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笑笑和景大天顺着小贩的目光,看向隔着球场的另一端,卖馓子的三郎看到糖画小贩哭丧着脸,制服他的一男一女正盯向自己,扭头就跑,胡笑笑、景大天撒腿便追!
这三郎很快便转入窄小街巷,胡笑笑、景大天疾奔于长街,边追边不断观察着黄土街上若隐若现的脚印,只见沾有褐色泥土的潮湿脚印一直向远处延伸。景大天一边观察,一边对着胡笑笑解释:“算这小子倒霉,昨天晚上下了场细雨,再加上鞠场里是方圆几十里独有的粘土,这小子跑不掉!”
两个人沿街追到一个十字交错的路口,脚印明显地逃向右边的小巷,而这左右横街是一条青石板路,脚印渐渐消失不见。胡笑笑正要向右边小巷追去,景大天却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等等!”
胡笑笑不解:“等什么?再慢,就追不上了!”
景大天不理,反而伏在地上,认真观察良久,摇摇头:“不对!”
胡笑笑追问道:“怎么不对?”
景大天指着地上的一只拖长的脚印:“你看这脚印,原本一直清晰、紧凑,在这里却有些许拖长,这说明,在这个位置,他收住了脚步!”
听江湖经验的景大天如此一说,胡笑笑仔细观察那脚印。
景大天继续着:“他一路是有意识从黄土街道跑向石板路,明显是想甩掉咱们。不过,在这儿,他想得太多了,欲盖弥彰!”
说着,景大天在石板路两侧勘察,果然在一侧发现了踪迹,连忙招呼着胡笑笑:“你来看!”
胡笑笑来到景大天身边。
景大天指着细微痕迹:“这有一行赤足痕迹,印证了咱的判断!这小子应该是使了疑兵之计,朝右走了几步,等鞋印在石板路上慢慢模糊不清,便脱鞋反向而逃!咱们这边追!”
两人一路朝左边的石板路追去,一路追至巷口,前面已是市集,有不少赶集者在铺摆摊子,已经有不少居民准备买菜、蛋等。景大天率先停下脚步,眯起眼睛,不再前行,而是凝眉左右打量。只见沿街都是目力可及的民房,民房的院落延伸到街边,一个个院落柴扉紧闭,唯有右后方两个院落之间,有一个土块垒成的破败矮墙,矮墙与上方木梁之间有破布遮挡。
景大天正凝视着,那破布倏忽晃动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景大天和胡笑笑顿时警醒。景大天示意胡笑笑噤声,随后从腰间拔出短剑,轻轻走到破布帘前,捻住一角,猛地一掀,一只猫突然窜了出来,吓了景大天和胡笑笑一跳!景大天扯掉布帘,一段断垣残壁呈现眼前,这后墙同样是一面矮墙,已经被碰掉几块砖头,落在地上,景大天上前勘察,明显是最近的痕迹,隔矮墙向远处看去,一行鞋印清晰迈向远处的灌木丛中。景大天蹑手蹑脚靠近,突然一探手,就把那喘成狗的三郎捉了出来!
“跑啥?”景大天也是累得呼哧带喘,跟上来的胡笑笑更是扶着腰,大口喘着气儿,使劲瞪着不懂事儿非跑的三郎。
三郎喘了半天,才说得出话:“你们不……不像要赌账的……”
说着,三郎斜楞着眼看着景大天和胡笑笑。
胡笑笑气鼓鼓地:“谁管你什么账不账的!翠云楼的斐如云,认识不?”
景大天看看胡笑笑,心说这笑笑小姐生气都这么好看,这么想着,手里不自觉地一加劲,三郎疼得哎呦直叫:“认识认识!她就喜欢吃我做的馓子。”
胡笑笑追问:“她总是一个人来吗?”
三郎怯生生地:“偶尔一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小五一起来!”
“小五?”景大天和胡笑笑疑惑地对视一眼。
盛子晏在走访翠玉楼的妓女、伙计时,得到了一条重要信息:有人发现斐如云失踪前夜,有个看背影很像斐如云的女子,从翠玉楼出来,拐进了小五家的水果铺,接着,里面的油灯一下子灭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又点起;翠玉楼门前横街右拐的点心铺刘老板,当夜一直坐在店铺门口,摇着蒲扇,和对面修脚的老谢聊了个通宵,据刘老板回忆,起码在四更之前,他没见到斐如云走出这翠玉楼。这两个线索,加上斐如云经常和小五一起去看蹴鞠的情报,疑点就聚焦到小五身上。
小五家的水果铺是个极小的门脸儿,里面摆放着几种应时水果,闽中白蜡荔枝、当时称为“频婆”的苹果,以及颇受武曌皇帝喜爱的贡桔,当然,质地都远远说不上上乘。除此之外,还有女孩子喜欢的几样蜜饯零嘴。门脸儿后身是一个小院,逼仄院子的一角,摆着个捡来的破木床,床上遮着挡雨的篷布,这就是夏天小五休息睡觉的地方。
听说有人指出斐如云失踪前夜来过自己的小店,并且油灯立刻熄灭,小五倒不慌张,说那天斐如云确实来过,进来的时候着急忙慌,说是买俩频婆就赶紧回去,听说有一拨滇南的客人,刚在坊里米线店吃饱喝足,准备闲逛呢,没准能揽上笔生意,取了频婆就匆匆走了。这斐如云进来的时候风风火火地,带来了一股风,把油灯火苗带灭,自己一时半会儿又没找到火折子,只好摸着黑呆了半天,才把油灯点亮。
韩滉在几乎转不开身的小店里看了看,店里和后院并无异样,于是和小五攀谈:“你的生意不错啊,半夜还点着油灯。”
盛子晏也是奇怪,毕竟当时油灯可不是家家都点得起的。
小五点点头:“哎,这也是多亏马老板照顾,马老板说,在我这儿点个灯,一方面显示这翠玉楼的人气旺,另一方面,其实也算是帮着照看照看,防着些偷盗之人。冲着这个,马老板给我供着灯油,要不,我也点不起。”
韩滉表示理解,盛子晏看了看油渍斑斑的灯台,又四处看了看,转身随着韩滉走了出去。
和景大天、胡笑笑会合之后,离午时尚早,大家并不饿,于是韩滉提议散散心,去看看“灯影戏”。这“灯影戏”用蜡烛做光源,照射兽皮做成的人物剪影来表演故事,今天演的是《如来弘法》。韩滉本没有啥兴趣,可看着景大天对这灯影戏是大为痴迷,又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于是就满足了徒弟的愿望。
景大天大喜过望,赶紧进了黑咕隆咚的戏场,挑了个正中位置,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韩滉、盛子晏坐在黑暗中,各自想着斐如云的去向,心不在焉。突然又有客人进来,一阵风吹过,那烛火猛地一窜,一滴蜡油竟甩到盛子晏脸上!
盛子晏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韩滉就冲了出来,胡笑笑紧紧跟上,景大天正看得兴起,不情愿地磨磨唧唧走出戏场。
“咋回事?”景大天老大不高兴,质问着盛子晏。
盛子晏也不说话,快步回到了小五家水果铺。小五正在整理水果,把每颗略显发蔫的水果都擦拭一番,见盛子晏为首的几人气势汹汹地闯回来,大吃一惊。
盛子晏也不说话,抢步上前观察一下灯台,只见灯油很久没有擦拭,显得脏兮兮的,围绕灯芯的油渍明显是一个规则的圆形。小五紧张地看着盛子晏,满脸冒汗。
盛子晏一指灯台:“如果照你所说,那斐如云来找你的时候,带着一阵风进来,风力之大都能扑灭烛火,可这灯台这一端,为何没有半点儿灯油溅出?”
小五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盛子晏不容分说,端起冲投抹布的水盆,冲向后院。小五撒泼打滚儿地往地下躺,试图阻止盛子晏,被景大天一把拖起。盛子晏打量一番小院,将水朝床下泼去,顿时,床下正中央部分的水明显渗下去很多,必然是刚刚挖过。盛子晏连忙以手刨土,旁观的韩滉、胡笑笑、景大天都以为盛子晏会挖出斐如云的尸体,屏住呼吸观瞧,景大天使劲扭住小五,防止狗急跳墙。
片刻,一件包袱被盛子晏挖了出来,打开一看,是一套女子的衣衫。小五一见,跪地上求饶:“千万别和马老板说呀,我、我对不起她!”
韩滉喝问:“尸体在哪儿?
小五正哭天抹泪,一听韩滉逼问尸体,傻了:“尸、尸体?什么尸体?”
景大天手上加劲:“装什么傻,那姑娘的尸体呢?”
小五一下子明白了:“斐如云?她、她没死啊,她跑了。”
韩滉等人都糊涂了:“跑了?”
小五忙解释着:“是啊,唉,都怪我,如云姑娘和我交好,经常一起外出,吃东西、看蹴鞠。那天晚上,快到二更的时候,她、她找到我,说遇到了得意郎君,可还不起马莹莹的卖身钱,就想偷偷跑掉,求我帮她。我本来不肯,毕竟马莹莹待我不薄,可实在、实在是拗不过如云姑娘的哀求,就、就借了一套我的旧衣服给她……”
“你把油灯暂时吹灭,就是为了帮她换装?”韩滉问道。
“是,”小五支支吾吾地,“第二天一早,她、她跟着来送货的羊头车,溜走了!”
盛子晏一直观察着小五的表情,见并无作伪的痕迹,无奈地看一下韩滉。韩滉却是脑子慢慢清明起来,追问小五:“你和斐如云交好,那么,她是否提起,去过北地?”
小五摇头:“如云生于扬州,最远也就是去过洛阳白马寺拜谒。”
韩滉明白了,转头问盛子晏:“斐如云这两周的恩客,问清楚了?”
盛子晏点点头:“打听清楚啊,据马莹莹说,除了有一个不知底细外,另七个人大部分都算是常客了。”
韩滉凝神:“其中有没有来自幽州的?”
盛子晏痛快地:“有!有一个叫甘亮的小茶商,正是来自幽州。”
景大天大惑不解:“这和幽州有什么关系?”
韩滉耐心解释着:“斐如云屋子里的四幅山水,一望便知俱是写实……”
景大天接话道:“没错,画得确实一般,不过很细致,跟真的一样!”
“没错,”韩滉赞许地,“评论得很准确,跟真的一样!可这最新所画的幽州台,她从未去过,却也画得丝毫不爽,如同身临其境,应该是最近有恩客向她描述。而且,如云姑娘生于扬州,身在润州,曾经去洛阳拜谒,这幅幽州画卷,能够和这三幅对自己有重要意义的地方的画卷并列,可见,这位幽州的恩客对如云姑娘而言,格外重要,想来,这斐如云和他私奔,是没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