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滉露出身形，大摇大摆地朝崖边大屋走去，径直来到大屋院子里，朗声相问：“甘亮在不在？”
早带着昆仑奴埋伏着的甘亮，见韩滉如此大咧咧发问，倒奇怪了，忙自隐藏处现身：“你是谁？”
韩滉晃晃脑袋，不急不徐吐出两个字：“韩滉！”
甘亮摇摇头，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两个昆仑奴更是稀里糊涂。这时，从门里冲出来斐如云，惊喜地要跑向韩滉，被邵亮喝止，便停在院子里，隔着远远地相问：“您就是以画牛闻名天下的韩滉、韩大人？”
韩滉笑笑：“没错啊。你那几幅山水，画得不错呀，假以时日，定会有所成就！”
斐如云立刻眉开眼笑，旁边甘亮却依旧警觉：“你来这儿干什么？”
韩滉巧舌如簧：“我本来是在翠玉楼查案，结果，这如云姑娘失踪，有了杀人嫌疑。今日一看，完全没可能，我也就准备先回去了，还烦请老弟，把我的徒弟放了。”
“徒弟？”甘亮一时没转过弯来。
韩滉连忙解释：“你们刚才抓住的，是我徒弟，你看，能不能交还给我，还赶着进城呢，一会儿就宵禁了。”
甘亮不顾斐如云求恳的眼神，冷笑一声：“把你们放走，要是报官呢？”
韩滉摇摇头：“我知道，你在贩运私茶，这与我无关，我只是想查翠云楼的命案。”
甘亮不置可否。
韩滉有些急了：“我保证不报官！要不这样，我留下，把我那徒弟放了，如何？要是这一点都做不到，我豁出去鱼死网破，咱们两边都讨不到好处！”
见甘亮依旧犹豫着，韩滉转而说动斐如云：“如云姑娘，本来我就不是为你而来，更不是为这武夷岩茶而来，你可知道，姑娘逃走当天，有客人死在了翠云坊？”
“不知道啊，”斐如云一脸茫然，“你们怀疑是我？”
韩滉否认着：“本来嘛，确有一丝怀疑，可现在，这怀疑已经荡然无存了，我没见过有任何一个杀人逃走的凶犯，还如此欢天喜地，心平气和地和我聊作画之法！”
斐如云被韩滉说动，催促着甘亮赶紧放走景大天，甘亮终于拗不过斐如云连撒娇带嗔怪，终于带出景大天，把绳索解开：“不许报官！”
说完，一个昆仑奴取出塞在景大天嘴里的毛巾。景大天朝着韩滉喊：“不行！我在这儿！我留在这儿！”
甘亮突然后悔一般，抢过昆仑奴手里的毛巾，又堵回景大天的嘴里：“也好！你们俩都留在这里！等我把茶运走了，自然放了你们！”
“放肆！”韩滉突然大喊，不但吓了甘亮一跳，也让正怒视甘亮的景大天一哆嗦，忙转头看向老师。
韩滉大义凛然冲着甘亮：“我乃韩滉，丞相韩休之子，从来为官，没被任何人捆绑过！今天，代徒儿为人质，任你等捆绑，已经让你一丈！我既然说了不报官，以我韩家世代之声誉，断不会说假话！你若胆敢不放我徒儿走，那你把我俩全杀了！山下，进奏官与太医署学士就等我俩不会，必然通知官府，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番话着实镇住了甘亮，甘亮无非是贩卖私茶而已，远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想留住景大天的举动，也确实因为怕韩滉言而无信，见韩滉如此说，竟哑口无言。
旁边斐如云急了，连忙呵斥甘亮：“不信别人可以，你敢不信韩大人？绑了他，你都、都犯了大忌！快放了韩大人徒弟！”
甘亮赶紧取出景大天嘴里的毛巾，松了绑。
景大天活动了一下身体，突然扣住离他最近的一名昆仑奴，大叫：“把我老师放了！”
甘亮、斐如云、两名昆仑奴都是一愣！
韩滉愤怒至极，大喝：“混账！”
景大天瞪着甘亮：“没错，的确混账，敢绑我老师！”
“说你呢！”韩滉怒视景大天，“为师什么时候教过你言而无信？什么时候教过你两面三刀？”
景大天急了：“这、这可是江湖！”
韩滉大吼：“小兔崽子，看我不把你还给你爹！松开他！再不松，别认我这个老师！”
景大天瞅见韩滉的严厉目光，只好松开了昆仑奴，在心里骂骂咧咧的，离开了崖边大屋，一直走到安全地带，纵身跳下坑道。毕竟担忧着老师安危，景大天落地时分了神，一个没注意，稍稍崴了一下脚，颇有狼狈，多亏胡笑笑上前扶住。
“老师留在那里了？”盛子晏和胡笑笑异口同声地问道。
景大天无奈点点头：“老师那眼神，我熟，大家放心吧，等着就好！”
韩滉被甘亮带进大屋。
一名昆仑路给韩滉双手绑住，斐如云一个劲儿地嘱咐轻一些，别绑坏了画家的手。等这昆仑奴还要绑住韩滉的双脚，斐如云就死活不让了，说不能忽视一介书生的尊严。
韩滉向斐如云称谢，旁边甘亮还是不放心：“这回说吧，到底来这儿要干什么？”
这话把韩滉问糊涂了：“什么也不干啊，说过多少回了，我来这儿看了一眼，疑虑早已全消！首先，如云姑娘逃离翠玉楼，是与你私奔，和那贾寻被杀毫无关系；二来，见如云姑娘与你情投意合，不是被骗，我也就放下心来，现在嘛，就等你放我走呢！”
甘亮默不作声，斐如云一个劲儿地保证：“韩大人相信我，我和那人的死，毫无干系。”
韩滉点点头：“我相信你。如云姑娘，我问你几句话，如果能对上，就彻底没有嫌疑了。是小五帮你逃走的吗？”
“正是。唉，早先也不需要如此麻烦。” 斐如云忙不迭承认，接着看了甘亮一眼，继续说道，“本来，郎君可以替我交那赎身钱，可是上批货眼看就要到了幽州，结果被劫，郎君是负债累累。他愁眉苦脸地找我，说已经娶不起我了，可是，我看出他的情真意切，绝非那薄情寡义之人，我、我也早已心许于他，可惜的是。我自己的钱也积攒不多，不够赎身，因此才出此下策。”
韩滉追问着：“你是怎么走的？”
斐如云流利作答：“快到二更的时候，我先去小五处，借机换好男人的衣服……”
“所谓借机，就是让小五把油灯吹灭？”韩滉微笑着问道。
斐如云点点头：“然后，我就一直躲在小五家的后院，等送货的过来，我便女扮男装，跟在那送货的车后面，假扮成伙计，溜出了润州城。”
甘亮这时接话：“没错，我在城外接上了如云，就直接来了这里。”
斐如云接着表白：“小五可以作证，二更还没到，我就一直躲在他那里，那叫什么贾寻的死讯，我到现在才头一次听说！”
韩滉点点头，松松筋骨：“好啦，既然没如云姑娘的事儿，那我就告辞了。”
“不行！”甘亮说得斩钉截铁。
斐如云一惊：“为什么？”
甘亮焦躁地来回踱着步，从屋子一头踱到另一头，几个来回终于站定：“谁知道他出去会不会报官？咱们可经不起再一次折损啦！否则……”说着，甘亮看了看屋子里码成几垛的茶叶。
斐如云也知道，这批茶叶要是再被官府查封，甘亮就真的翻不了身了，两个人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也就不再作声。韩滉则一直盯着甘亮的脚步，心里默数着……
由于忙活了一天的运茶、装茶，大家都疲惫不堪，因此甘亮安排包括自己在内得四个人轮流看守韩滉。韩滉则把突破口放在了斐如云身上。毕竟，甘亮非常警觉，没有漏洞可钻，而那两个昆仑奴语言不通，韩滉估计自己说破大天也白费功夫。
终于，等到三更，轮到斐如云看守韩滉了。其实，斐如云本来应该四更天才轮到，可是她等不及想请教韩滉绘画的关节，于是便和排在第三的昆仑奴换了个岗。
“姑娘啊，这么做，总得有个了断吧？总不能就把我永远地藏在这里。”韩滉试探着斐如云。
斐如云摇摇头：“具体怎么做，我也不太清楚。我刚还劝郎君放了你，他说还要等等，等这批货送走得时候，我们一起上路，自然就不会带着您了。放心吧韩大人，郎君宅心仁厚，是不会加害于你的。”
韩滉只好一脸苦笑。
斐如云兴致盎然：“韩大人，您说我那几幅画，还真入得了您法眼吗？”
韩滉点点头：“不错，宏观架构不说，细节很好。”
斐如云不好意思地：“就算您说，我也不懂啊。”
韩滉笑笑：“就细节而言，你每一幅画的下方，都有芳草和山石，于细微处着眼，可见你下了功夫，而且多有钻研，把当下流行的气势恢弘的行旅式描述，逐渐变成了书房里的卧游式叙述，对山林的气象营造，变成了对赏石苔藓的细节点染，这对错单说，精神难能可贵。”
裴如云听得韩滉这夸奖的一席话，喜上眉梢，不禁可惜：“哎呀，真应该把那几幅画带回来！”
韩滉突然想起盛子晏提到的梅花撬针，于是问起来：“如云姑娘，你可有梅花撬针？”
裴如云摇摇头，一脸困惑。
韩滉笑笑，不再多说，只是连呼口渴：“如云姑娘，帮我倒杯热茶可否？”
斐如云赶紧答应，立刻挪步便去倒茶。韩滉问着：“有福元白茶吗？我只习惯喝它。”
“哎呀，这里都是武夷岩茶。” 斐如云挺着急，生怕怠慢了韩滉，“您等等哈，我去楼上给您看看，不一定是福元白茶，不过也是不错的白茶呢！”
说着，斐如云快步走上楼去。见斐如云消失在楼梯拐弯处，韩滉立刻起身，奔左墙角而去。刚才，在甘亮踱步之时，韩滉发现甘亮从大门到左端走了二十二步，从大门到右端只走了十九步，这三步之差，让韩滉笃定这左侧必有暗门。当时，安史之乱刚刚结束几年，大家都如同惊弓之鸟，心里有了阴影，因此盖别墅大屋都留有暗门以备逃跑之用，韩滉在老家新建的别墅也是如此，因此才有此设想。果然，韩滉来到左侧顶端处，掀开贴着的画作，很快就找到了墙上的机关，打开暗门，蹑手蹑脚走进去，关了暗门复原墙壁，信步而行。韩滉知道，因为甘亮是临时起意霸占此处，不会知道这里的暗道机关。
韩滉像是斜着往地下走了百十步，暗道潮湿晦暗，很多地方只能猫腰甚至爬行。直到前面再无路可走，侧端是一个小通道，爬上这两米来高的坑道，推开一个竹篦子，顿时满天星光。
不远处的盛子晏、胡笑笑、景大天听到动静，回头一看韩滉钻了出来，都拥了上来，景大天一把抱住韩滉，流出了眼泪，盛子晏、胡笑笑也是满脸欣慰。
韩滉拍拍景大天，笑着：“哭什么，老师这不是回来了？”
盛子晏询问着：“那他们呢？不搭理了？”
韩滉点点头：“过几天再说吧，我估计以甘亮的谨慎性格，明天一早，恐怕就都销声匿迹了。不过也好，这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盛子晏接话道：“那贾寻一案，又要从头查起！”
“金鱼符？消息准确吗？”一大早，来到衙门，突然听到捕头欧阳尘的紧急汇报，润州司法参军况海大惊失色。
“没错，”欧阳尘肯定地回答，“天牢狱卒肇兴元和盛子晏相熟，我特意问了问，盛子晏的确是手持金鱼符，进的天牢！”
况海眯着眼睛，心怦怦直跳，简直要跳出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