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南诏杀人香(上)
公里2023-01-17 18:164,239

已经接近午时,“汉家药肆”依旧人来人往。这几天时常来袭的急雨,让很多出门在外的人猝不及防,山雨本就带着凉意,不少人染了热病,嗓子直冒火,掌柜刘孚之除了开药写方,还备了凉茶给大家做预防用。

刘孚之一边督促着伙计灌制凉茶,一边暗自奇怪:要是寻常,胡笑笑早就笑模孜孜地帮自己搬茶桶、烧开水了,今天不知为啥还没有动静。正琢磨着,那只突厥大猞猁“阿花”,“嗖”的一下从后院门窜出来,直扑到刘孚之面前,把药肆里的客人们吓了一跳。刘孚之见这“阿花”拼命地咬着自己的裤管儿,使劲往后院儿扽,一下子明白胡笑笑可能有事儿,忙跟着“阿花”跑到后院,发现胡笑笑倒在了厢房里,双目紧闭,脸色煞白!

刘孚之看了看桌上摆放着的草乌、洋金花等,总共十几味有麻醉功效的草药,就知道这胡笑笑又是做实验,把自己迷倒了,于是赶紧返回前厅,配制解药。

 

胡笑笑是按照分工,来完成自己的任务的。当天早上,渌水客栈碰面后,韩滉和盛子晏决定兵分三路,围绕这“南诏杀人香”进行调查,而胡笑笑作为第一路,任务就是确认贾寻房间的那小半截儿残香,是否就是传说中凌厉无比的“南诏杀人香”!

其时,迷药可谓是争奇斗艳,像婆利国的夺魂三丸、波斯的虎姑皮、突厥的流沙丹以及高丽的三宝膏等,都是名噪一时。不过,这“南诏杀人香”却是个例外,它并不怎么在市面上出现,寻常外族人等很少见到,只是在南诏人聚居的地方有所应用,并且一般也不做迷药使用,而是作为南诏人特有的麻醉剂,配合治疗极其严重的刀枪伤来用。这“南诏杀人香”之所以有“杀人”之名,是形容其药效:其他麻醉药物,如三国时期华佗发明的麻沸散,能够减轻病者痛苦以利于手术,而这“南诏杀人香”却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让服用者完全失去知觉,如同死人一般!当然,有利则有弊,不少南诏人因为拿捏不好剂量,导致神经系统受到伤害而痴狂无比,再难恢复。胡笑笑在太医署的时候,就曾经做过好几次“南诏杀人香”的研制实验,可是每每都功亏一篑。

“想来这次又失败了。”胡笑笑喝了刘孚之调制的一大碗甘草汁,慢慢睁开了眼睛,可是眼皮沉得直往下坠,只能苦笑。

刘孚之皱紧了眉头。这个外甥女是真不让自己省心,姐姐去世之前,把胡笑笑托付给自己,正好自己也没有家室,就把胡笑笑当成女儿来养,好不容易考上了太医署咒禁科,实在难得!这咒禁科本是研究用道家法术治病,但是太医署一向学风开放,在研究法术之余,胡笑笑更痴迷于祝由术,也就相当于如今的催眠术一类。因为聪慧好学,怀揣强烈的悬壶救世之心,胡笑笑渐渐摸索出一条用祝由术进行相当于心理治疗的路子,成为祝由术领域的佼佼者。深通医学的刘孚之很为胡笑笑自豪,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唐祝由术的头几把交椅中,肯定有外甥女的一席之地,可这孩子,竟然屡屡以身试毒,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我吐白沫没有?”胡笑笑追问着刘孚之,想收集自己中毒的数据。

刘孚之摇摇头:“还不如上次呢,连晕厥的症状都轻许多。”

胡笑笑仍抱着一丝希望:“会不会是你没有发现?来了多久?”

刘孚之告诉胡笑笑,自打“阿花”叼着自己的裤管儿,就一刻也没耽误。旁边的“阿花”听到自己的名字,凑在胡笑笑面前,一通猛舔。胡笑笑温柔抚摸着“阿花”,不禁为自己的实验又是失败长叹口气。

“非要找到这杀人香的配方?”刘孚之看着胡笑笑的难过样子,很是不忍。

“当然!那翠玉……”胡笑笑险些说漏了嘴,赶紧闭嘴。

刘孚之一脸狐疑:“你是说……翠玉楼?”

胡笑笑索性撒娇遮掩着:“舅舅,别问这么多了,就算做不出来,起码我得找到这杀人香!”

胡笑笑心想,好歹也得拿真正的杀人香和自己手头的对照,辨出真假,她不能让交代任务的那位韩老师失望,更别提盛子晏的期待眼神。

刘孚之看着胡笑笑心急如焚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也许能找到。”

“哪儿?”胡笑笑好奇地问。

“鬼市!”

胡笑笑知道舅舅这些年进药,应该没少和鬼市那些人打交道,这条路靠谱!于是兴高采烈地随着刘孚之出了“汉家药肆”,直奔松寥山。

出了润州城东,过了京口码头,走了不长的一段山路,便开始进入鬼市的地盘了。在各种小树、藤曼环抱的裸露山石堆砌中,岩缝间喷出的暗流蒸气腾腾,沿着这乱石弯弯扭扭上穿,树木越来越高大,各种幽暗水潭也不时横亘,陷人腿脚。等沿着这藏在石头堆里的热河到了山腰,转过去,豁然开朗的一片山间草甸,错落着大小不等的建筑,大多破败残旧,却是别有洞天,有时候从一条不堪的街巷穿行,拐个弯,就是一座石塔,下面耍蛇人随音乐起舞,而沿着这街巷再一拐,便是悬崖,却有小房子挂在崖壁,里面有绳索将竹筐直接吊入谷底,那里,又是另一番奇特景象……

胡笑笑便随着刘孚之下到谷底,七拐八扭,经过售卖各种大唐禁物的摊子,来到一间树屋旁。刘孚之上前,轻轻敲了敲,那贴着各种鬼畜图画的破门开了,里面光线暗淡,探出一个南诏小伙子的脸,脸上有一块可怖的伤疤。

小伙子来回打量刘孚之和胡笑笑几眼,不客气地问:“找谁?”

刘孚之笑着:“你是阿巴斯的……”

小伙子稍稍放下戒备:“我是他的小儿子,阿爷一个月之前就回去了,爷爷病重,阿爷要去尽应该的孝心,留我看着他的生意。”

这南诏小伙子汉语说得磕磕绊绊,可总算意思说明白了。

胡笑笑掏出来半截“南诏杀人香”:“知道这是什么吗?”

小伙子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刘孚之明白,这实在怪不了这年轻人。十几年前,南诏国上演了兄弟阋墙,弟弟正是靠着这杀人香成功抢得王位,成为国王。为防止其他人效仿自己,弟弟对杀人香严加限制,官方禁止生产不说,就是民间的杀人香也进行管制,因此,像眼前这位十几岁的南诏年轻人,不知道杀人香,倒也说得过去。

刘孚之冲着胡笑笑摆摆头,胡笑笑失望地随舅舅离开。

 

盛子晏又来到了熟悉的京口码头,只见无数的舟楫停泊于此,随时扬帆驶入长江,再下大江西东,不少文人墨客于岸上酒肆聚会,眺望着江中点点白帆,而卸货的船工、清点货物的商人们则欣慰地忙碌着……

刚才,盛子晏还在城西的货栈,和相熟的几位伙计聊了聊,了解了从陆路送到这润州乃至江南的货物的大概情况,紧接着,又来到这京口码头,调查水路物流运输的情形。

这原本非进奏官的本职。

进奏官的主要任务,是负责中央与地方文书之间的上传下达。但是,盛子晏除了在长安各衙门走动,业余时间不像其他进奏官一样眠花宿柳,陶醉在长安城的绚丽之中。盛子晏更喜欢走街串巷,了解诸如来了几条船、走了多少货物等等这些冰冷的数字,而在这数字的后面,是一幅幅活生生的人生百态,里边蕴含着太多的知识,这也是盛子晏喜欢闲逛的原因。而今,虽然因病暂时回到老家休养,可是这习惯却保持了下来。

完成了对船只货物的记录,盛子晏信步向城里走去,按计划,盛子晏将独自探访位于紫衣巷的一处宅院,那里,有一个自称灵媒的南诏女人,盛子晏要去试试,看是否能找到关于“杀人香”的线索。

进了紫衣巷最深处的那处宅院,盛子晏仔细打量着。门不大,门廊却雕梁画柱,非常繁复,还挂着一副不知是神是鬼的泥塑面具,都是摩揭陀国的风格;等进了正屋,不大的屋子里光线幽暗,气息神秘,梁上、侧墙上挂满了又是波斯情调的饰物,乃至鬼怪的面具。对着房门口是一张长桌,有一个满脸皱纹的中年南诏女人,背墙坐在桌前,背后一面墙,摆放着几尊或大或小的天竺佛像,栩栩如生,长桌上面摆满了各种算命的工具,以及罗盘、指针等玄乎其玄的物件,却又有着大秦器物的模样。只是所有这些陈设都很是破旧,上面布满了灰尘,想来,这南诏女人的生意并不算好,而正值子时之后,街上人来人往,这里却门可罗雀,也验证了盛子晏的判断。

南诏女子示意盛子晏坐到自己对面、背靠大门的垫子上,语气淡然:“想见谁?”

盛子晏客客气气地:“求一味药。”

南诏女子摇摇头:“我只管解答亲人去向,不懂医病开方。”

盛子晏执拗地:“南诏杀人香,您可知道?”

南诏女子不动声色:“大唐用毒杀人是重罪,用毒者、卖毒者都会处以绞刑,买卖了但没有使用的,流放二千里,哪怕是今年刚刚大赦天下,除了十恶之罪不赦之外,用毒药杀人的,也不在赦免之列。对不对?”

盛子晏点点头:“倒是清楚得很。”

南诏女人浑浊的眼睛看着盛子晏:“入乡随俗。”

盛子晏迎着南诏女人的目光:“不过,我说的这南诏杀人香,是一种迷药,算不得毒药,而且,更可以做麻醉药物救人……”

南诏女人笑笑:“迷药、毒药,还不是一样害人!”

盛子晏转向侧方黯淡帷幕里,一只小鸟的标本:“既然这么避讳毒药,为什么又摆着这鸩鸟?”

原来,这鸩鸟可是古今第一“毒鸟”,当朝药典《唐本草》就记载了鸩鸟毛这味毒药。鸩鸟生于南海,状如孔雀,五色杂斑,高硕,黑颈,赤喙,出交、广深山中,以吃蛇为生。不过,这鸩鸟早在南北朝时期就无人能识别,唐人更是没有见过。盛子晏只是看到这鸟形状极像鸩鸟,于是试探着。哪知道南诏女子并不上当:“那只是朋友所送,谁知道是什么鸟?”

盛子晏并不气馁,又指着一座天竺雕像旁、盛满了干花的漆盒:“这曼佗罗干花,除了制作迷药,恐怕也没有其他用途吧?”

南诏女子镇静自若:“这些鸟啊,花啊,不难得到。在我们家乡,这花因为鲜艳,花香迷醉,摆在屋子里,太寻常不过了。”

盛子晏微微一笑,知道今天不会有什么收获,于是起身告辞。南诏女子只是淡淡点头示意,并不起身。

走到门口,盛子晏突然回头:“你真能够通晓过世亲人的下落?”

南诏女人冷冷地:“你想问问你的阿爷?”

盛子晏大惊:“你怎么知道?”

南诏女子指指盛子晏胸前的吊坠。这吊坠上,是盛子晏凭印象所刻的死去父亲的画像,要不是南诏女子轻松解释谜底,盛子晏还真以为这女子有几分本事神通呢。盛子晏看看吊坠,又看向南诏女人,轻言道:“很想。”

南诏女子态度明显认真起来,从身后捧出一个紫色水晶,里面波诡云谲,变化万千。坐回垫子的盛子晏看着紫色水晶,渐渐眼神发痴。恍惚间,一个声音轻轻传来,若隐若现:“我可以走了。”

盛子晏大惊,仔细侧耳,却再也听不到只言片语。盛子晏觉得骇人,因为透过紫色水晶,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南诏女子,绝没有哪怕细微的开口!

盛子晏平复一下心情,探询着:“怎么样?”

南诏女子猛地深呼吸一大口,这才喘着粗气,很累的样子:“他已经投胎转世,过得很好。”

盛子晏犹疑地:“刚才的声音……”

“是他的。”南诏女子眼神迷离地越过盛子晏,看向半空:“他刚走,一直放心不下你,在水面上游荡着,很久……”

盛子晏猛地站起身,眼含热泪:“水面?”

南诏女子不接话,依旧喃喃自语:“没有堕入饿鬼道,万幸……的确,过得很好。”

盛子晏平抑着激动的心情:“我听到了……谢谢你。”

痴痴站了片刻,盛子晏放下几文钱,转身离开。

房间里,南诏女子默不作声,看着紫色水晶里变幻万千的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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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侧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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