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正让伙计准备传菜呢,便看到了正在纠缠洪蕊儿的何承业。
“蕊儿,蕊儿你听我说……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何承业顶着脸上的巴掌印,拉着洪蕊儿不肯放。
洪蕊儿今日是来给宴宾楼送调饮茶的茶料包的,她向来精明又有生意头脑,除了经营自己的糖水铺子之外,还和宴宾楼有生意往来,宴宾楼大受欢迎的调饮茶的方子便是出自她手,只是这事儿她瞒得紧,不然让家里那对贪得无厌的爹娘知道,又要不太平。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何承业,还被他缠住了。
宴宾楼生意好,此时楼下大堂里都是人,大部分人都爱看热闹,尤其是这种桃色纠纷,当下便被人团团围住了。
“蕊儿你就从了吧,人家何公子对你也是痴心一片了……”
“是啊是啊,如今这般痴情的人可不多见了……”
“可不是么,被你甩了一巴掌都不肯放手呢,男人的脸面多重要啊……”
众人七嘴八舌,嘻嘻哈哈。
何承业得了大家的认同,越发来劲。
洪蕊儿却是微微白了脸,这世道女子不易,众口铄金,别人不会管她怎么想怎么做,到最后她只会是何氏口中勾引她儿子的狐媚子,是抛头露面不安于室只配给人当妾的坏女人。
季棠看得心头火起,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将洪蕊儿拉到了身后,看向何承业,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
何承业看到季棠,竟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心里直发怵。
他忘不了那日在书坊门口看到插着“季”字号镖旗的镖队从面前走过时的样子,时至今日,他都不太敢相信那个梳着椎髻,佩着腰刀,骑在马上一身利落男儿打扮的姑娘就是威猛镖局的大小姐季棠。
不过许是对洪蕊儿的爱意占了上风,又许是因为今日的季大小姐没有骑马也没有佩刀,而是穿了一身素净的裙衫,梳着双鬟髻,又许是因为周围太多人了,他有些下不来台,因此何承业非但没有滚,还强撑着上前一步,“你……你好生无礼!”
“哎呀,这不是季大小姐么……”人群里有人认出了季棠。
毕竟上一回在楼上观景台的事情也闹得不算小。
“棠棠……”洪蕊儿见状,下意识便要将季棠拉住,她抛头露面惯了的,却不能让季棠也受这份折辱。
季棠拍了拍她的手,盯着何承业左上微红的巴掌看了一眼,冷声道,“怎么,你是想试试我的巴掌吗?”
何承业被她的眼神吓住了,又不信季棠当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我……我让蕊儿动手是因为我心悦她,你……你却是不行的!”
围观的众人哄堂大笑。
季棠冷眼看着他,不知道这人当真是个棒槌呢,还是过于阴险狡诈了,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一下子让人想起了上回观景台上闹出来的传闻,虽然不齿何氏算计太过,但何承业为了纳洪蕊儿为妾才松口同意与季大小姐相看这件事,也着实把季大小姐贬到的尘埃了。
洪蕊儿气得眼睛都红了,“我与你拼了!”说着便要冲上去与他撕打。
季棠拉住了她,反手便一巴掌甩了过去。
何承业冷不防挨了季棠一巴掌,这一巴掌可不是洪蕊儿绵软无力的一巴掌,那是习武之人的一巴掌,是能与齐昔年过上百招不落下风的一巴掌,当下何承业便被那一巴掌抽得摔倒在地,趴在地上好半晌没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半边脸都没知觉了。
方才还哄堂大笑的围观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自觉离季棠远了些。
“你……你怎么能动手打人……”何承业口齿不清地怒道,感觉口中的牙齿都松动了,不由得面露惊惧之色。
“你这话说得可笑,你不同意,难道我就不能打了吗?”季棠笑了一下,“洪蕊儿也不同意你的纠缠,你还不是一直缠着她了?”
“你你你……你这个凶悍的泼妇!”何承业气急。
“你才给读书人丢脸!还敢骂棠棠!我洪蕊儿就算出家当姑子也决不会进你何家的门!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洪蕊儿气得上前踹了他一脚。
何承业再度吃痛,脸都扭曲成一团了。
“我……我要报官!”何承业身上也痛,心里也痛,他怒气腾腾地指着季棠道:“我要告你殴打书生!”
洪蕊儿面色猛地一变,时下读书人地位很高,若是他当真,她一下子慌了神,“不行!”
何承业见状,心思一下子活络了起来,他定定地看着洪蕊儿,“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我便最中意你这点,你若同意……”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季姑娘,这是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周元绮走到季棠身边,问。
“不算麻烦,就是场面有些不大好看。”季棠回答,又道,“我已经吩咐伙计传菜了,你和采盈先吃吧,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就来。”
何承业挣扎着坐了起来,听到这里冷笑出声,“你还敢说大话,众目睽睽之下你将我一个读书人打成这样,如果不是蕊儿劝着,我定要去官府告你一状!”
周元绮看了半边脸肿得像个猪头一样的何承业一眼,惊讶道:“你还是个读书人?”
大概是因为他站着,何承业是坐在地上的缘故,何承业总感觉这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时,有种气势逼人的错觉,因此他强撑着站了起来,“那是自然。”
“敢问在哪家书院读书?”周元绮又问。
说起这个,何承业底气便足了,他傲然挺胸,“杜林书院。”
杜林书院可是远近闻名的大书院,出过好几个举人,据传书院里还有个隐世的大儒,常有人慕名而来,虽然何承业不曾见过这大儒,但不妨碍他拿来吹嘘。
“真巧,我老师如今也在杜林书院。”周元绮笑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何承业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冷清看起来高不可攀的男人,忽地意识到什么,谨慎地住了嘴。
“他叫何承业。”
他不说,洪蕊儿替他说了。
周元绮点点头,他眉目清冷地看着何承业,缓声道:“读书是为了明理,读书人更应当正其心,修其身,而不是仗着自己读书人的身份逼良为妾,胡作妄为,我想杜林书院也耻于有你这样有辱斯文的学生,我会亲自去拜访老师说明此事。”
何承业被他训斥得面红耳赤,“什么逼良为妾,我不过是……我不过是心悦洪蕊儿罢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不对!”
“呸!你也配称君子!”洪蕊儿破口大骂。
“不知悔改。”周元绮神色淡淡地看着他,“回去等着罢,最迟明日,你便不是杜林书院的学生了。”
何承业心里有些发慌,不知为何,明明他如今是站着的,可是站在这个男人面前,他还是有种被他居高临下看着的错觉。
“真……真是荒谬!你说我不是,我就不是了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何承业说完,也不敢再纠缠了,按下心里不知名的慌张,拔腿就走,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围观的人不知何时悄悄散了,洪蕊儿拉着季棠的衣袖,眼眶有些发红。
周元绮转身对季棠道:“季姑娘,我先去看看有什么菜式,你自便。”说着,便对洪蕊儿微一点头,转身上了二楼。
饶是季棠都不由得感叹这位周公子真是一个进退有度的谦谦君子。
“棠棠对不起,我又连累你了……”洪蕊儿垂头丧气地道。
“这算什么连累,别放心上。”
“你方才不该出来,我反正名声早就烂透了,你不该沾上这些的。”洪蕊儿低声道。
季棠噗嗤一声笑了,“你是说凶悍的泼妇吗?”
“你还笑!”洪蕊儿跺脚。
“你许久没来找我,还不知道我如今已经当了镖头吧,凶悍的名声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还能让我生意兴隆呢。”季棠笑着道。
洪蕊儿呆了呆,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先前因为何承业的事情连累你一起跟着被人说嘴,我怕我来找你被人见着了,又传出什么奇怪的谣言来……就没敢来找你。”
“想什么呢,这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何氏母子的算计罢了,不要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自己揽。”季棠拍了拍她的脑门。
洪蕊儿便笑了,“嗯!我原也打算过两天要来找你的,我还欠着你银子呢。”今日在宴宾楼结了上个月的账,拿了茶料钱她就打算去找季棠了。
“知道就好。”季棠笑了一下,“今天我是东道主,要招待两个远来的朋友,你先去忙吧。”
洪蕊儿乖巧地点点头,目送她上楼……这么好的棠棠,何家母子竟然还敢肖想算计,敢算计棠棠,别说想纳她洪蕊儿为妾,就是拿八抬大轿来抬她,她都不会踏进他何家大门一步!
洪蕊儿看着季棠上了楼,这才转身离开宴宾楼,去了自己的糖水铺子那边,这会儿是二妹洪怡儿在替她看着铺子。
“姐,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没出什么事吧?”洪怡儿正忙得额头微微出汗,见洪蕊儿回来,忙问。
“被何承业缠住了。”洪蕊儿接过妹妹手上的活计,“多亏遇到棠棠才脱了身。”
“又麻烦棠棠了啊……何承业怎么那么烦人。”洪怡儿嘟囔,然后又问,“钱拿到了吗?”
洪蕊儿点点头,“拿到了,有五两呢。”
洪怡儿脸上便露出了一些喜色,“加上这个月铺子上的钱,可以凑足十两,欠棠棠的钱就能还清了。”
“嗯,过两日我去一趟镖局。”洪蕊儿应了一声。
洪蕊儿欠了季棠一百两,还有两条命。
洪蕊儿的爹娘总共生了五个孩子,一连生了四个女儿之后,才好不容易得了个宝贝儿子,前面四个女儿都是草,只有后头生的儿子是个宝。奈何她爹娘空有一颗想把儿子宠上天的心,实际上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当然,这对爹娘委屈谁都不会委屈了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宝贝儿子,因此便打上了前头四个女儿的主意。
长女洪蕊儿虽然生了一副好相貌,但是个爆炭脾气,他们并不是很敢打她的主意,而且长女已经长成,家里的活计都是她在操劳,眼看着也快能出嫁了,到时候能捞一笔不菲的彩礼不说,以后还指望她补贴娘家。因此这对爹娘把目光放在了次女洪怡儿身上,次女胆小如鼠又没什么脾气,被哄一哄吓一吓就成了。
当时镇上有个开香药行的商人,此人最喜欢纳妾,而且十分舍得花钱,这对爹娘把洪怡儿卖给那商人为妾,得了九百两银子,欢天喜地回去了。洪蕊儿打听到那商人是谁之后便疯了,那商人在镇上也十分有名气,他生意做得很大,为人也十分大方,做生意时常把自己纳的妾与他人分享……胆小又怯懦的洪怡儿落他手里还能有命在?
洪蕊儿拿菜刀架在宝贝弟弟的脖子上,逼爹娘交出卖洪怡儿得来的银钱,谁知他们银钱到手便迫不及待地买了好些东西,八百两都凑不整了,洪蕊儿搜刮了家里所有的角落只凑了八百两整,便带着银子冲去那商人家中,想要将洪怡儿救出来,但她胆子再大脾气再大也是个姑娘家,势单力孤的,别说她带的银钱不够,便是带够了也未必能将洪怡儿救出来,反倒把自己也给陷进去了。
当时威猛镖局恰好接了这个香药行的单子,那是季棠第一次跟着齐昔年走镖,看到洪蕊儿绝望的样子,掏腰包替她补齐了那一百两银子,那香药行的东家看在威猛镖局的面子上,放了洪家姐妹一条生路。
如果不是那一日恰好遇到了季棠,洪蕊儿可能已经一头撞死在那家香药行了……哪里还能有今日。
“总算是还清了……”洪怡儿感叹。
那一百两,洪家姐妹自然不可能一下子还得出来,这些年零零碎碎地还着,如今总算是还完了。
“还不清的,你要记着,是棠棠救了我们的命。”洪蕊儿道。
洪怡儿抬头看了一眼姐姐,见她一脸郑重的样子,点了点头,轻声道:“嗯,我会记着的。”
何承业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宴宾楼,不知为何心里越来越慌,虽然他一再告诉自己那个帮着季棠的男人不过是在吹牛,但心里的那股子慌张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安平河边的商铺林立,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何承业半边脸都没知觉了,知道自己这会儿脸上肯定不会好看,他怕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便避开人群沿着比较偏僻的河岸走。
然后……便听到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公子,鱼咬钩了!快拉呀!快拉呀!”丰收见河面上的鱼线在晃动,明显是有鱼咬饵了,忙激动地大喊。
晏兰庭靠着树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上怕晒还盖了个斗笠,仿佛睡着了一样。
丰收急得上前去帮他拉线,结果拉起来一看,饵没了,鱼也没了。
“哎呀……都吃完了。”丰收失望道。
何承业死死地盯着那对主仆,只觉得冤家路窄,要不是因为这对主仆坏事,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和威猛镖局结成亲家了,洪蕊儿又那么喜欢季棠,到时候他想纳洪蕊儿也不是难事……都怪这对多管闲事的主仆!
何承业感觉自己满心的憋屈和怒火终于找了到发泄的渠道,他冷笑一声,“可不是白忙一场么,你故意算计我,又毁我名声,结果还不是被人抛弃了。”
“算了,吃都吃了,我再放一个饵吧。”丰收自言自语着,又蹲下身从一旁的小罐子里捏了一个鱼饵出来套在钩子上,重新将那鱼钩又甩回了水里。
然后在晏兰庭身边坐下,开始聚精会神地等待。
何承业说完,原以为会激起那对主仆的怒火,结果那两个一个拿斗笠盖着脸动也没动,一个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里的鱼线,全当他不存在似的,不由得更怒了,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打掉了那人盖在脸上的斗笠。
“装什么睡觉!机关算尽却被旁人捷足先登的感觉如何啊?!”何承业恶声恶气地道。
没了斗笠,阳光一下子刺到了晏兰庭的脸上,晏兰庭睁开惺忪的睡眼,整个人看起来很暴躁,他昨晚上没睡好,这会儿好不容易睡着了,竟被一个蠢货吵醒了,他皱了皱眉,问丰收,“这个丑八怪是什么东西?他在放什么屁?”
饶是聪明绝顶的晏公子,也没认出眼前这个半张脸肿成了馒头的丑八怪是谁,更没听懂这个东西在说什么。
丰收努力看了看眼前这个这个半边面孔肿胀成一团的男人,忽地恍然大悟,“你是那个何承业啊!”
何承业气倒,敢情方才竟是没认出他来吗?!
丰收又想了想,又恍然大悟,“原来方才你是在跟我们说话吗?”
“……”何承业感觉自己喉头腥甜,快要吐血了。
“他说什么了?”晏兰庭暴躁地问。
丰收扭头看向晏兰庭,“他说公子你被人抛弃了,问你感觉如何。”
“哈?”晏兰庭一脸问号。
他被人抛弃了他怎么不知道?
“呵,你别装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地钓鱼,那位季大小姐可是在宴宾楼和一位公子幽会呢。”何承业嗤笑,一副我已经看透了你的样子。
晏兰庭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