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肚仙(上)
公里2023-01-18 16:003,698

夜已深,乌云即使在深深夜幕中,也能清晰可见地翻滚于天际,时而聚拢成涛,时而奔散如潮。

润州城门打开了,一骑马飞驰而出,监门将军和几名手下纳闷,不知道司法参军况海在如此糟糕的天气里出城,究竟有什么急事。

况海是去偷偷奔丧。

得知老母亲去世的消息是在黄昏时分,当时的情形,不允许况海表现出来:司刑寺丞潘有功刚来润州,自己肯定要陪同夜宴,不醉不归,等好不容易把潘有功伺候到云上楼头牌官妓的床上,这才赶紧往句容老家赶。按当朝丧礼规定,子女应为亡故的父、母守丧二十七个月,可况海决定隐瞒下去,毕竟,自己从一名普通的农家子弟到考上功名,成为王朝的官员,太不容易!由于没有世家可以倚靠,只能从最低层、最冷门的职务做起,一步一步,绝无跃升。做官这些年来,一步也不能错,对上司卑躬屈膝像狗一样,为了完成上司交予的任务,又转过脸像训狗一样训斥手下人等,天天两面人,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儿,从来不敢一抒胸臆,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和正受圣上赏识的潘有功勾上了关系,并通过进贡焦山金鳞观道士研制的金石,讨得了圣上的欢喜,虽说这功劳肯定记在面圣的潘有功头上,但是,那帮长安的大臣们,应该注意到自己的名字了吧?就在这事业向好的时候,老娘死了,况海必须隐瞒,绝不能所谓的丁忧三年!那样,自己将前功尽弃,而且,母亲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不就是盼着自己能够过好一生吗?九泉之下定能理解!

况海说服了自己,于夜色中泪流满面,快马加鞭,终于在四更时分赶到了位于柳泽湖边的家族墓地。黑夜中,一驾马车停在墓园门口,呜咽的风声刮起地面的尘土,将原本黑压压的天与地更是缝起一般,浑然一体的阴沉。况海下马,快步走进墓园,一簇低矮的灌木旁,况海的弟弟况明正手持铁镐,一下一下地刨着一个墓穴,见到哥哥来了,忍不住哭出声来。

“有人发现吗?”况海问道。

况明摇摇头,声声抽噎:“我……我和邻居说……说母亲病重……去……去长安求……求医……”

况海安抚地拍拍弟弟的后背,随后夺过铁镐,开始刨地。硬实的土地震裂了养尊处优的况海的虎口,已经渗出了滴滴血渍,况海却浑然不觉,专注挖掘着墓穴,墓穴旁边就是棺材,棺材里躺着刚死去的老娘,面容有着恐怖的苍白。

终于,墓穴挖好,况海放下铁镐,走到棺材旁边,单膝跪下,伏在棺材边沿,静静地凝视棺材里的母亲。风吹乱了母亲的发丝,况海小心翼翼地将纷乱的发丝理好,随后目光柔和地凝望着母亲的脸庞,喃喃自语:“阿娘,对不起您,我们把您偷偷葬在这里,远离这个肮脏、喧嚣的尘世。”

说完,况海起身,和况明一起抬起地上的棺材盖,盖上,随后小心翼翼地拖动棺材,顺着墓穴的斜坡,将棺材缓缓推入墓穴,随后将土填埋。做完这一切,况海嘱咐况明把马车一路赶到长安,妥善处理。最后,况海“扑通”一声跪下,用力地磕了三个头,头都磕出了血,起身离去,不再回头。

况海回到润州的时候,街头已经有不少行人了。刚回到衙门,手下亲信、捕头欧阳尘就来向他汇报。

“什么事儿?”况海早已抹去了悲伤,一脸沉静。

欧阳尘也是很奇怪的样子:“有人似乎在调查,翠玉坊的那个死人案。”

况海皱起了眉头:“不是上气发作吗?有人盯着这个贾寻……为什么?”

况海像是在问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凝神思考起来,良久也不出声。

 

叶丽趾高气扬地说有人证,而人证,就是胖莞儿。

“哦?那位莞儿怎么说?”盛子晏好奇地发问。

韩滉正要回答,一条大蛇突然从门口游了进来,速度奇快!只见这大蛇足有成人大腿那般粗大,浑身金黄,威风凛凛,信子吐着,三角脑袋上,两只圆眼炯炯有神,好像通灵一般。韩滉、盛子晏吓得跳了起来,旁边的景大天更是惊叫了一声,只有胡笑笑浅笑盈盈,并不说话。

这时,一位头上裹着紫色头布的天竺人追了进来,右手拿刀,左手持扇,嘴里一声呼哨,这大蛇好像听懂了一样,羞愧地头一甩,又游出门去。

韩滉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问胡笑笑:“咱要吃这大蛇羹?”

胡笑笑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咱们人太少,这大蛇可够二十几个人吃一顿的了。今天吃的是铁头蛇羹。”

景大天好奇地:“铁头蛇羹?”

胡笑笑得意地讲述着:“把铁头蛇切段,配上木耳、姜丝,然后啊,麻椒水浸透,荷叶裹上,糊上焦山阴面的红泥,放瓦罐里炙烤……”

说到这,胡笑笑不禁吧唧吧唧嘴,引得韩滉也不由得跟着吧唧起来。

盛子晏明白了:“胡小姐,这是太医署采蛇胆的蛇园吧?”

胡笑笑笑着摇摇头:“蛇园可不在这里,在焦山,大着呢!这里是太医署做蛇羹的秘密所在!”

太医署总部在长安,不过在各地都设有药园,种植各地相宜的药材,精选之后送往长安。岭南、润州的“药园”则有些特别——养蛇。其中,岭南蛇园多有金黄大蟒,而这润州蛇园豢养的,则是以过山风为主。太医署研究出蛇胆可以止泻、明目、治外伤,而这金黄大蟒和过山风药性尤其强。由于岭南、润州两地皆以饮食闻名天下,蛇园在取胆之后,并不杀掉,而是以线合其疮口,即收入笼,并不影响这蛇蟒存活,等日后则可做美食享用,为此,太医署特意在润州城租了这间不起眼的小院,除了采取少数购自集市的过山风的蛇胆,如果太医署来人,也可在此一品蛇羹美味。胡笑笑把碰头开会的地点选在蛇园,一方面是想犒赏犒赏这位很投缘的韩大哥,另一方面,自己今天要在此查看蛇胆采集情况,她可不想错过了“案情介绍”。

韩滉压抑着心底对“铁头蛇羹”的期盼,把对胖莞儿做的调查讲述一番。的确,胖莞儿证实了叶丽的一番话:当天夜里,胖莞儿正睡得迷迷瞪瞪,叶丽轻轻敲门,问去不去楼下吃刚到的荔枝,主动说要请客。

“那莞儿看来和咱一样,”韩滉说着,朝胡笑笑一笑,“不管再累、再疲,对吃的可没有任何抵抗力!于是,莞儿一骨碌爬起来,就随叶丽下楼。经过贾寻房间的时候,莞儿听见叶丽冲着屋里询问,里面确确实实传出贾寻的声音,说是已经躺下了,别打扰。莞儿这才随叶丽下了楼,叶丽先去自己房间取了钱,俩人一起吃了鲜荔枝。”

盛子晏微微皱眉:“叶丽的房间在楼下?”

景大天插着嘴:“对,我们还跟着胖莞儿看了看呢。”

盛子晏奇怪地:“也就是说,这个叶丽去上楼一趟,专门叫莞儿和她一起吃荔枝,而没有直接去几步之遥的门口小店?”

韩滉点点头,补充着:“而且,在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莞儿还亲口说过,她和叶丽并不熟,那一晚,是叶丽第一次叫上她去吃东西。”

盛子晏很有些奇怪:“叶丽故意拉着这位莞儿,证明贾寻死的时候,自己不在现场,问题是……”

韩滉接上话:“对啊,问题是,这个叶丽确实不在现场。听莞儿说,等她俩吃完荔枝,聊得还挺高兴,叶丽便请小五去外面买了两盒奶皮糕,一直待到天色微亮,打扫的伙计和老鸨发现贾寻已经死了,这期间,叶丽和莞儿一直在一起!”

大家一片沉寂。盛子晏想了片刻,突然询问韩滉:“老师最初套叶丽话的时候,她是什么表情?”

韩滉思索着:“反常……倒是没有。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等我问到关于杀人香的问题时,那叶丽突然就变得相当镇静,还有些咄咄逼人!”

盛子晏一字一顿地:“这些答案,她早就准备好了,就算官府来问,她也不怕!”

景大天一拍大腿:“没错!我就和老师说嘛,这姑娘不是省油的灯!你看她长得,浓眉大眼的,机灵劲儿十足!”

“浓眉大眼?”盛子晏不禁想起了水晶球旁,那浓眉大眼、满面沧桑的南诏女人。

 

为了求证自己的一个猜测,盛子晏特意来到城南,一片错杂民居间的一间别有洞天的套院——乐刻斋。小院门口,正上方石壁上,是已经被经年风吹日晒、模糊得几乎看不见的“乐刻斋”三字,盛子晏先敲了两声,随后又急促地敲了三声,半晌,门开了,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看到盛子晏,露出笑容,把盛子晏让进了门。

院子不大,中间是一棵有些树龄的柏树,树下一方石桌,上面摆着茶海。须发皆白的乐刻老人请盛子晏坐到石桌边,一边给盛子晏冲洗着茶杯,一边问着:“盛先生这次来,要查什么?”

原来,这乐刻斋是在润州酷爱访古的圈子里,素负盛名的一家藏书馆。当朝图书馆业兴盛,不仅有秘阁、乾元殿、集贤殿、崇文馆等官家机构,还有寺庙道观收藏宗教教义,更有诸多私人藏书馆,对于历史志书、医学农学等图书收藏均有涉猎。而这乐刻斋,专门收藏各种前人笔记、志怪,类似《集异记》和《敦煌藏经卷》这种孤本就有十数本之多,而主人别称乐刻老人,原先是长安弘文馆官员,博古通今,本人就堪称一部小百科全书,因此,这乐刻斋成了盛子晏最爱拜访的藏书馆之一,而且在这里,盛子晏难得感觉到惬意,这感觉甚至比在家里,还要温馨,在家里,听着养父霍新无时无刻不停的愤懑,盛子晏只想要逃……

见乐刻老人相问,盛子晏客气作答:“先生,我想找《长安潭》。”

乐刻老人想了想,摇头:“难得一见喽。”

盛子晏登时浮现出失望的神情,乐刻老人劝盛子晏喝茶:“你想查的内容,可否告知?”

盛子晏连忙放下茶杯,抹抹嘴:“肚语。”

乐刻老人费力搜索着记忆:“我倒是读过《长安潭》,里面也确实有‘肚语’一词。”

盛子晏满含期待:“您能回忆起,书里所讲?”

乐刻老人摇摇头:“也无非是描述市井百态,提到诸多艺人时,捎上了一句,恐怕帮助不大。”

盛子晏点点头,难掩失望。

乐刻老人接续着话茬:“不过,我看过一本米契尔人写的游记,倒着实提到了肚语。”

盛子晏大喜过望,忙催促乐刻老人把所记得的米契尔人肚语知识,详细讲给自己,随后足足喝了一大壶茶,这才依依不舍地拜辞乐刻老人,直奔紫衣巷。

继续阅读:第十二章、肚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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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侧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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