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孚之按照韩滉的布置,守在波斯大屋外,盯着小厮的一举一动。
小厮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草草招待完零星的几位客人后,太阳还没下山,就手忙脚乱地上挡板锁门,离开了波斯大屋,汇入了玉河坊的人流中,不时地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踪。跟在小厮后面的刘孚之大大方方地走着,心里对韩滉一阵赞赏:这个当官的倒还聪明,把自己留到最后,没有跟波斯大屋的这些人朝过相,否则,可就真没人能够担负起这跟踪的任务了。
小厮一路看似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断地钻进街边的杂货店、小食店甚至丝绸店,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刘孚之一路紧跟,并没有发现小厮和这些店铺里的任何人,有言语和动作上的勾连。而且,刘孚之也不太在意这些,他要抓住小厮所去的反常的所在,那才是真正的关键地方!所以,刘孚之也就精神松弛地跟着小厮,哪怕小厮鬼鬼祟祟地进了典当行,都没能引起刘孚之太大的关注,毕竟,波斯大屋的生意,注定了要和这种行当有关联。直到小厮大大方方地走进了一家棺材店,刘孚之知道,机会来了!虽说波斯大屋下午刚刚死了两个人,可是已经被官家殓房用棺椁盛走,以备仵作查验,这时候,小厮来到棺材铺,极为奇怪。刘孚之小心翼翼地守着,等了一会儿,小厮出了门,继续大大方方地沿街而去,刘孚之却不再跟随,如果他的判断没错,这棺材店才是他应该守候的地点!
棺材店大门打开了,出来两驾马车,看情形应该是给死者家中运送棺椁。一驾马车出了大门朝东而去,紧接着的一架马车则朝西而行。这是一家售价不菲的棺材店,所售棺椁必然是上好的柳州木材,厚重、结实。刘孚之仔细观察两驾马车的车轮,朝东的那辆,车轮吱扭作响稍显吃劲,朝西去的马车则轻盈许多,是空车无疑!刘孚之窥破了疑兵之计,紧紧跟着那辆西去的马车。
虽然扬州街头很热闹,但是马车所到之处,行人纷纷躲避,毕竟,撞到棺材店的马车,谁都会避避晦气,所以马车一路并无阻碍,直接到了扬州城东,淌过玉带溪,顺着蜿蜒小路便上了一作绿树覆盖的矮山。这里是扬州顶级的别墅区,依矮山而建,难得的是,玉带溪环绕的矮山漫坡上,还有一片小小的水域,形状仿佛眼睛一般,因此,这本来岌岌无名的小山,又被称为“仙眼山”,这小湖也被称为“仙眼湖”,
刘孚之跟着马车上了仙眼山,眼看过上漫坡便是别墅区,于是身手敏捷地抄近道翻上漫坡,爬到一棵柳树上,正好看到马车停在一座紧挨着松林的别墅前,车夫下来,似乎漫不经心地掸着腿上的土,实则伺机回望,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轻轻叩门。门开了,车夫一闪而入,过了短短时间,便又出了门,驾马车原道而回,应该是通风报信结束。
刘孚之望着别墅,知道纳黛依就在那里,大口喘着粗气,强迫自己镇定,镇定!可是激动竟然难以平息!深呼吸了多次,刘孚之这才控制住情绪,再度认真记下了马车所停别墅的位置,随后小心翼翼地下了仙眼山。
“为什么笃定那小厮和这波斯人是一伙的?”西浔客栈里,韩滉正兴致勃勃地回答着景大天的疑问,“还记不记得你爱吃的那家孙记胡饼摊?”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景大天使劲揉着肚子,“不行!您这么一说啊,又饿了!”
韩滉笑着:“不刚吃完饭吗?”
景大天馋得直咽吐沫:“可那胡饼,着实好吃啊!”
韩滉启发着徒弟:“那小贩是怎么说的,没忘吧?”
景大天回忆得很快:“逢五的日子,他阿爷出来看摊,其他时间,都是那小伙子一直盯着,这身体,多棒!”
“不是说这个!”韩滉干脆自己说了,“那小贩说得很清楚,正午之前,他都在波斯大屋一侧的街边卖胡饼,等着小学堂的孩子们放学;等过了正午,立刻去波斯大屋的对面,阳光照着舒服,对不对?”
胡笑笑也想起来了:“没错!这是他多年的规矩,雷打不动!”
韩滉点点头:“正午之前,我们去波斯大屋的时候,那小厮在门口描绘着街景,画作正在收尾,画得事无巨细,很是写实,连对面那孙记胡饼摊的招牌,都清晰可见。”
“明白了!”景大天猛地一拍大腿,“他要真的是当场画的话,那对面,怎么会有胡饼摊呢?!”
韩滉怡然自得地揭开谜底:“所以啊,这小厮是拿一张早就画好的画,在那儿充数,实际上,是替老板娘观察外面的动静。至于这画哪天画好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下午画的。所以,他跟我说不知道老板是冒牌的,自己很是无辜,对波斯大屋的情形一概不知等等,就都不可信喽。”
盛子晏接着道:“而且,这小厮目光闪烁,每次有客人进大屋,他都有意无意地扫一眼伪装成老妪的纳黛依,等待指令,很明显,小厮知道,那老妪才是真正的老板!”
韩滉接着道:“顺着这个思路,那纳黛依走的时候,特意冲着小厮说什么‘你和我们波斯人的事儿,没有关系,好好替我看着这波斯大屋’,那都是说给我听的!”
胡笑笑明白了:“所以,这小厮很关键,一定会去找纳黛依通风报信!跟着他,就能查到纳黛依的藏身所在!”
“没错!”韩滉赞赏地看着胡笑笑,“你看,这纳黛依为了带着画卷离开波斯大屋,伪装成老妪不说,甚至不惜牺牲族人性命制造爆炸!这么费劲心思,那她的住处,肯定极少为人知!这小厮,肯定就是她获取信息的眼睛!而且啊,这小厮今天就得去!所以,我刚才委托你舅舅跟着这小厮。你舅舅没进过波斯大屋,不像我们,已经暴露了。”
胡笑笑大为赞赏:“韩老师真是厉害,难怪劝我舅舅暂时别进波斯大屋,原来是留有后手啊,佩服佩服!”
说着,胡笑笑朝韩滉竖起了大拇指。见到胡笑笑赞美韩滉的肢体语言很是明显,阿花也赶忙哼哼唧唧地冲着韩滉谄媚地叫了两声。竟然得到了高冷的阿花的赞赏,韩滉很是意外,也更为得意。
景大天还有不解:“老师,为什么小厮今天一定会去报信儿?”
韩滉告诉景大天:“纳黛依虽然躲了,可波斯大屋的信息,她必然需要及时掌握,比如,我们报没报官?她让替身假死的计策,是否蒙住了那一伙觊觎波斯大屋的神秘蒙面人?这些都是未知的情况,所以,小厮肯定要向她汇报的。”
景大天由衷地赞美着韩滉:“行,有老师您这脑子,这案子,准破!”
韩滉谦虚地笑笑,赞赏地看向盛子晏:“这才是后生可畏呀。”
景大天不说话了,他还舍不得把赞美丢给盛子晏。盛子晏倒是落落大方,朝景大天躬身施礼,很是正式:“师兄,多谢梅花岭的救命之恩。”
盛子晏这番当众抬举,景大天虚荣心得到满足,也客气着:“也得多谢师弟啊!要不是师弟在排水沟把俺拉开,那一刀,砍得咱死死的!”
盛子晏转向韩滉,“老师,从润州的毒山,到今天的梅花岭,您师徒救了我两回了!”
韩滉笑言道:“目标一致,何分彼此!”
说到救命,倒是引出了景大天的想法:“今天这帮波斯人,还真是没有下狠手,起码,人家没有刀刀奔着要害招呼!俺跑江湖这么多年了,这点儿倒是看得出来,奇怪……”
“这有啥奇怪的。”胡笑笑笑了一下,“当然得留着你们俩,得当人质呢!这是纳黛依早就布置好的后手,可不能轻易要了你俩的性命。”
“这波斯女人,倒真有心机啊!”景大天心有余悸。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刘孚之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面带惊喜:“藏身之处找到了!”
“快说说!”景大天着急地催促着。
刘孚之于是将跟踪的情形,以及纳黛依隐居在城东仙眼山别墅,详细地描述一遍。众人高兴不已,盛子晏激动起身,突然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