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竿“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惊走了刚要咬饵的鱼。
何承业见自己终于激起了晏兰庭的反应,得意笑了起来,只是这一笑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他“嘶”地倒吸了一凉气,然后才捂着脸,得意洋洋地道,“装不下去了吗?”
“那位公子长什么模样?”晏兰庭问。
何承业一愣,“什么?”
“是不是一副眼高于顶目下无尘自命清高的蠢样?”晏兰庭又问。
何承业一想,顿时一副找到了知音的模样,“还真是!”然后又忿忿道,“他还吹牛说要去信给他在杜林书院的老师!还说最迟明日我就不是杜林学院的学生了!他是谁啊!他说不是就不是吗!”
晏兰庭想了一下,扭头问丰收,“鲁余那天推荐我去的书院叫什么?”
“杜林书院啊。”丰收回答。
晏兰庭轻啧一声,“原来杜林书院是杜子秋那老头开的啊,难怪那么讨厌。”
“放……放肆!你怎么能用这么不敬的语气说我们山长!”何承业下意识怒道,然后心里越发的慌了,这小白脸是怎么知道他们山长的名字的?他方才只提了一句那个家伙吹牛啊!
晏兰庭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因为那家伙口中的老师就是杜子秋啊。”
何承业脑中瞬间空白一片,当下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得罪他了?”晏兰庭好奇地问,毕竟周元绮虽然是个坏东西,但那伪君子从不当面发难,大多是背后下黑手的,汴京人人提起他谁不夸一句此子素有君子之风,眼前这蠢物怎么就能激得他当场口出恶言,还把杜子秋那老头拉出来一副要仗势欺人的模样?
提起这个,何承业便很是不忿,“我方才在宴宾楼遇见了蕊儿,不过与她多说了两句话罢了,结果那位多管闲事的季姑娘竟然对我大打出手!我可是一个读书人,我想报官有什么不对!结果……结果……”他有心想骂两句,但想起这小白脸方才说他们山长竟然就是那位公子的老师,竟是连骂上两句都不大敢了。
他这掐头去尾的叙述很有些春秋笔法的风范,晏兰庭一听就明白了,无非是这人又去纠缠洪蕊儿,刚好被季棠遇上就把他给揍了,然后这厮自诩是个读书人闹着要报官,结果可不给周元绮那伪君子表现的机会了么……不过这事儿还是透着些诡异,周元绮可不是那等急公好义之人,他素来淡漠得很,遇上这种事情袖手旁观才是他的风范,如今竟然主动帮忙不说,还兴师动众把自己老师也拉出来显摆。
诡异,实在是诡异。
“就算……就算他是杜山长的弟子,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只手遮天吧!我可是堂堂正正考进去的……”何承业憋了半天,又气又惧地憋出一句话来。
晏兰庭想不通周元绮的目的,心里本来就不大爽快,闻言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仍坐在地上的何承业一眼,呵呵一笑,“他能。”
何承业脸色刷白。
晏兰庭越看他越不顺眼,方才还说什么?说他被季棠抛弃了?他轻嗤一声,“就算他不能,我也能。”
说完,晏兰庭提脚便走,连钓鱼竿都不要了。
丰收忙不迭地收了钓竿,看了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何承业一眼,摇摇头匆匆跟上。
……这个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家公子这句话的分量啊。
被他家公子盯上能有什么好事呢?
晏兰庭背着手走了一段路,越想越生气,扭头问丰收,“那蠢货方才说什么来着?”
“他说……就算他是杜山长的弟子,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只手遮天?”
“上一句。”
丰收想了想,试探着道:“我方才在宴宾楼遇见了蕊儿,不过与她多说了两句话罢了,结果那位多管闲事的季姑娘竟然对我大打出手?”
“还要上一句。”
“……他吹牛说要去信给他在杜林书院的老师,还说最迟明日我就不是杜林学院的学生了?”
“再上一句。”晏兰庭不耐烦。
丰收迟疑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地钓鱼,那位季大小姐可是在宴宾楼和一位公子幽会呢。”
晏兰庭一下子站住了。
宴宾楼,幽会,和周元绮。
可恶。
他被气到了。
宴宾楼二楼雅间,此时可谓是宾主尽欢。
“多谢周公子方才替我解围。”季棠以茶代酒敬了周元绮一杯。
“季姑娘不必见外。”周元绮笑了一下,执杯对她微微示意,然后垂眸喝了一口茶。
“这是……方才发生什么事了吗?”季采盈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季棠,又看了看周元绮,好奇地问。
“无事,不必遇到一个泼皮无赖罢了。”周元绮却没有要与她细说的意思,只轻描淡写地道。
季采盈眼睫闪了闪,她能够讨得义王府上上下下的喜爱,自是有些能耐在身上的,这会儿自然不会毫无眼色地打破砂锅问到底,转而说起了别的话题,“棠棠,周表哥,我方才听伙计说明天有水傀儡和水秋千的表演,据说很是值得一看,不如我们明日再来一趟吧。”
“明日不行,我要去拜访老师。”周元绮道。
季采盈稍稍一愣,忙笑道:“合该如此,是我唐突了。”
她并不知道方才楼下发生的事情,也并不知道周元绮的老师竟然就在安平镇,却仍是很是自然地接了话,仿佛一早知道周元绮此行除了护着她之外还准备去拜访老师。
季棠听了季采盈的话,有些惊讶地看了周元绮一眼,她原先还以为这位周公子只是为了替他解围才杜撰了一个老师出来,原来他是认真的啊……知道他此行原来是准备去拜访老师的,季棠感觉稍稍轻松了一些,看来她爹信中说什么如若不喜欢晏家子便可试试这位周家子的奇怪话,这位周公子并不知情。
……那可真是太好了。
察觉到季棠陡然放松下来的表情,周元绮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垂眸又饮了一口茶。
气氛陡然便和谐了许多。
正是宾主尽欢的时候,坐在窗边的季棠忽然有一阵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她微微侧头看向窗外,便看到了不远处一棵杨柳树下正抱着双臂瞪着自己的晏安……
他穿着一袭朱色的锦绣袍子,袍子外头罩着一件极透的银灰色纱罗,阳光透过垂柳斑斑点点地洒在他身上,仿佛洒了一层碎金般夺目,人群中实在很难忽视他的存在,几乎是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公子,季姑娘好像看到我们了。”丰收拉了拉晏兰庭的衣袖,小声道,“我们要上去打声招呼吗?”
“打什么招呼,你家公子我是这么没眼色的人吗?”晏兰庭轻哼一声,扭头就走。
丰收忙跟了上去,走着走着觉得方向不大对,“公子……这是去宴宾楼的路啊?”
……不是说不打招呼吗?
“我去宴宾楼坐坐,有问题?”晏兰庭横了他一眼。
“当然没问题!”丰收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忙不迭地道。
宴宾楼二楼雅间,季棠见晏兰庭转身走了,不知怎地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棠棠,怎么了?”季采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什么也没看到。
季棠摇摇头,然后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对娘撒下的那个谎,得和眼前这两人对一下口径,不然说漏嘴就麻烦了,她顿了一下,看向季采盈,“采盈,我先前同你说过,我回来之后并没有和家人提起过汴京的事情。”
季采盈点点头,看了周元绮一眼,“这件事我已经转告过周表哥了,我们会保守秘密的,是吧,周表哥?”
周元绮颔首,然后又有些歉然地看着季棠道:“抱歉,此行是我们唐突了。”……她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她在汴京被封为公主的事,那他和季采盈这两个不速之客想必也十分不受欢迎了。
季棠干笑了一下,忙摆了摆手,这事儿属实也不能怪眼前这俩人唐突……毕竟这俩人会千里迢迢出现在她面前都是因为她亲爹。
季采盈回过味来了,她贴心地问,“那棠棠是怎么介绍我们的?旁人问起来我们要怎么说?”
季棠轻咳一声,“我只说在汴京救了个老伯,这位老伯的女儿和侄子听我说过安平镇的龙舟竞渡挺有意思,便过来看看。”
老伯……
季采盈噎了一下。
这个称呼让她接下来都有些恍恍惚惚食不知味,直至上了三楼观景台才回过神来。
……因为她看到晏兰庭了。