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州衙门的门口,两名把守的差役闲聊着。马上就要到宵禁时间了,他们商量着回家后各自的打算,一个要哄闹腾的孩子早些睡觉,另一个准备和新婚的妻子温存几番。
突然,前街拐角处,传来一阵嚎啕的哭泣声。两名差役扭头一看,只见韩滉装扮成的老人蹲在角落里,正悲悲怆怆地捶胸顿足。两名差役互相看了看,一名差役慢慢走到韩滉身边,俯下身去:“老人家,别在这儿哭了!”
韩滉根本不住声:“我姑娘被二荤铺掌柜的羊头车撞了,脚落下个残疾,这可找谁说理?”
说罢,韩滉又大哭起来。
差役无奈地:“你明儿再来这儿报官,才是正道。”
韩滉抬起头来,竟只能依稀辨出模样,可见景大天易容术功夫之高超:“早报了,可没人搭理!你们想想,要是你们被车撞了,阿爷阿娘的心里,可得多着急!”
这差役一听,将心比心,倒也不好意思再去轰韩滉,可眼见得韩滉越哭越厉害,双肩猛烈抽动,不禁抚着韩滉的肩膀,想安慰韩滉。岂知韩滉猛地一抖肩,把差役的手甩开,大声地:“干嘛打人?”
这时,守在衙门门口的另一名差役急了,眼见同伴去了这么久,问题不但迟迟不能解决,还闹起了纠纷,于是四下打量,见街上并无人影,于是也走到街角拐弯处,和同伴一起安慰韩滉。这时,街头另一端,身着录事服饰的景大天迅速跑向县衙,跑了一半,其中一名差役恰巧转身,要回县衙门口继续守卫,眼看景大天即将败露,韩滉突然一声大叫,吓了要转身的差役一跳,连忙关切着韩滉:“又怎么了?”
韩滉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好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等这差役平复心跳再转回身,长街已经是空无一人,景大天早已经进了润州衙门。韩滉完成了任务,拍拍身上的土:“宵禁了,我先回去,明天再来哭!”说着,拍拍屁股扬长而去,两个差役呆呆地看着韩滉的背影,相对苦笑。
景大天按照韩滉的指点,快步来到思补堂、也就是二堂的院落。这里是初审案件,以及商议一些存疑案件处理办法的地方,刑房就在这个院落的东厢房。景大天轻轻推开门,里面很是宽大,摆着一溜长长的木架,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类案件的证物。景大天很轻松地就找到了标有“贾寻”的一格,里面的证物简单至极:一把折扇,还有出狱时衙门出具的文书,除此,便再无一物。景大天仔细盯着这两样证物,不敢错过任何细节,等恨不得都快把文书背下来了,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靠东那面墙的窗户,有悉悉索索的敲窗声!景大天拔出匕首,悄悄凑过去,扒住窗沿往外看,只见高窗之下,韩滉垫着两块石头,翘着脚,使劲地够着窗户,轻轻敲着。
景大天连忙打开窗户,用力把着韩滉的胳膊,生生把韩滉拎进屋子。灰头土脸的韩滉顾不上满身邋遢,急切地询问:“找到了吗?”
景大天气鼓鼓的,也不接话,直到韩滉质疑,才不高兴地:“老师!怎么老信不过我?”
韩滉没工夫照顾景大天的情绪:“别让我着急,找到证物没有?”
景大天不敢再顶嘴,连忙应声:“找到了找到了,啥也没有!”
“啥也没有?”韩滉难以置信,“你说,我能信得过你吗?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不信您自己去看呗!”景大天把韩滉带到了贾寻的证物旁,“没有吧?”
韩滉看了看贾寻的证物,又向相邻的隔断看了看,担心是不是掉落到其他证物隔断里,可惜,隔壁的两个隔断,分别盛放着一本《霓裳羽衣曲》的乐谱,和一些不值钱的文房四宝。韩滉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着:“奇怪。”
“奇怪啥?”景大天不解地问。
韩滉依旧是眉头紧锁:“盛子晏说,这贾寻是带着包袱进的翠玉楼,而且,也得到了门口伙计的证实,可是,这包袱在哪儿呢?”
这时,窗外传来了打更的梆子声,二更已到。
二更的梆子声,回荡在翠玉楼外的长街。
二楼的房间里,胡笑笑用长巾盖着,甜甜入睡。被胡笑笑“选中”入房的盛子晏一直警醒,闻听梆子响声,欠身轻轻拍拍胡笑笑:“醒醒,到时间了!”
胡笑笑猛然惊醒,四处打量一下,醒了盹,这才意识到身处翠玉楼里,真好像做梦一样。再看看身边这位“嫖客”盛子晏,想起昨夜盛子晏进了翠玉楼的时候,马莹莹找到自己,说新来了一个和你很般配的书生。一想到这里,胡笑笑觉得脸有些发烧,赶紧扭扭身子清清嗓子:“行动吧!”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沿着灯光暧昧的长廊,朝二楼另一端、贾寻的房间走去。突然,一阵独轮车的声音传来,盛子晏连忙拉着胡笑笑,躲进廊柱背后。虽说形势紧急,可被盛子晏拉着手那瞬间,胡笑笑倒是怦然心动,可惜盛子晏很快就松开了手,密切观察长廊的动向。
只见一名伙计推着独轮车,上面放着黑色漆皮箱子,向翠玉楼的后院运送被褥等物品。等这伙计消失在一楼的通道里,翠玉楼又恢复了平和,只是偶尔有男女的调笑声传来,更衬得夜色宁静。盛子晏和胡笑笑转出廊柱,正要朝贾寻房间走去,盛子晏突然灵机一动,将胡笑笑推回廊柱后藏身处,示意机动,自己一个人悄悄来到贾寻房间,见四下无人,刚要取出藏好的银针开锁,突然,后面传来一个凶狠的声音:“谁?”
盛子晏猛地回身,见是凶神恶煞的薛超,腰间鼓鼓囊囊的,应该是硬家伙。盛子晏知道这是翠玉楼豢养的巡夜打手,连忙解释:“我、我是……”
见盛子晏一结巴,薛超怀疑更甚,就要上手拉扯。突然,胡笑笑从长廊妩媚而来,娇声道:“还真是第一次来?走错屋子啦!”
胡笑笑一边说着,一边亲昵地倚上盛子晏,边冲着薛超摆手,示意离开。
盛子晏见状,连忙假意装醉,弥补自己刚才的结巴:“我、我没、没事儿!就是要、要……”
说着,身子摇摇欲坠,胡笑笑赶紧扶好。薛超见状,不再怀疑,心里暗骂着这些有钱的王八蛋公子哥小白脸,下了楼去。等听得脚步声渐远,盛子晏和胡笑笑这才长出一口气,盛子晏微微点头,夸奖胡笑笑的机智,胡笑笑则因为身子相依而心里小鹿乱撞。
借着胡笑笑的裙摆掩护,盛子晏拿出银针,轻轻地撬着青铜门锁。胡笑笑看着盛子晏动作娴熟,有些意外:“你还有这本事?”
“阿爷教的,他说做进奏官这一行,多有采风,有时候碰上个荒郊野岭的,遇到雨雪天气,可以到驿站避一避,万一驿站没人,这手艺就派上用场了。”盛子晏一边轻声讲着,一边试探着锁具,“再说吧,这采风,你也知道,难保有时候,人家不愿意把事儿讲给你听,那就得靠自己进个屋子院子的……”
胡笑笑笑着:“你这不叫采风,叫溜门儿啦!”
盛子晏难得地一笑,突然,眉头瞬间紧皱,他发现这门上,有一个簇新的划痕,显然是挑门闩时所致。胡笑笑发现了盛子晏表情的异样:“怎么了?”
“有梅花撬针的痕迹。”盛子晏说着,手上加力,只听得“吧嗒”一声,门被打开了,两人赶紧溜进去,把门掩好。
这贾寻身死的房间有平屋三间,甚是高爽,比已经晋升“头牌”的胡笑笑的房间还要华丽,左边一间应该是丫鬟的房间,有简陋的床榻桌椅之类,右一间是妓女所在,同样是床榻桌椅之类,明显质地比丫鬟房间好上很多。堂屋中间客座上面,挂一幅山水画,椅子旁是焚香铜炉,铜炉里的香灰闻起来,不过是本地的寻常货色。两旁书桌摆设些不入流的文玩,壁上贴许多诗稿。盛子晏、胡笑笑粗粗一看,就知这屋子的陈设是附庸风雅,难怪那马莹莹急于要提升翠玉楼的档次了。
整套屋子平平如常,没有半点儿明面上的可疑之处。盛子晏正要失望离开,站在房间门口的胡笑笑突然紧紧鼻子,随即在门后蹲下,发现有一小截未燃尽的香头,捡起来仔细闻闻,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盛子晏追问着。
胡笑笑神色凝重:“南诏杀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