白府”二字。
云都只有一个白,那就是白羽,上云城只有一个白府,那就是白羽的府邸。
此刻白府大门开着,门口一桌一椅和一人,桌上摆着三个锦盒,特制的摇椅上躺靠着一个人,一个妍姿艳质楚腰蛴领的女人,穿着一袭火焰般的红衣,脸上带着一丝慵懒与困乏之态,摇椅带着频率轻轻的晃着,而椅子上的人仿佛下一刻就要睡着一般。
女子正是回到上云城不久的白藏。
白藏打了个哈欠,之后打开桌上的锦盒,一双月眉下的明眸看着锦盒中的金钏、金锭、金幢坠,之后扣上锦盒,表情嫌弃的说道:“俗了。”
白藏身后的纤云笑道:“三金也好,珍珠玛瑙也好,都不及送头儿一把趁手的长剑。”
白藏哈哈一笑,这一笑如春水化冰。
纤云也跟着笑,而纤云身后的一个老管家和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也跟着大笑起来,男人便是周南章。
“来了。”纤云收敛起笑容的说道。
周南章也瞬间收敛笑意,虽然手中拿着的是棍棒,却依然露出凛冽的肃杀之意,仿佛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把长枪。
“李伯,我若把这群人都杀了,会很麻烦吗?”白藏慵懒的的问道。
老管家吓了一跳,赶忙劝道:“小姐,万万不可,当街斩杀官员,乃是大罪!您刚回上云城没多久,别捅出篓子来。我们把东西还了,说清楚了就可以,还有,这董营尉的姐姐董贵妃,现在正是得宠的风光时刻…”
“无趣。”白藏摆摆手,表情有些厌烦,之后眼神闪过一丝悲伤转瞬即逝,悠悠说道:“要是老白还在,什么董营尉,什么董贵妃,这些阿猫阿狗在他眼里,算个屁啊…”
白藏说完,方敏等人也来到了白府门口,方敏看着一袭红衣的白藏,笑嘻嘻的下马。
方敏笑道:“白小姐,上次替我家董营尉送来的聘礼,不知道可否满意?”
“你家董营尉怎么不自己来?”白藏露出失望的神情说道。
方敏见白藏露出失望神情,以为此事可成,笑着回道:“不瞒白小姐,我家董营尉自从那日在街上看到你,日思夜念,但无奈公务繁忙,脱不开身,今日特让在下询问白小姐的意思,若是聘礼没问题了,那也不用回北辰军了,咱们就开始安排三媒六聘,之后选一个良辰吉日,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把白小姐迎娶过去,幸幸福福的当个少奶奶。”
白藏拿起三个锦盒,缓缓说道:“他不来,那这些东西就只能砸你脸上了。”
方敏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三个锦盒带着破空的声音,纷纷砸在他脸上,方敏哎哟一声捂着鼻子蹲下,血从指间流出。
方敏身后的城事营之人见状,纷纷掏出长刀,而白藏身后的周南章举起长棍,释放出的常年征战砍杀敌人无数的杀气,城事营众人被这股气势所吓住,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一人强装镇定的吼道:“袭击城事营,是重罪!”
白藏从椅子上忽然站起,此时有风吹来,将白藏的一袭红衣舞动风中,如同盛开的花,更像燃烧的火。
在军中待久,神态举止自有一份肃杀,此刻白藏睥睨的扫了一眼城事营的众人,冷冷说道:“手滑而已,谁敢定罪?!”
“够了!”方敏吼道,之后捡起地上的锦盒起身,脸上淤青,鼻子上还残留着血迹,一双三角眼阴狠的盯着白藏,举着锦盒缓缓说道:“白小姐,我对你一向礼让有加,你今日凌辱于我,我不计较,我只想问一句,这聘礼,到底是收了还是不收?”
白藏冷笑道:“扔出去的东西我从来不会要。”
方敏也冷笑道:“白小姐,我再多说一句,白将军…已经不在了。”
白藏眼神闪过一丝狠厉。
周南章怒斥道:“就凭你也配提白帅之名?!”
方敏冷笑,道:“怎么不能提?都说白帅百战百胜,怎么那一战后反而丢了蓝岭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白藏此时表现的异常平静,平静不是默认,而是确认,人一旦确认某件事,就不会为这件事过多愤怒和焦虑,而白藏确认的事就是方敏必死!
方敏见白藏不语,继续冷笑的说道:“董营尉配你,卓卓有余,别忘了董营尉的姐姐,现在可是国主身边最红的董贵妃。”
白藏看了一眼方敏,继续沉默不语,周南章向前一步,却被白藏挥手制止了。
方敏见白藏不说话,顿时以为是自己的震慑力,就在他准备下一步相逼迫的时候,一顶轿子缓缓自西而来,白藏看到轿子,露出了笑,而一边的方敏,却皱眉起来。
轿子停下,从里面走出一个清瘦的儒雅老人,老人走至白府门前,冷冷的看着方敏。
方敏毕恭毕敬的行礼,道:“见过司徒大人。”
司徒应星缓缓走至方敏身边,看着十几个城事营的人,缓缓说道:“老夫准备面见国主,路过白府见城事营的人在这里,这白府是出奸细了?”
方敏笑道:“不敢,只因我家董营尉爱慕白小姐许久,卑职替董营尉来送聘礼来了。”
“白藏已被我收为义女。”司徒应星缓缓说道,之后看了一眼白藏,白藏露出感激的笑容,司徒应星也笑了笑,之后又看着方敏:“聘礼不送到我府上,送到这里是什么道理?”
方敏咬牙忍着愤怒,笑道:“不知司徒大人何时收了白小姐为义女?卑职不知啊。”
司徒应星说道:“一个城事营副尉,我何须知会于你?回去叫董茂来我府提亲。”
方敏冷笑道:“大人知道,我家董营尉父母已故,这种大事都是董营尉的姐姐董贵妃做主,那我就把您的意思带回去,改天让董贵妃登门提亲吧。”
方敏的话实则是赤裸裸的威胁,白藏眼皮一挑,而司徒应星却云淡风轻的不以为然,道:“也好,我恰巧认识一个名医,擅长调理身子,等董贵妃登门的时候,我让那名医替董贵妃把把脉,怎么就两年了,一个皇子都生不出来呢?”
司徒应星的话如同一把刀刺入方敏的心,这是董贵妃的忌讳,她嫁与国主两年有余,不曾诞下一儿一女。
“好,我一定替大人将话带到,不打搅您了。”方敏咬着牙行礼,之后转身对着跟随之人说道:“走。”
方敏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一群城事营的人也纷纷上马追寻而去。
“跳梁的小丑。”司徒应星看着方敏等人离去不屑的说道,之后转身看着白藏,上下打量一番,温和的笑道:“我们不穿军服的白藏确实是玉软花柔冠绝群芳啊,以后免不了被各路媒人踏平门槛啊。”
白藏笑了笑,道:“那以后都要有劳司徒叔叔给我当个门神了。”
“哈哈哈…”司徒应星大笑道,之后摆手,道:“回来这一段时间,看你这神采飞扬的样子,比起在白龙关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啊,今天来也是想问你,下一步什么打算?”
“回白甲军。”白藏说道。
“我个人更希望你留下,战场之上,生死一瞬…”司徒应星又看了看白藏身后的白府,继续道:“白家得有人啊。”
“老白说过,白家不豢闲狗,白家不养闲人。”白藏表情坚定的说道。
司徒应星沉思片刻,道:“何时走?”
白藏缓缓道:“差不多了,明日就走。”
司徒应星淡淡一笑,道:“既已决定,那我也不再多说,那就一路平安。”
白藏点点头,有些担忧的问道:“今日司徒叔叔得罪了方敏,也就是得罪了董茂和他那个姐姐,会不会有些麻烦?”
司徒应星摇摇头,笑道:“董贵妃啊,高估了自己在国主心中的位置,而董茂要是真想找我麻烦,那也太低估了我…”
……
司徒应星坐着轿子离开了,白藏又看着方敏离去的方向,双目如刀。
周南章走过来和白藏并肩而望,缓缓说道:“动手吗?”
白藏点点头。
纤云也走过来,有一丝担忧的说道:“会不会节外生枝?”
“那又怎样?”白藏冷漠的说道,她本不想多事,但方敏的那一句诛心的话,是她无法原谅的逆鳞。
白藏心中主意已定,转身一边打哈欠一边说道:“回府,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