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孚之推着泔水车,从落风帮出来的时候,在落风帮所在的小巷的转角处,晃荡着一个脏兮兮的流浪汉,眼睛却死死盯着落风帮的小门,还不时朝山坡上卖糖葫芦的捕快同伴打着暗号。
润州府的捕快们是上午跟到这里的。
按照况海的指令,欧阳尘调集了大批捕快,集中监视着画店这条街的五六家门脸、店铺。二十多名捕快分工合作,应对任何可能的突发状况。其中更有三名捕快守在画店的后门。
清晨,一名来自洪州的私盐贩子来到画店接头。依照往常的惯例,私盐贩子与落风帮帮众在画店就可以解决款项、私盐交付地点等事宜。但是,偏偏这私盐贩子的家人也是被昆仑奴的私牢囚禁,长久得不到讯息。因此,这私盐贩子声称必须得到家人的消息,否则就不再进货。画店的帮众做不了主,这才用那驾夹层驴车,将接头人运往落风帮。看守画店后门的三名捕快之一便一路跟踪,最终找到了落风帮的巢穴所在。
欧阳尘连忙将喜讯报告给况海。打发走了欧阳尘之后,况海开始仔细盘算起来。看来,这个啸通海的确是最后一名丹渎王墓的盗墓者了,按照况海的推算,参与盗墓者已经五死其四,只要把啸通海干掉,就将高枕无忧!况海决定亲自前往松寥山坐镇,毕竟,也到了和韩滉韩大人面对面的时候了——把上司安全地从贩盐帮会里解救出来,同时以清剿落风帮为名,干掉啸通海,这就是况海的如意算盘!但是,况海还不想立刻就开始行动,落风帮可不是善茬,况海准备严密监视落风帮里的一举一动,选择最合适的时机,等啸通海和韩滉狗咬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下手不迟!
晚饭之后,啸通海带着二帮主找到韩滉,询问晚上能不能再画上几笔,毕竟上午和下午的收获不多。韩滉告诉啸通海不要贪快,自己要仔细回忆,万一有一笔位置画错了,可就前功尽弃。啸通海倒也理解,正准备说上几句场面话,旁边的景大天突然死死盯着啸通海,双手发抖着指向半空,嘀咕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连声音都变了,接着就嘴里喊热,开始脱衣服!
啸通海和二帮主吓得一激灵!啸通海指着不住跳动的景大天,询问韩滉,说话都结巴了:“这、这是咋了?”
韩滉和盛子晏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盛子晏死死地抱住景大天,韩滉附耳啸通海:“他是渤海国的萨满巫师,被附体了,常事儿!”
这时,景大天突然平静了,眼睛炯炯有神地睁大着,跟换了个人似的,举手做吹箫状,不时喝问:“仙鹤何在?”
韩滉和盛子晏偷偷看向啸通海,只见啸通海面露惊讶之色,却不疑有他。这也难怪,毕竟当朝可是笃信鬼神,上至天子,下到寻常百姓,事事都要占卜,问事神灵,对神灵附体更是确信不疑!比如大唐国教道教,上清派二代祖师杨羲便是神灵附体,才写下上清经文;再比如武则天墓前石人,更是仙人常年附体呢!刀头舔血的江湖人,笃信尤甚。盛子晏一下子踏实了,背对人的时候,朝景大天挤挤眼。景大天会意,继续撇着大嘴,傲视四方:“我乃浮邱公旗下小童!来此寻人!”
啸通海听闻,大惊失色!原来,出生于歙州的啸通海,就长在黄山脚下,当朝纷传黄帝与容成子、浮邱公炼丹于黄山,吹笙骑鹤,铸鼎白日,脚踏白龙飞升!黄山甚至有以容成、浮邱名字命名的山峰。啸通海心里打鼓:这是老家的故人来寻我了?
其实,这都是盛子晏替景大天设计好的桥段。既然打探到啸通海是歙州人,熟悉黄山,就必然对黄帝与容成子、浮邱公炼丹于黄山的传说有所耳闻!剩下的,无非是吹笙骑鹤,烘托气氛罢了。
景大天看到啸通海,突然一惊,眼睛发直发呆,浑身瘫软无力,又猛一下做出想哭的样子。
啸通海试探地:“我是大海……”
景大天猛一挺身,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啸通海:“你……过得很好。带人马了。让阿爷看看!”
啸通海连忙点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看向二帮主。二帮主会意,把门口的几名帮众招呼进来:“这儿呢!这儿呢!”
景大天挤出了几滴眼泪:“好,好,好啊!”
啸通海沉浸在阿爷附体的晕眩中,几名帮众有些不知所措,二帮主则打量着景大天,又看看盛子晏和韩滉,面露怀疑之色。
景大天见状,连忙指向二帮主,欢快地拍着手,跳着脚:“这是你的福将!有福啊!”
二帮主听闻,大为高兴!毕竟自己刚刚担任二帮主,还有不少人不服呢!眼下可是确立自己地位的好机会,于是连忙嘱咐身边的帮众:“快!叫多些兄弟们来!”
韩滉、盛子晏和景大天听了二帮主这话,都舒了口气,暗想这下省心了,都不用撺掇,自己就聚齐了!盛子晏又向景大天使了个眼色,景大天会意,晕晕乎乎地往庭院走,那里地儿大,容得下更多的帮众。
眼看着帮众聚了不少,大概有三十人左右,连帮内仅有的两名奴婢都来看神仙附体。盛子晏估算,总共也就有不超过四十名帮众驻扎在此地,如今已经来了大半,于是示意景大天开始表演。
景大天从怀里掏出一枝香,点燃,在空中很有节奏感地晃悠着。韩滉向啸通海悄声解释:“这是净化空气呢!世间污浊,须焚香驱之!要不,神灵不会呆太久。”
啸通海抬头看去,只见天上影影绰绰,其实都是鬼市做生意的烛火、炭火所致,可被这气场影响,啸通海点头不迭:“确实污浊!需要再点几枝吗?我去安排……”
话还没说完,只见景大天突然把香一甩,“扑通”一下,盘腿坐在了庭院的中央,开始做吹笙状。
韩滉又向啸通海恭喜着:“阿爷升天成了仙童,大喜啊!”
景大天突然跳起身来,一边跳跃,一边吟唱,音调极其深沉。接着,景大天下巴哆嗦,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我可要走了!”
韩滉赶紧捅着啸通海:“快!问神灵问题!”
啸通海挠着脑袋,拼命想着问题,其他帮众也琢磨着有啥事儿要请示神灵。
就趁着这当口,盛子晏悄悄离开了人头攒动的庭院。
落风帮的直道里,一名帮众警惕地巡视着。
等他转过弯去,盛子晏从角落里闪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观察一番后,疾行至落风帮核心区,穿过暗门,进了院落,来到左手边大屋后面的窗户处,见兜兜被粗大的铁链拴住,正昏昏沉沉地睡着,并没有帮众看守。盛子晏绕到门口,打开房门。兜兜被惊醒,一看到生面孔,吓得一哆嗦,刚要叫喊,盛子晏连忙捂住了兜兜的嘴。兜兜挣扎半天,认出了盛子晏,懂事地不再挣扎。盛子晏这才松开手,开始解锁链。
一名帮众在院里巡视,见兜兜所在屋门开着,蹑手蹑脚地走近,发现了盛子晏!帮众举起砍刀,悄悄走到盛子晏身后。盛子晏聚精会神地开锁,没有察觉身后动静,兜兜的视线则被盛子晏挡住。帮众举刀正要砍下,突然身子一晃,栽倒在地上,后心扎着一把匕首。
盛子晏这才惊觉,转身一看,发现杀死帮众的赫然是朱朱!
盛子晏一把抱住朱朱,小声地:“带着弟弟,从狗洞逃!”
朱朱为难地:“最近的狗洞在隔壁院,那院子把守最严!”
盛子晏想了想,终于琢磨出计策。
囚禁兜兜的屋子后窗下,堆着的柴禾,突然冒起了火光!
眼见烟尘升起,盛子晏连忙收拾起火折子,溜回了庭院。景大天还在那儿浑身颤抖,似是而非、云山雾罩地回答啸通海以及帮众提出的问题呢!好在借助盛子晏的经验传授,景大天敏锐地抓住了提问帮众的几个明显的表情,判断出帮众的心理,从而给出了准确的回答,让啸通海和帮众们大感灵验。
此刻,在囚禁兜兜屋子的隔壁院落,负责警戒的几名帮众见着起了火,纷纷前来救火,一时间乱作一团!缩在院门后的朱朱带着兜兜趁机跑到隔壁院子,从狗洞里钻出,连续钻了四个狗洞,终于成功逃出了落风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