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悲田院(上)
公里2023-03-09 12:004,484

   “老师,您是不是觉得行走江湖特过瘾?”看着韩滉兴致勃勃纵马驰骋的样子,景大天笑嘻嘻地问着。

   韩滉勒住马的缰绳:“倒也不是。若是以刺史身份去问,得到的回答多是官样文章,咱们不如就微服私访,肯定能打探到更多的消息呢!”

   说罢,韩滉催马向前,景大天扬鞭紧紧跟上,师徒二人疾驰在奔向句容的官道上,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句容已经在望。

   句容县境北、东、南三面环山,呈“勹”形,群峰环绕,气象万千;而“勹”上之水注入句容赤山湖,湖为“口”,四岸有所容,山光水色,句容名字也由此而来。

   韩滉、景大天此行,是要探访盛子晏少年时的栖息之所:句容悲田院。悲田院原本收养孤儿、孤寡老人以及穷苦病人,称为“悲田养病坊”,往往设置在佛寺之内。大唐朝廷为遏制佛教声望,以官督寺办之法参与,分工也更为细化,尤其似润州这样的经济发达之地,孤儿院便从养病坊脱离出来,成为悲田院。韩滉思忖,要彻底治好盛子晏的痼疾,除了胡笑笑的祝由之术,更要了解盛子晏的过去,探查其之所以引起发病的阴影,如此才可根除。

    

   润州病坊里,胡笑笑正和盛子晏吃早饭,霍新气鼓鼓地闯了进来,劈头盖脸地臭骂:“小兔崽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说一声!”

   胡笑笑赶紧站起身来,给未来的公公消气:“快坐快坐!舅舅不是告诉您了嘛!”

   “你舅舅?要不是我找他,他能主动告诉我?”霍新兀自站着,冲着胡笑笑吼着,不过态度总算是客气一些。

   胡笑笑刚要接话,霍新已经继续训斥盛子晏了:“就你这病秧子样,还能探案?指望你,能干成啥?!”

   “您还别说,盛大哥真破了案子!”胡笑笑替情郎打气,骄傲地说着。

   霍新一副不相信的神情:“哦?那你说说。”

   胡笑笑娓娓道来:“贾寻被杀,盛大哥神机妙算,查出了是波斯女人纳黛依所为!等纳黛依又被杀了,盛大哥又一直苦苦找线索,终于追查到鬼市,找到了落风帮帮主啸通海!”

   霍新追问着:“那这个啸通海呢?”

   胡笑笑耸耸肩:“也死了。”

   霍新冷笑一声:“你盛大哥,又查出来谁时凶手了?”

   胡笑笑蔫了,声音也变小:“还没有。”

   霍新语带讥讽地:“这就叫案子破了?”

   胡笑笑赶紧辩解着:“这案子可不容易破,那些恶徒是为了丹渎王墓的画卷,拿到画卷,就能找到大宝藏呢!”

   霍新瞪着胡笑笑:“那好,凶手找不到,画呢?找到了?”

   盛子晏无奈地:“两幅画在啸通海手里,可是……”

   胡笑笑抢着替盛子晏解释:“有人先下了手,杀了啸通海,抢走了画,还想栽赃盛大哥杀人!哼,多亏韩刺史明察秋毫,这才把盛大哥从天牢里放出来。”

   霍新不依不饶地:“瞧瞧,差点儿把小命搭里边!这世道,那么多人尸位素餐,就非靠着你卖命探案?记住了,你是个进奏官!”

   霍新气得涨红了脸,紧紧围着脖子的布巾都因为这愤怒扯松了,霍新赶紧捂严实,即使如此,还是露出了颔下边沿那一圈发红的疤痕。

   胡笑笑看到,大吃一惊:“您的脸!”

   霍新下意识地扯紧布巾:“没事儿,老毛病了。”

   胡笑笑要拉着霍新坐下:“这里什么都有,我给您看看。”

   霍新拼命拒绝着。他当然知道,胡笑笑的医术,要比鬼市里的那位猥琐医师强得太多。可要是让胡笑笑查看,一下子就知道自己曾经换了张脸!他太怕有人借此生疑,继而追查下去。大功即将告成,霍新不允许有任何的纰漏,等马上有了钱,尽可以去长安,找大唐最好的医生!

   盛子晏也担心地劝着霍新:“就让笑笑小姐看看吧!我这里有银子!”

   胡笑笑噘着嘴,嗔怪着盛子晏:“哪儿的话!叔叔看病还要银子?”

   “闭嘴!”霍新大不耐烦,粗鲁地吆喝着。盛子晏于是不再吭声,还不习惯霍新脾气的胡笑笑更是吓得噤若寒蝉。

   霍新心里有了底,知道三幅画卷应该已经聚齐在刘孚之手里了。探询的目的既然达到,霍新也就不再继续咒骂,转身离开——眼下,他最重要的任务,是监视住刘孚之,不能让他带着画卷走掉!

   临走的时候,霍新看了一眼躺在炕上、面色苍白的盛子晏:一旦三幅画卷落到手里,自己就要远走他乡了,和这个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养子的缘分也就走到尽头。尽管只是利用盛子晏而已,可是,毕竟有十多年的感情,霍新觉得眼睛竟然模糊了,赶紧扭回头,快步离开,不要让这滴眼泪掉下来。

    

   看着霍新的背影消失在病坊的曲廊,胡笑笑吐吐舌头,拍着胸口:“你阿爷的脾气可真大!”

   “这么多年,习惯了!” 盛子晏安慰着胡笑笑:“你别在意,他嘴上说的,比心里想的,要硬得多。”

   胡笑笑点点头:“在意啥啊,我没事儿!嘿嘿……”

   盛子晏看着胡笑笑一脸坏笑,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很是好奇:“你想说什么?”

   胡笑笑一本正经地:“别看你俩没有血缘关系,可要论这脾气,还真像亲爷俩啊!”

   盛子晏挠挠头:“我已经变了很多了吧?”

   胡笑笑耸耸肩,调皮地表示不予认同:“不过也不赖你,都是那离魂症闹的!你放心,有我在,管保给你治好了!”

   一提到“离魂症”,盛子晏感觉话又说死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只好偷偷看了一眼铁下心来要给自己治病的胡笑笑,满是因为欺骗而带来的愧疚。

   胡笑笑一脸为难:“不过,你这个病,也真奇怪。”

   盛子晏无奈地:“你又要说那个剪径大盗的例子了?”

   “是啊!”胡笑笑百思不解,“在长安,他就是老实巴交,在金陵,他就是穷凶极恶,两不相犯!可盛大哥你……和他就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盛子晏问道。

   胡笑笑茫然地:“我也说不好,按一铎先生的说法,就是两个身份,差得不多!不过,还是那句话,别太担心,有我呢!再说,韩老师和景大哥也拼命帮着你,昨天要不是他们,你还在天牢里呢!”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盛子晏终于找到话茬,自然地切入。

   胡笑笑盯着盛子晏,面带喜色:“韩老师和景大哥有趣落风帮了,他们用炭灰查了指纹和脚印,发现啸通海尸体两步之内,没有你的脚印。”

   盛子晏好奇地:“那有谁的脚印?”

   胡笑笑摇摇头:“谁的都没有!怪就怪在这儿了呢!也正因为这一点,韩老师判断说,真正的凶手因为担心露出马脚,仔细清理了现场,结果,反而露出了尾巴,还了你的清白!”

   盛子晏听了胡笑笑一番话,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刘孚之的形象,于是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舅舅呢?”

   胡笑笑扑哧一乐:“在家做饭呢!我给他布置的任务,继续炖鸡汤!今天这午饭,我去买,还是洛阳羊汤!喜欢吧?”

   盛子晏看着胡笑笑,满是感激地点点头。

   胡笑笑很得意:“你看看,我这眼力准吧?昨天我就看出来了,你就喜欢羊汤和鸡汤,保证供上!来,起来一下,收拾收拾床铺!”

   盛子晏站起身,让胡笑笑充分显示贤惠。胡笑笑正整理着床铺,赫然发现盛子晏的枕头下藏着一把短刀!

   胡笑笑拿起刀,大为惊讶:“你藏这玩意儿干嘛?”

   盛子晏连忙夺过来:“习惯了,防身用。”

   说着,盛子晏将短刀重新塞到枕头下,背后,是胡笑笑狐疑的目光。

    

   刘孚之一刻也不想在润州多做停留,以免夜长梦多。他把自己的逃跑时间设定在当夜宵禁之前,这样的话,万一败露,追赶者也要因为宵禁而耽误时间。至于目的地,刘孚之也已经敲定:先到汴州躲上一两个月。他在汴州、神都都有朋友,作为大唐的东都,神都信息发达,而汴州距离神都不远,尽可以随时了解各种动态。刘孚之准备利用在汴州的这段时间隐姓埋名,搞清楚三幅画卷昭示的藏宝地点,待风平浪静,便去黄天荡,寻找属于他自己的宝藏。

   刘孚之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是汉室之后,山阳公直系后人。遥想当年,高祖斩白蛇打下了花花江山,竟然被曹丕无耻地掠夺!亡国之恨,每一位汉家刘姓之后没齿难忘!不过,虽然属于先祖的宝藏即将到手,虽然惊喜的心情难以名状,但是刘孚之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再冷静!小心!再小心!他计划给胡笑笑留书,托词去鬼市送行南诏故友,盘桓数日。可表面上,刘孚之还是一如既往,不仅不打包银两和换洗衣服,甚至还好整以暇,到汉家药肆为几位看病的老人开方……他要在最后一刻再迅速收拾停当,金蝉脱壳!

   于是,尚不到午时,刘孚之在汉家药肆迎来了一瘸一拐的霍新。

   一进门,霍新就嚷嚷着:“见上你一面还真难!来,杀一盘!”

   “今儿可不行!你那儿子刚从鬼市回来,”刘孚之笑着解释,“笑笑让我每天给他炖鸡汤呢!这还得开方子,不得闲啊!”

   “不打紧!”霍新环顾一圈等着开方的病人,突然大声喊着,“刘掌柜现在有事儿,找他徒弟开方子,一样治病!”

   病人们都是老街坊,知道霍新霸道,敢怒不敢言。刘孚之也只好一笑置之,交代好徒弟一些开药须注意的事项,便陪着霍新来到后院,摆上了棋局。阿花正在院子里溜达,见到霍新,不禁狂叫起来。霍新朝着阿花使劲瞪眼,刘孚之很纳闷阿花面对霍新的愤怒,把阿花哄回了小屋,关好。

   霍新大发牢骚:“你说,还活着个什么劲?连畜生都看不起!”

   刘孚之笑出了声:“你跟畜生计较什么?”

   刘孚之抬眼看霍新的时候,发现霍新竟带着方巾,将脖子捂得严严实实:“这是怎么了?”

   霍新笑着:“你说这世道,是不是四时不正?这秋老虎的日子,反倒冷下来了!我这儿围着方巾,还哆嗦呢!快快快,摆棋!”

   两人开始较量起来。不同于以往的激烈,有心事的刘孚之棋走得不着四六,没几步就被霍新占尽上风。

   霍新一边下棋一边牢骚满腹:“奶奶的,这日子!刚四十多,正当壮年,就靠下棋打发余生了,无趣!”

   刘孚之安慰着:“知足吧,还有人陪你下棋。”

   霍新又埋怨起刘孚之来:“你这下得也太差!搁往常,咱俩都能真刀真枪地干它百十回合,今天你可没好好走啊!是有心事儿?还是看不起我瘸子?”

   刘孚之哼哼哈哈地敷衍着。

   老练的霍新看着刘孚之的心不在焉,越发怀疑,于是想办法引开刘孚之:“凉茶呢?客人来了,都不上茶?这世道,骂什么都有理由,唯独骂你汉家的凉茶,不行!”

   刘孚之一拍脑袋:“忘了!忘了!承蒙夸奖!”

   说着,刘孚之赶紧去前院拿凉茶,他想把霍新伺候好了,赶紧下完棋,打发走人。见刘孚之去了前院,霍新立刻蹿了起来,蹦着去了刘孚之卧房门口,轻轻推开门,只见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案几上还摆着没有调配完的几味药草,五斗橱上扔着擦拭的抹布,墙上还贴着特别标注“盛子晏”的草纸,上面依次书写着“炖鸡、鱼脍、蒜泥羊肉”等字样,看来,已经计划好起码六七晚的菜谱了。

   霍新正查找着纰漏,突然,刘孚之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霍新吓了一跳,强自镇静着:“你家这屋子,比我强上不只十倍!这世道,怎么就我这么惨呢?”

   霍新一边说着,一边转回头,迎着刘孚之狐疑的目光,又使劲地拍了刘孚之一下:“说实话,要不是笑笑和我家小子有好事儿啊,老子压根就不能理你!气人!”

   说完,霍新气鼓鼓地夺门而出,坐回了下棋的小凳子。刘孚之迅速朝屋子里瞟了一眼,见并没有翻动的迹象,也就没放在心上,跟着霍新坐下,满脸堆笑:“这么说,还是我荣幸了,和你老霍攀上了亲家!”

   “那可不!你可是高攀我啦,刘掌柜!”

   两个老狐狸哈哈大笑,心里却是各怀鬼胎。刘孚之想着自己故意没有做逃跑的准备工作,防止被胡笑笑看出马脚,看来自己这招是对的,否则,霍新这瘸子要是看出来自己有出远门的打算,和盛子晏一说,没准就惹出什么麻烦来;霍新则更为纠结:既希望刘孚之赶紧东窗事发坐了牢,那三幅画卷可尽数归了自己,又不敢贸然报官,否则官府起走了赃物,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劲策划的阴谋,可就落了空!讨回公道,这是霍新最初的想法,可随着岁数的增长,霍新把这初心看得越来越淡了——复仇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都惨成这样了,最需要的是钱!需要钱治疗!需要钱养老!虽然,再多的钱,也填补不了自己的大好年华,曾经的一腔热血……

  

继续阅读:第六十四章、悲田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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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侧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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