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陷阱(上)
公里2023-01-15 09:363,799

景大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一摸脑袋,昏昏沉沉的,依稀记得昨夜里“飞”回来,实在困顿不止,得到韩滉“睡个好觉”的指令,就放空一切,尽情享受了。这就是景大天的一项大能耐,生物钟好像可以手动调节,需要警醒的时候,睡得很浅,能够放松的时候,那是天崩地裂,绝不起床,想来这也和从小开始在白山黑水间的狩猎生涯大有关联。

景大天愉快地伸了个懒腰,起床下地,突然吓了一跳,只见地上竟然躺着老师韩滉!景大天吓得快哭了,急忙凑到韩滉面前,伸手探鼻息。韩滉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鼻子被挡住大半个出气儿的通道,憋得实在难受,一边张开嘴大口喘气儿,一边睁眼,一看又是这个稀里糊涂的徒弟,徒呼奈何。

知道自己扰了老师清梦,景大天很不好意思,涨红了脸:“老师,还以为你死了,一着急……”

韩滉看景大天真情流露,心头挺暖:“昨晚上想跟你挤一宿,一看你这四仰八叉的,呼噜打得美,都横过来了,占了整张大床,为师姑且就在地上忍忍。”

景大天看看韩滉铺在地上的麻制靠垫,心说这客栈还真是贵有贵的道理,房间里配着大户人家才得见的靠背椅,这靠垫可就起了大用。虽说如此,景大天还是过意不去:“您咋不睡自己的屋子呢?”

韩滉一笑:“让给进奏官啦。”

提起进奏官,景大天突然想起来,一拍大腿:“昨儿太困了。老师,那上吊的咋回事儿?敲定了不是自杀?”

韩滉一撇嘴:“当然不是,从一开始就断得八九不离十啊!再加上昨晚上夜探西厢房……”

景大天来了兴致:“确认啦?”

韩滉点点头,一边起身,揉揉腰。

景大天追问:“都看出啥来了?”

韩滉:“好多呢,就说那人物肖像画吧,都是脸朝右,再对上房梁上的锁扣。”

景大天等了会儿,见韩滉没话了,好奇地:“然后呢?”

韩滉很是诧异:“还要啥然后?这答案就差给你写下来了!”

这就是韩滉的脾气,也许是太过聪明的缘故,对那些不太聪明的人,就少了很多耐心。景大天跟了韩滉一年,早已经习惯了,也就小心翼翼地,不敢继续打听案情,可好奇心又按捺不住,于是又追问起盛子晏的去向。

一提起聪明人盛子晏,韩滉脸上立刻浮现出微笑:“那小伙子啊,主动出击了,只要验证一件事儿,基本上就可以锁定真凶了!”

 

润州城最繁华的集市上,“流芳丝绸”永远是人流最多的一家。这家丝绸店以颜色艳丽、花纹精美著称,并且花色繁多,有不少异域风情的图案与样式,吸引着润州城最时尚的少女少妇们。公孙央也夹杂在挑选丝绸的人群中,他看上了一件粉色蓝带的大袖衫,左右摆弄着,想象着陈氏穿在身上的样子,该是多么秀美,继而又想象着自己亲手为陈氏褪去衣衫的风光旖旎,那浑然忘我的样子,惹得柜台里的小姑娘掩嘴直笑。

突然,旁边有人伸手轻拍了公孙央的肩膀,公孙央扭头,发现正是在吊丧现场见过的那位年轻人,当然并不知道他就是进奏官盛子晏。

盛子晏笑问道:“选好这件了?”

公孙央忙不迭地把手中这件颜色鲜艳的大袖衫甩回柜台,毕竟,姐夫昨天刚刚下葬,无论如何要有些悲伤的样子,于是赶紧遮掩着:“来这里做生意,总得见识见识,唉,可惜没心情。”

盛子晏叹着气:“是啊,杨松正当壮年,妻子又……”

公孙央点点头,接话道:“我来这儿时日不长,但是常蒙姐姐、姐夫关照。”

说着,公孙央一副悲伤的神情,以袖拭泪。

盛子晏接着探询:“对了,听说是丫鬟小倩发现的尸体?”

公孙央警觉道:“你问这干嘛?”

盛子晏赶紧缓和语气:“好奇而已。听一些邻居们说起过。”

公孙央狐疑地盯着盛子晏片刻,点点头:“是啊,每天姐夫都要做画,来了兴致的时候,更是不顾黑白。小倩就会在晚上给他熬一碗秋葵杏仁露。唉,那天我已经歇息了,突然听见一声惊叫,出门一看,小倩就、就站在西厢房门口,盛杏仁露的瓷碗碎落在地!西厢房黑漆漆的,现在想来,姐夫是去意已决啊,生怕旁人发现他寻死,为防止被救,摸着黑走的啊!”

公孙央说的时候一直哽咽,至此,已是泣不成声。

盛子晏陪着难过的样子:“杨松……脸冲着大门?”

公孙央坚决地:“当然了!小倩吓傻了,动弹不得,我跑过去,姐夫的脸太可怕了,舌头伸的老长,就在那晃……”

盛子晏突然疑惑地:“可里面灯都灭了。”

公孙央不满盛子晏的一再插话,有些不耐烦:“小倩把门推开了,月光下,依稀总能看到的……你问这些到底干嘛?”

盛子晏连忙解释:“没什么没什么。”

说着,盛子晏压低声音:“没有不敬的意思,在下专写市井传奇,搜罗些素材。”

公孙央愤愤不平:“原来是拿人家丧事做文章!”

 “别急,别急,恕我考虑不周。” 盛子晏连忙安慰公孙央,然后心有余悸的样子,“唉,要是我看到这一幕,该是多么的恐怖!”

公孙央瞪了盛子晏一眼,不说话,扭头离开了。盛子晏看着远去的公孙央走在明媚阳光下的人群里,想着这个认准了的凶手,在晚上亲手扼杀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登时不寒而栗。

 

渌水客栈的上房里,听了盛子晏的讲述,韩滉的眼神锐利起来:“他果真说了,月色之下,看到漆黑屋子里上吊的情景?”

盛子晏一副确凿无疑的语气:“这还信不过我?要的就是这句话,能不听仔细了?”

旁边景大天听了,吓了一跳:自己要是用这种语气和老师说话,可早被训斥了,再一看韩滉,却是和颜悦色:“嗯,聪明人,果然不用多废话。”

景大天插话道:“就是这公孙央干的?”

盛子晏礼节性地朝景大天微微点点头,接着转回韩滉:“下午,我去走访城里的药店,看看公孙央或者陈氏,是不是在药店买过砒霜,把事坐实。”

景大天又忍不住插话:“毒死的?”

韩滉皱眉看看景大天:“那死者身强力壮,除非毒药,否则,要是有一番激烈搏斗的话,闹出来的动静,不可能没有邻居听到……你有啥看法?”

景大天不服气地说:“去药店找砒霜的线索,我看白费劲。”

韩滉和盛子晏异口同声,带着不信任的语气:“为什么?”

景大天见两个人都看向自己,而自己就要说出擅长领域的事儿,大为开心:“老师,咱来这润州三四天,白天逛集市不说,晚上,我可是偷摸出去一两回,专门去看了看那不亚于长安城的鬼市。”

韩滉恍然大悟:“哦,你小子!难怪白天哈气连天。”

景大天得意地:“是您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得多长见识。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韩滉催促着:“驴唇不对马嘴!赶紧说正经的。”

景大天见韩滉不快,吐吐舌头,赶紧转回正题:“这润州的鬼市,那可着实不一般!活胎都敢卖!不说多余的,就说那来自波斯、大食、扶桑的各种毒草毒药,比砒霜毒性强上不下三五倍的,我就见过六种!老师,您想想,要是这公孙央和陈氏真想害人,怎么会到药铺公然去买?”

韩滉、盛子晏都觉得这番话在理,不仅陷入沉默。

良久,盛子晏开了口:“那就只有开棺验尸了。”

韩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妥。”

“有什么不妥?”盛子晏奇怪地看着韩滉。

韩滉耐心地解释着:“先不说开棺这事儿,杨松的家属能不能同意,即使同意了,可就要惊动官府,通报官府这种事儿,咱们就都得出面,你们倒没啥,可我一出面,唉……”

韩滉说不下去了,心说自己要是一出面,这装病推迟上任的事儿,可就露馅儿了,游山玩水的好日子就得提前结束。除非各种办法都不能昭示正义,否则,还是尽量留着这大吃大喝的机会吧!

盛子晏知道韩滉有难言之隐,倒也没有追问,屋子里又是一片沉静。

突然,韩滉灵机一动:“要不,咱们试试请君入瓮!”

盛子晏、景大天不明所以。

韩滉胸有成竹地看着盛子晏:“只不过,你是本地人氏,能不能帮着去找一套录事的衣服?”

盛子晏痛快答应。韩滉严肃地嘱咐着:“必须是可以以假乱真,又不能真是真的,我大唐律例,假冒衙门官员,可是重罪!”

 

韩滉是在杨家门口的拐弯处,等到陈氏的。

其时,陈氏挎个菜篮,正准备去菜坊买菜,听邻居说菜坊的牛肉比往常的新鲜,陈氏想着今天亲自下厨,做一道苜蓿牛肉的硬菜,犒劳这段日子很是辛苦的公孙央。刚一出门,就见到韩滉正上下打量着自家院落,还不时地轻轻敲打一下墙体,仿佛在考察结实与否,于是忍不住发问:“这位先生是……”

韩滉微笑着:“这间宅子,可想出卖?”

陈氏摇摇头,快步朝前走去。韩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百贯,可否?”

听到这价钱,陈氏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就算在寸土寸金的帝都长安,这一百贯也足够在偏远郊区买处小房子了,更何况,安史之乱刚过几年,市面上并不景气,能拿出一百贯买房的人,绝不会很多。就在这迟疑间,韩滉慢慢走到近前:“夫人好好考虑考虑,这价格可不常有。”

陈氏犹犹豫豫的样子:“可我不想急于售卖,郎君刚刚下葬,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韩滉叹口气:“理解。不过,也不能错过时机呀!您的郎君是自缢身亡,这院子,算不算凶宅?”

陈氏闻言,眉头一皱。

韩滉趁热打铁,把盛子晏打探到的情况娓娓道来:“据我所知,郎君对你宠爱有加,这房子的房契,还是你的名字。可是,毕竟郎君父母尚在,这房子归谁所有,起不起纠纷?做我这一行的,这种事可是司空见惯了,平时和和气气,一旦涉及财产,可就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一番话说到了陈氏心里。陈氏上下打量着韩滉:“你是做牙行?”

韩滉点点头:“这位买家从长安来,就想在这里安一房从长安携来的小妾,而且,难得地只在乎地段,不在乎凶宅与否,出钱也大方,并无赊买,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陈氏点点头:“一百贯……能不能再多些?”

韩滉微笑着:“可以商量。”

见陈氏仍有些迟疑,韩滉一拍胸脯:“这样,衙门里有相识的录事,我们去请那位录事作证,签署一份意向,我拿给买家,让他先付定金,也暂时断了他再寻其他家牙行的念头。哪怕夫人到时候不想卖了,退了定金就行。”

陈氏终于点点头,随着韩滉朝着衙门方向走去。韩滉大功告成,很是得意,心想:就等着看那盛子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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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侧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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