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因水而盛,海上丝绸之路带给这座城市无上的荣耀。作为海船停靠大唐疆域的第一个都市,扬州城的外籍人士和长安一样,人数多且庞杂,而其中,波斯人绝对是一股重要势力。大唐与波斯在经济、文化、政治领域有密切交流,这交流日渐融洽,以至于波斯王朝屡次遭到阿拉伯半岛强大的大食国侵袭时,大唐还曾多次派军队进行增援。及至波斯王朝覆灭,大唐依旧没有中断与旧波斯王朝的联系,波斯王子泥涅斯反攻大食失败后,长达五十年的时间里一直留在大唐朝中,和其他波斯贵族一起,享受着最高礼遇。当时的扬州,波斯人的产业颇多,而很多的波斯贵族,都在资助着意图反抗大食的波斯复仇者。
纳黛依所说的藏匿画卷的地点,就是位于扬州城北梅花岭上的梅花古堡,乃汉朝旧址,而今被一名波斯富商购下。盛子晏、景大天一路按照纳黛依所画图示指引,来到古堡密室。
密室紧闭,盛子晏走上前去,轻轻怕门,里面毫无声息。
“书生!还讲究礼数!”
景大天一边嘲笑着盛子晏,一边上前使劲拍门,大剌剌地只拍了两声,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个子波斯汉子狐疑地扫视两人。盛子晏连忙取出纳黛依交予的戒指,递给小个子波斯人。小个子脸上肌肉一紧,接过戒指反复鉴定,待确认之后,把门打开,仔细搜两人的身,将景大天的短剑收了,放到门口柜子里挂好,这才领着盛子晏和景大天向古堡深处一间屋子走去。屋子里,一名波斯大汉正襟危坐,领路的小个子将戒指递给波斯大汉,波斯大汉点点头,两人从桌子下面找到一个四尺长、两尺宽的雕花木箱,抬上桌子。
盛子晏仔细观察波斯人的动作,觉得不对劲:这两人动作机械,而且眼神躲闪,回避着自己的视线。盛子晏决定保险起见,还是先退后为好。哪知道盛子晏正想拉着景大天后撤,景大天已经拉着盛子晏反身便跑!原来,景大天虽然不似盛子晏善于以表情断人,却久经江湖厮杀,见这两名波斯人的动作,虽然抬着木箱,但两手的摆放位置,都是做着格杀的准备!
见盛子晏和景大天逃跑,两名波斯汉子迅速打开箱子,果然里面并无画卷,只有两把砍刀!波斯人本想打个措手不及,扣留住盛子晏和景大天,哪知道被两人识破,赶紧手持砍刀追赶逃出古堡的盛子晏、景大天!
渐渐的,两名波斯汉子与盛子晏、景大天变成了一对一的追逐游戏,盛子晏和景大天没有兵器,尽落下风。逃脱中,盛子晏和追赶自己的波斯大汉滚落黑黢黢的排水道,盛子晏在逼仄的排水道里左右奔突,后面的波斯汉子身材太过高大粗壮,在这里动作反而不如盛子晏灵活,只是略显笨拙地追杀,持刀不断乱砍。在一个阴暗的拐弯处,盛子晏突然没有了声息,追赶的波斯汉子警觉起来,小心翼翼地爬着,拐过弯来,前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也没有盛子晏的身影。此刻,波斯汉子似乎感觉到了一阵呼吸声,缓缓地抬头,只见盛子晏几乎和波斯汉子面对面,整个人贴在排水道上方的墙壁上,手脚呈大字形支撑,近距离地看着波斯汉子!如此近的距离,再加上发亮的眼睛,张大的嘴露出森森白牙,让突然遭遇的波斯汉子也不禁惊惧地喊出声来!盛子晏猛地将头磕下,波斯汉子的鼻梁骨被磕断,眼睛乌青,剧痛令波斯汉子持续大声喊叫,盛子晏索性趁机跌落在囚徒身上,用力掐着囚徒的脖子,直至波斯汉子晕厥过去,这才松手。刚刚松了一口气,盛子晏突然发现旁边又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吓得一哆嗦,扭头仔细看去,是一只松鼠……
景大天则没有盛子晏的“好运气”,没能跌落排水道,只是在林间与小个子波斯人边跑边厮杀着,时不时用树枝挥舞两下,千方百计躲避着小个子的砍刀。追赶景大天的小个子别看矮小,每次刀劈过来都是跳着脚,居高临下,带着猎猎风声,声势骇人!景大天拼命闪躲,有时候所藏身的石碑,都被小个子砍得火星四溅。
逃了一会儿,前面是一片青藤矮丛,一直在林子里狂奔,难以遇到遮蔽的景大天赶紧扑过去,躲到青藤矮丛背后,小个子一刀挥去,青藤尽断,刀尖刮到了景大天的肩膀,鲜血直流!眼看小个子作势扑上,千钧一发之际,景大天听到盛子晏的叫声,回头却看不到盛子晏,只是看到一条土坑,连忙滚了过去,原来是露出地面的一段排水道!盛子晏拉着景大天便往里钻,小个子追赶过去,排水道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小个子准备迷惑对手,慢慢地移到发出声响的地方,扬起砍刀,突然一刀朝土下方的排水道猛戳!里面一声惨叫,却是松鼠的声音!小个子感觉不对,连忙返身,为时已晚,景大天身后的排水道快速窜出,拿起石头砸在小个子头上,小个子立时毙命!
景大天随之虚弱地四脚朝天倒在地上,排水道里爬出满脸黑黢黢的盛子晏,也是筋疲力尽,就地扑到。
“中、中计了。”景大天气喘吁吁地问。
“正、正常。”盛子晏同样呼哧带喘地作答。
“你说你!老师总夸、夸你聪明,还、还不是中、中计了?!”景大天有了些气力,一边讥讽着盛子晏,一边翻身去拿小个子的砍刀。突然,景大天的胳膊被盛子晏拼命拉住,倾尽全力一拖!景大天还不知所以,一把砍刀“砰”地一声,砍在刚才景大天躺着的地方,入地很深!原来,是排水道里被盛子晏掐晕的波斯汉子醒转过来,又来追杀!
景大天、盛子晏二话不说,继续逃跑。
景大天气得够呛:“你没把他弄死?”
盛子晏累得越跑越慢:“那是条性命!”
景大天忍不住骂出脏话:“奶奶的,这是江湖,你死我活!”
跑着跑着,两个人不跑了,呆呆站住。
迎面,又是三名高大的波斯汉子,手拿砍刀,凶神恶煞……
波斯大屋外,玉河坊依旧人潮汹涌。
韩滉、纳黛依分坐桌子两侧,韩滉靠近大门一端,谨防纳黛依逃跑。
那小厮忙着给纳黛依、韩滉斟水,韩滉紧紧盯着小厮的一举一动,防止小厮在水里做手脚。
小厮紧张得不得了:“您看我像看贼一样干嘛?我又不是他们波斯人。”
韩滉笑言:“我看你贼眉鼠眼的,不像好人。”
小厮赶紧表白:“我可不是坏人,先生别冤枉我。”
韩滉看了看小厮:“就算你不是坏人,可是一直帮着老板隐瞒,我也不得不防啊!”
小厮有些急了:“谁知道老板乔装改扮!你们都看不出来,我才在这波斯大屋做了一个月,年纪又小,更看不出来啦!”
韩滉见小厮急了,也就不再开玩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是好人。”
小厮听了这话,很是开心,连忙去旁边柜子里,取了泡儿油糕、扁桃仁等小吃,递给韩滉。这泡儿油糕是波斯名点,有个极好听的名字:见风俏,仅在宫廷宴会上出现,民间极少。
“好吃!酥脆!”韩滉拿起一个塞进嘴里,赞不绝口,“这还是去年了,吃过一次,就是这味儿!”
韩滉吃着高兴,还谦让着纳黛依。纳黛依微笑着摇摇头,鼻尖渗出了汗,显得很是紧张。正大快朵颐,一架马车飞速驶来,停在了波斯大屋门口。一位波斯大汉下了马车,推开门,大踏步进了进来!韩滉一愣,纳黛依却是眼睛一亮!
波斯大汉径直来到纳黛依身前,恭敬地点点头。纳黛依长舒口气,随即笑着转向韩滉:“您吃好了?”
韩滉抹了抹嘴:“吃好了,那两位,也该回来了吧?”
纳黛依很是遗憾:“对不住了,恐怕我们交换的东西,要变一变了。”
韩滉看看得意的纳黛依,再看看波斯大汉,立刻明白景大天、盛子晏已经中计,大惊:“他们要有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波斯人!”
纳黛依连忙安慰韩滉:“怎么会!还得用您那两位伙伴,和我交换呢!”
韩滉放心下来,笑了笑:“不拿两幅画卷交换了?波斯人,竟然如此不讲信用!
纳黛依摇摇头:“波斯人就是太讲信用,相信了许多人、许多话,才落得个亡国的下场。”
韩滉凝视着纳黛依:“那这次,我又如何相信你呢?”
纳黛依冲波斯大汉一扬下巴,波斯大汉立刻出门,拉开马车车厢,只见盛子晏、景大天被五花大绑,嘴塞得严严实实,两个人的目光倒是依旧犀利。
韩滉点点头,算是相信了。
纳黛依笑了笑:“我们走之后,半盏茶的时间,您可以把那两位伙伴从车里请出来。记住,半盏茶的时间哦!如果没到时间就去救人,或者暗地里跟踪我,嘿嘿,波斯的火药,和大唐比,可是不相上下,也许花样更多呢!到时候,马车什么的又炸了,可别怪我!”
说完,纳黛依将手伸到桌子下方,桌面底下竟有个暗格,里面藏着两幅卷着的画卷!韩滉起初大为惊讶,没想到这许多人觊觎的画卷,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过再一想也就明白了:纳黛依明知有人假扮狐仙,试图潜入波斯大屋盗取两幅画卷,还敢在几天后重张,必然是因为这画卷还留在波斯大屋里!至于为什么“狐仙挠墙”次日没有立刻将画卷带走,大概是因为发现大屋周围有不少蒙面人逡巡,生怕贸然带走画卷,中途被抢,所以才将画卷藏在大屋里,直到想好了转移画卷的计策……
纳黛依把两幅画卷小心翼翼地系在身上,随后穿上厚厚的外衣,遮掩着身上的藏画,再戴上灰白假发,佝偻着身子,蒙好头巾,又变成了那个波斯老妪。接着,纳黛依拍拍小厮的脑袋:“你和我们波斯人的事儿,没有关系,好好替我看着这波斯大屋,我总会回来的。”
说着,纳黛依背着韩滉,眼睛颇有深意地朝小厮挤了挤,小厮会意地点头。纳黛依随后朝门口走去。
韩滉忍不住高声叫道:“纳黛依!”
纳黛依回头看向韩滉,眼神里很是奇怪:“还有何吩咐?”
韩滉质问着:“你就这样走了?就为了这画卷,你杀了贾寻,还杀了两名族人,不怕报应吗?”
纳黛依嫣然一笑:“如果找到了这笔宝藏,能够给我们的波斯勇士多一份力量,能够让那残暴的大食人滚出我们的土地,就算我得到报应,又有什么呢?”
说到最后,纳黛依已经是笑容逝去,眼含泪光,随即向波斯大汉示意。波斯大汉走到门前,左右巡视一番,朝纳黛依点点头,表示一切安全。纳黛依朝韩滉点点头,然后佝偻身形,以老妪姿态缓缓离去,消失在人群中。波斯大汉则守在门口监视韩滉,过了一会儿,见纳黛依消失,才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远。
韩滉不敢造次,过足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老老实实地去了马车里,解开了景大天和盛子晏的绑绳。
“到底让他们跑了!”景大天愤愤不平,盛子晏也是懊悔不已。
韩滉倒是气定神闲:“跑不了,为师自有妙计!”
随后,韩滉不理盛子晏和景大天怀疑的眼神,自顾自盘算起来,心想自己留的后手,该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