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陷阱(下)
公里2023-01-15 11:083,092

润州城西,有座松寥山,山不高,但极神秘,李白曾登焦山寻仙,却眺望到了宛若灵霄仙境的松寥山,大为震撼,发出“安得五彩虹,驾天作长桥。仙人如爱我,举手来相招”的感叹。不过在润州百姓看来,这个“仙”字,更多的是和狐仙有关,不止一个人曾在松寥山见过狐仙于月圆之夜修练内丹,向着月亮站立吐纳,吸取精华。

如今这松寥山,西边山林内藏鬼市,虽然通道崎岖,可一到了夜里却是人影憧憧,据说把狐仙都赶到了东边的山林里。除了狐仙,东边这一侧更加的坑深林密,因此人迹罕至,连采药人与猎户也少有涉足,盛子晏便守在松寥山东坡山脚的一处浓荫里,等着公孙央的出现。

自打陈氏哭灵,盛子晏前往一番走访,就发现公孙央的表情大有文章,而对于表情的分析,盛子晏自有一套绝招。自小因父母亡故,有着寄宿在悲田院的短暂经历,以及和养父霍新一起生活,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经验,让盛子晏自小就必须习惯着察言观色。长大后,成为一名进奏官,除了遍读传奇笔记之外,善动脑子的盛子晏更是在走街探巷、明察暗访的过程中,自创出一套表情分析方法,在这套方法中,凡眼睛的闪动、眉毛的张扬、鼻子的张缩、嘴唇的闭合,乃至肌肉的牵动、四肢的挪移,都可以窥探出行为之人的特定情绪,屡试不爽,而这公孙央,正是因为回答盛子晏关于杨松自缢的话题时,没来由地鼻尖冒汗,让盛子晏开始生疑……

公孙央是泉州人氏,盛子晏在晋人猎奇笔记中曾读到过一个奇特的闽地旧俗:对吊死鬼上吊用过的绳子十分忌讳,认为这吊绳极不吉利,谁碰上它,谁就会成为下一个倒霉鬼,因此,要抓紧处理吊绳,并且要悄悄地来到荒郊野外,焚香烧纸,挖坑深埋。杨松从“自缢”到下葬,时间很短,公孙央此前一直没有时间处理这吊绳,而松寥山出城便到,对于人生地不熟的外来人公孙央来说,这里是最好的埋吊绳的地点。

果然,城外官道上,急匆匆走来了公孙央,从小径上了山。盛子晏不慌不忙地守株待兔,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公孙央满身灰尘地下了山,盛子晏立刻迎了上去。

公孙央见到又是屡屡纠缠自己的盛子晏,又惊又怒:“你到底是谁?”

盛子晏面无表情:“别担心,我只是润州衙门小小的不良人。”

公孙央瞪视着盛子晏:“我又没犯法,总跟着我做什么?”

盛子晏依旧心平气和,一脸无奈的模样:“杨松上吊,有邻居报了官,说此事蹊跷,上头命令我们几人分头跟踪,一看究竟。”

公孙央强自镇定,一副讥讽的语气:“看出什么究竟了吗?”

盛子晏摇摇头:“你这里是毫无可疑之处。明明就是个自杀,非有人给我们添麻烦。没办法,先生跟我去衙门走一趟,当面说清就好。”

公孙央没办法,只好跟着盛子晏一前一后进了城。快到衙门口的时候,公孙央突然愣住了,只见衙门前街对面的茶社,陈氏正和韩滉、一身仿若录事装束的景大天坐在一起,桌子上摆着讼状样的纸帛,陈氏一边听韩滉一本正经地陈词,一边把手伸向红泥盘,准备签字画押。

公孙央哪知道韩滉、景大天正演戏给自己看,那讼状其实就是陈氏房产的委托文书。正惊恐万状,盛子晏一把将公孙央拉到坊口拐弯处墙角,厉声低喝:“公孙央,你知罪吗?”

“什么?”公孙央大惊失色。

盛子晏声色俱厉:“你和陈氏串通,毒死杨松,伪造自缢现场,现在,陈氏已经招供画押,说一切是你指使!”

胡说!”公孙央愤怒地辩解,“明明是她起意,让我买的西域毒草,说是毒死杨松,我们俩远走高飞!”

盛子晏低声说道:“两锭银!随后你去自首,其他事,我帮你做平,定然把这罪名落在陈氏头上!”

见公孙央不说话,盛子晏解释了一句:“这两锭银不是我一个人,用得上的兄弟几个都有份。”

其实公孙央倒不是犹豫,在唐代,捕快的地位十分低下,多数为“贱民”身份,家族中一人干捕快,三代禁科举,也因此,捕快才有了“不良人”之称。而且不良人没有固定的收入,因此索贿受贿反而成了惯例。公孙央是生气,想不到陈氏与自己一同起誓下毒,临了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于是,公孙央咬牙切齿地冲进衙门自首,并举报陈氏利诱自己,下毒谋害亲夫……

 

通向松寥山鬼市的蜿蜒通道,眼看就要到最热闹的望海牌楼,从一条被杂草遮蔽、几乎难以注意的小路左转,走上十几步,就是挂着三角翠绿酒旗的一个破落酒馆,掩在几棵腰身极粗的枯树间,好不吓人。已过子时,韩滉、盛子晏、景大天三人就坐在这酒馆门口,吃着手扒肉,准备一醉方休。

这是前几日景大天夜探鬼市的时候发现的,关键是这里竟有渤海国的黑狗烧刀子!只不过要价一百文!景大天只带了五六十文钱,满以为够花了,谁知竟然是这个离谱的价钱,于是把刀拔了出来……今夜又至,那老板吓得哆里哆嗦,哪知道这凶神恶煞般的渤海国客人这次格外豪爽,直接甩下足足八百文,乐得掌柜急忙倾其所有,其中就有让韩滉眼睛发直的女儿红。江南人家里最地道的女儿红,都是女儿一落生就酿好埋在地里,等女儿出嫁时才能挖出来供婚宴宾客品尝,别说寻常小饭铺,就算是大的酒楼里的女儿红,再贵,也都是几年的货色,没有陈酿的幽香。可这鬼市里的酒肆,竟然有几十年的女儿红,看来,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没嫁出去,使得这酒流落市井,让好酒的韩滉饱了口福。

趁着老师高兴,景大天把心里的不解一股脑倒了出来,比如为啥断定不是自缢身亡,比如为啥公孙央和盛子晏的一席话露出了马脚。

韩滉美美地喝了口女儿红,依旧不忘教育徒弟:“可真得长脑子,虽说你跟我学的是作画,不是探案,可这眼力,也是画者必备的天赋啊!”

景大天委屈地:“可我从小就没摸过画笔啊!”

韩滉板起面孔:“忘了你爹说啥了?”

景大天赶紧诺诺连声,不再答腔。旁边,一向不苟言笑的盛子晏,听着这一对师徒的对话,颇觉搞笑,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顿时阳光灿烂。

韩滉详详细细地讲解给景大天:“为师下到屋子里,桌子上铺着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画卷,还有几张随手画出的人像习作叠成一叠,这些人物画像,脸都朝向右边,只有左撇子才会如此作画!我再继续寻找佐证,山水画卷的下半部分,一丛水草有被画者衣袖拖曳的痕迹,右下角还有几个不清晰的指印,笔墨砚台摆在桌案左上方,所有这些,都说明死者杨松是左撇子无疑。接着,我便再去房梁自尽处查看,想着既然死者是面朝房门自缢,那就应该是左手绳穿右手圈而下,这才是左撇子系绳索的结果,可实际上绳索索扣截然相反……”

景大天恍然大悟:“明白了,是个右撇子系的绳扣,伪造的自缢现场!”

韩滉说了半天,早已经口干舌燥,连忙喝着又一碗女儿红,微晃着脑袋,细细品鉴。

盛子晏接着说道:“那陈氏柔柔弱弱,断无力一个人处置杨松的尸身,因此公孙央就首当其冲成了头号嫌疑人。停灵那天,我当面和他聊过,此人说到杨松自缢时,鼻子冒汗,没有来由的紧张与烦躁,很是可疑。等他当面说出月光照着杨松自缢的尸身时,就已经承认自己的凶徒身份了。”

“为什么?”景大天不解发问。

盛子晏指指天上那轮银盘:“七月廿六日,月亮要子时之后才出来,杨松自缢在亥时,哪儿来的月亮?”

景大天张大了嘴,一时为之气结。

韩滉喝干了这一坛女儿红,又尝起了景大天的烧刀子:“这俩,杀个人都这般拙劣。”

盛子晏叹口气:“唉,其中也是有隐情,这杨松虽说宠爱陈氏,可总怀疑陈氏红杏出墙,动辄打骂,那陈氏也是忍无可忍。这公孙央说是陈氏妹夫,其实是和陈氏青梅竹马,因为家贫,提亲为陈氏的父亲所拒。这次公孙央来润州,本想和陈氏见上一面,然后回泉州娶妻生子,此生再不联系,哪知道见到了杨松打骂陈氏……两人终于搭到了一处。”

三个人唏嘘不已,举杯仰脖喝干。

“不管怎样,总不能伤了人命!” 韩滉说道,随即意气风发:“轻松破了这起案子,还有些意犹未尽呢!”

盛子晏笑笑:“要真是意犹未尽,我倒是知道一宗案子,尚未破解,比起这桩伪装自缢案,那可是天壤之别!”

“说说?”韩滉和景大天异口同声,大感兴趣。

这时,忽然一阵阴风测测,韩滉不禁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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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侧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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